紀年歷253年11月1日,繼新宮門廣場之變,法埃凡謝爾四世夏爾尼?弗芮瓦德于珍珠堡為自己的不稱職向國民道歉,當衆宣布退位,同時,他還承認在繼任三世國王的順位上另有他人應排于之前。最後那句話,無異是在人群中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正當羅昂公爵與在場諸位大臣商議後迅速接受國王的退位決定之時,久稱抱恙不出的芳松親王突攜重兵趕赴,擁立國王的異母兄弟洛文勳爵為新君。在法埃凡謝爾四世的證明下,一直出于忠心自願緘默其高貴血統的洛文勳爵終于不得不自認身份,接受衆臣擁戴,當日登位為王。
等奧立威?凡-斯瓊死裏逃生地恢複過來,就在回程的船艙裏抓着盧瓦把當時情形一一述明。他假意地撇撇嘴,「就知道那只老狐貍裝了那麽久的病是為了躲角落裏等撈最多好處,讨~厭,還拿我當槍靶子。」
至于負責治療他的人顯然要好脾氣很多。「這麽說自己的……這麽說親王不太好吧,奧立威,總之有這樣的盟友就當時來說也比較便利…啊-才剛開始複原就和你說這些勞神的事情,如果被羅莎麗雅發現的話,一定要責怪我不讓你休息了。」盧瓦露出一臉和煦,笑眯眯地提及那個不得不負責應對其它事務才離左右的少女。
到現在他尚未和羅莎麗雅說上一句完整的話,回憶起來,只曾用含糊不清的單詞和笑來回應。但他還清楚記得她守在床邊為他更換冰袋,輕撫頭發與臉頰……他眨眨眼睛,「胡扯,我已經好到能抱怨抱怨夥食當個惹人厭的病號了唷。」
「這麽問可能不太好…那個,奧立威,你和羅莎麗雅…?」
「同胞愛、戰友情吧,我還沒自我膨脹到那程度。」他扯個半邊笑轉開話題,「那麽盟約是法恩簽的?」
「是的,作為登基的見證賓客,我得到了極為…極其親和熱情的禮遇,」似乎是為自己的措辭所苦惱着,盧瓦冥神想了會兒,随後釋然一笑,「──顯然要比初次見面時要友善許多,雖然他選擇性地把這回作為我們之間的首次會晤。」
奧立威心知肚明地燦笑起來。「那是只好跟着新國王走健忘路線啦。話說回來,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這個節骨眼趕到,簡直是天兵天将啊盧瓦!還偷偷攜帶了那麽拉風的『女神之淚』,上回聽聞的時候還只是J博士完成了一半的遺稿,虧傑菲爾那小子搞得出來,回去我可要好~好地疼愛他一番~」
「啊,說到這個…随便就把他的心血之作給送掉了,希望傑菲爾不會生氣才好啊……」盧瓦頓時沮喪地嘆了口氣。
「去去,他能生什麽氣,本來就是給你保命的東西,還順帶保護了我這條舉世無雙紅顏厚命,夠他幸福感爆棚了。更何況,」他話鋒一轉,「展示并贈出他人無法使用其魔力的『女神之淚』,這手實在高明不過,連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幹嗎不用它早點破圍呢?」
「你知道,我們需要等局勢更明朗一些,這『女神之淚』的試做品也只能使用三次…啊,沒想到你和羅莎麗雅會遭遇那麽危險的情況…萬幸藍迪及時地找到了你們,要是再拖延片刻有什麽……」
奧立威讓自己在靠墊上枕得舒舒服服的,「這不是沒事嘛,你瞧你瞧,就連點疤都沒留。果然老天爺還是偏愛我這樣的大美人…哎喲。」正眉飛色舞地說着,他突然按住喉嚨。
「怎麽了,奧立威?!」盧瓦慌忙湊過來問。
奧立威緩緩擡起眼睛,面對盧瓦的關心作出一副嬌柔虛弱的姿态,「吶吶,人家渴,想喝香噴噴的香草茶。」
盧瓦連聲應允,團團轉地轉身拉開一個個抽屜找茶,一會兒跑去拉鈴一會兒又險些打翻幾個茶杯。等他終于反應過來,轉身寬容地搖搖頭,「說起來,我覺得現階段還是熱水更合适哦。」就跟絲毫不曾注意到奧立威不客氣的竊笑一樣。
他不由感嘆聲有盧瓦在真容易讓人覺得天下太平,盧瓦就帶着那種他特有的不明所以的微笑贊同,「啊-成功締和真是太好了。」
「好吧,是能太平一陣子。法恩登位,羅昂公爵勢必咽不下這口氣,然而法恩亦非好欺負的善主,又有占盡優勢的芳松親王從旁輔助,不見血的政局暗鬥既不會引發內戰,想必又無暇再顧念他國,我估計就連朱烈斯看到弗芮瓦德這形勢也能哈哈笑上會兒吧。只是,」奧立威說着沉默起來,伸手捋過一絲長發,蹙起的眉頭看來有些肅穆。「…我還想知道,宣布退位的夏爾尼怎麽樣了,軟禁還是流放?」
「除了暈船造成的不适以外一切安好。夏爾尼陛下作為駐外大使被邀請與我們同船赴任薩克利亞,這是和約中的條件之一。」盧瓦的雙眼微微眯起,笑意中有溫和的寬慰與了然,「我想,這樣一位事關重要的人物留在我薩克利亞最能令新國王忌憚。當然,随後每半年還會有兩名貴族子弟作為交換留學生。」
奧立威望着盧瓦,嘴角慢慢勾起弧度。「的确是重量級的人質,如法恩有所違約,薩克利亞便随時可送夏爾尼回去争奪王位,你伸手要人的時候法恩估計氣壞了。」
盧瓦點了點頭。「啊…國王陛下對自己的兄長表現得極為不舍,但顯然也不得不認同此時與薩克利亞的友好同盟為最先。」
「謝謝你,盧瓦。」他由衷道。
「事實上,這也是……」盧瓦正要說下去,往叩門聲起的方向看了眼,随即攤開手掌指指那邊。
「奧立威先生!」打開的船艙門外,首先推着餐車進來的是滿臉驚喜的藍迪,「您已經可以起床了?」奧立威點點頭,目光徑直投向藍迪身後的少女。
羅莎麗雅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暮光映照在她身上,像是随手造了個有着她優美身姿的柔和光輪。她雙唇微啓,瞋着雙眼只是望着他不說話,完全跟愣住了似的。「怎麽親愛的,不認識了?」
「……您…」
他嬉笑着從床上起來,「來,我不介意再自我介紹一次。」
她幾步就跑近了仰起頭咬牙瞪他,「您這樣的人結識一次就夠了!」圓睜着眼睛,雙手在身前握緊,她看起來就像想跳上去狠狠捶他的胸膛,突然沒忍住一陣戰栗,「我才不…!」
奧立威幾乎是驚訝地伸手扶着少女不停顫動的肩,「羅莎麗雅……」
「讓女孩子哭泣的男人最差勁!我瞧不起您,奧立威?凡-斯瓊!如果您不在了,我…您要我該怎麽辦!」她撲進他懷抱嘤嘤哭泣起來,随後又在衆目睽睽之下覺得不好意思,把頭埋在他的懷裏,盧瓦輕輕推了靠在護壁上呆若木雞的藍迪,走出的同時帶上門,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我很抱歉,羅莎麗雅。」他低頭親吻她美麗的頭發,聲音中收起了所有的浮誇。
她臉漲得通紅,遲遲不肯擡起頭來。半晌,悶在他胸口輕聲問,「剛才拉鈴…是要喝水嗎?」
「是的,我想喝一點。」他柔聲道,順從地松開手。
她倉促地想要轉身,卻被他又拉将回來,嘴唇輕觸了她的。那一瞬确認了什麽的甘甜滋味,溫暖如絲,羅莎麗雅本能地抗拒了一下,然而他從喉間溢出的一聲輕哼終止了一切細小掙紮。他們往後靠倒在床上,她就緊貼在他的胸膛。他默默伸手撫摸她濕潤的臉頰,指尖細致地描繪,她淚眼朦胧地擡眼望着他,心跳得厲害。他們靠得那麽近,私語般用雙眼凝視着彼此,仿佛連呼吸都遺忘了,不知不覺地,兩人的唇再度交疊在了一起。
他低喃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将深沉的細碎的吻紛紛落于紅唇與酡顏,最後停留在鬓角最嬌弱的肌膚,吻在溫熱的脈動上。她迷迷糊糊地任奧立威用手摩挲明豔發絲,再略過側耳,只覺滿心的柔情蜜意,連時間都慢了下來。他一邊用手指在她耳廓往下精巧的凹陷上打着圈,一邊傾訴着喃喃愛語,那種酥癢叫她咯咯嬌笑起來,伸手去抓他的手指,他就張開五指相扣。他們的手指契合在一起,掌心相合,有一會兒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然後羅莎麗雅擡起頭,雙眼在桃紅的面頰上閃爍,「您吻了我。」她皺着眉說。
「是沒錯,」他用另一只手接着撫弄蓬松的秀發,呼吸着屬于她的馨香,「呀,好強大的眼神殺~放松,我的公主,我沒打算賴賬。」
「您還喂我喝下迷藥、無視我的個人意志将我送走。」
「啊啦啦……我突然感到一陣胸悶頭暈,啊,明天見,羅莎麗雅~」
「不許裝睡!」盡管氣急敗壞,她還是小心地從迅速轉頭閉起眼睛的病人身上起來,趴在他頭歪向的一邊床沿上瞪他。
他用偷偷睜開的半邊眼睛眨動着奉上一個谀笑,「願意聽聽我的解釋麽。」
她突着下唇,硬邦邦地擺了個請的手勢。
「你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羅莎麗雅。」他将少女的手掌翻過來按在自己胸前,覆蓋在跳動的心上,望着她美麗的面龐正色道,「而且你當時中毒了,我這麽說你應該明白吧,那種情況下你在我身邊反而無法令人安心。至于給你喝下的是能起到緩解效用的中和劑,當然,也有些催眠的曼陀羅作為點綴…好吧,我承認按比例來講可能不算點綴。」
她低頭審視着他的眼睛,「……『莨菪』,」用思索的口吻吐出這個詞,這回整張姣好的臉蛋都繃緊了,「您中的毒呢,也是因為他嗎?」
「詳談細節可要把我這樣嬌弱的病人累壞了,」并不願她有所愧疚,奧立威坐起來随口含混過去,「要知道無論如何,再有相見時我們和新陛下還得相親相愛呢。和平萬歲~」
她并不怎麽情願地附和了一聲。「但我對您還是不滿,在卡德蘭的那個晚上就應該把有關法恩如此關鍵的情報提供給我,可您卻選擇了避而不談。」
「哪有的事兒,那是『奧利維埃』才清楚的秘密,可不是我。」他沉吟片刻,撫弄着少女小手的動作停了下來,再開口之前抿唇微微一笑,「來做個約定怎麽樣,」羅莎麗雅低下頭去看左手中指上的訂婚戒指,他的拇指正輕按在極光鳥的頭頂。「直抵你心底最pink的夢想,我愛,我也可以提供一個金頭發的王子。」
「……」緩緩取下那枚逐漸失去分量的戒指,置于一旁櫃上。「返回薩克利亞之後,我會将它歸還。」奧立威的眼睛亮了起來,然而少女向他搖頭。
她端坐着,帶着矜傲凝視他,「我不需要您為我重返芳松家。要維持高貴的地位,有我德?卡塔爾娜一份的光輝就足夠了,我相信自己無須倚靠丈夫的頭銜來裝點門楣。」
很清楚奧立威所指。但她不能接受他為自己放棄至今所追求的東西。他的夢想,他的選擇,那些都是……
都是她所愛的這個男人的一部分。
「我想要的,只是您。」
她說完,撐着上身前傾過去,再以嬌豔雙唇重複了一遍。而他把她擁得更近,久久汲取那動人的心意。「羅莎麗雅,」他捧住她滾燙的雙頰,氣息萦繞在微腫、更為誘人的唇瓣上,她的滋味和香氣遠勝世上任何迷藥令他沉醉,「那我們就單單做一對招人豔羨的美人兒吧。」
「我很早就想說了…奧立威先生,沒有骨架那麽大的美人。」她就跟個毫無經驗的小女孩一樣喘着氣,意亂情迷地說着,換來他閃着笑意刮了個臉頰。
「要是現在有足夠氣力,我該有多~想好好糾正你的看法呀。」他裝模作樣地喟嘆,在她眉心的位置,印下一個暗藏火焰的輕柔的吻,「我愛你,我的公主。」
整好儀姿從奧立威的房間走回甲板,羅莎麗雅發現天空已隐有星光。
還有一件事是她必須要去做。
她輕而易舉地在船頭找到了藍迪,後者靠在舷牆上茫然望着灰綠碧波上的白沫在船艏兩側激起、再飛落,連冰冷的海水濺上了臉都渾然不覺。但當她叫了聲他的名字,少年立刻回過了頭,就像一直在那兒等着她一般。面對這個為她涉險千裏迢迢追到冬國的少年,她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竟是有些害怕走近。羅莎麗雅只躊躇片刻,定神踱過去雙手擱上舷牆,與他并肩立在一起。
藍迪對少女稍帶尴尬地笑了一下,也不知該把眼睛往哪兒放,只有讓目光匆匆略過比尋常更容光煥發的臉龐,然後停在她空無一物的左手上。「……羅莎麗雅,」他想了一下,「你确定…你幸福嗎?」
見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少年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終是笑了起來。「太好了。」
「謝謝。」在開口的一瞬,她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釋然之情。這些都是她早該說的話,而不是什麽愧對與逃避。「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感謝你的心意。雖然無法給予回應,但我真心的感謝……」
她已不用再說下去。藍迪輕按着她的手,他直視着她的眼睛裏滿是清澈而真摯的祝福,粼粼波光彙集,宛如吹散了層層雲霭、最叫人豁然開朗的海風。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