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繞薩克利亞數周的大雪在某一天的夜晚悄然停歇,當早起的人們打開窗,嚴寒就像不曾發生過,暖陽與和煦的風再度回到了這片素為主神恩寵的大地。
願之永春。掃去門口積雪的人們臉上或多或少都帶着舒心。一定是主神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一度人滿為患的神殿之中,當還願結束信徒漸漸散去,又再如尋常的肅靜。唯有在特殊時刻信仰最為虔誠,一切平複之後,生活的繼續才是永恒的首位。
王城之內,皇親國戚們一邊不無遺憾地收起了雪橇和皮草,一邊又慶幸着不必花費太多時間用在嚴寒的赴宴途中。在閑暇的下午茶時間,久違的豐盛物資自然讓喜好新鮮珍馐的貴族們愉悅,對他們而言,這場寒冬不過是一味調劑。就和弗芮瓦德王權的更疊、兩國合約再次鞏固的消息同樣僅是珍馐華服間的話題,還遠不如那些熱議。聽聞在德埃斯特爾公爵參加法恩一世的登基典禮之後甚至邀請了退位的法埃凡謝爾夏爾尼弗芮瓦德來訪,目前就住在公爵府上。只是讓人費解的是,不僅那幾位當事人不見蹤影,洛特斯的那位怎麽也不應時應景地舉辦些慶典舞會呢。
洛斯特的主神殿下一如亘古的肅穆平和。她不知道神殿中蒂雅大人布起的素緞,不知悄然立起的小小的墓碑,也不知每天都會來看她的人們。羅莎麗雅德卡塔爾娜入住洛特斯,房間就比鄰安琪莉可曾住過的。她們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一起,守在她身旁的時光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變化,然而,時針已經停止。
明明……就已經避免了戰争。
我就知道,羅莎麗雅最厲害了。
就像聽到金發的少女在說,就像看見往常那樣總是滿懷信任的燦爛笑靥。
可眼前的熟悉身影,卻不再有任何回應。寧和聖潔的微笑之下,再不見那生機勃勃的表情,再等不來她忽閃着眼睛歡呼一聲『你回來了~』。
為什麽不能等我呢,為什麽……就不能更依賴我一點呢……你怎麽能什麽都不告訴我,獨自去承擔這一切。
她抱着雙膝喃喃地問,為什麽你要那麽傻呢……
将晨衣披在她的肩頭,奧立威不無憐惜地抱住懷中少女,即使她什麽都不說,他也一樣明白她的悲傷與愧疚。那分別時雙手合捧着臉蛋說『奧立威先生明明是後媽』的孩子,堅定得不受半分動搖的真摯道謝,以及拉住了衣角問他是否也要離開的那份無法掩飾的依戀和惶恐……『王印』選中的不是羅莎麗雅,他應該是無比慶幸的,然而此刻,他心中酸楚得想出言寬慰都找不到合适的詞語,只有一言不發地陪伴所愛。
常至此處的還有其餘『關系者』。呆若木雞的藍迪、只是死死瞪着契約之棱鏡的傑菲爾,以及總是紅了眼眶、卻又悄悄以袖管擦去淚的馬歇爾,至少外表上都已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最初的幾天裏,少年們整日整夜地死守在他們的『磬』身旁不肯離去,當連日不肯休息的傑菲爾突然爆發、試圖破壞棱鏡時,卻是看似最為柔弱的馬歇爾一邊流着淚一邊拼命勸阻,和藍迪一起拉走了力竭的銀發少年。
縱然無人阻攔亦是一樣,這具棱鏡的形體,無異是『磬』所維系的巨大力量為自身具現的責任與王座。即使是司『守護者』之職、擁有掌管『靈巧』的鋼之力量的少年,『磬』之契約,又豈是區區人類可以粉碎。更何況,若當真開啓了棱鏡……
他再望向棱鏡的位置。金發的少女隐沒在流瀉的光線之間,那點點熒光蘊涵永春的金綠暖意。就像一顆最令人驚奇的水晶,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剖開她的內心,想看看引導聚集了巨大力量的她內心是否和他一樣,是否也會染上憎惡,卻只能一次又一次發現她的幹淨表裏如一。
令人厭惡的,無堅不摧幾近虛僞的善良……在他蒼白掌心裏不同日月的璀璨皎潔、那始終明亮的微螢。忽閃着,就似帶着堅守生命溫度的星光。
他仍記得夏末的雨夜裏她為他承擔了術的反彈,記得少女的熱淚打在臉上…及當時自己的震動。別擔心,她強忍着痛楚對他說,在不斷滴落的晶瑩淚水之後,她的眼中卻滿是悲憫。他不明白她為何會為自己落淚。現在她說着不懂太複雜的事,只是希望給大家心平氣和去考慮這些問題的時間。沒人有會受傷的,她仍是微笑着說出同一句話。
他到最後才發現這個選擇成為『磬』的金發少女,那些讓他無從解脫的深邃恨意,糜爛的理應毀滅終止的制度和階級,在沒有派系的她面前都不存在。在叢叢陰暗纏繞的權謀歷史之中,她看待事物本質的目光只是單純。
時間的轉輪只能不斷向前邁進,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停滞不前。她選擇了延續守護的命運,無論是為了什麽……他的目光終是動搖,在選擇以生命守護了薩克利亞平衡的那一刻起,屬于個人的一切理應泯滅──無論是肉身還是靈魂,為何她卻仍留有了一線生機?
是因為『念』将時間停下了麽。
他審視着伏身陪同在『磬』身邊的藍眸少女,及她出人意料的命定之人:既生羁絆,本不應為他人吸引的『引導者』。
最難預測是人心,他不曾料到這盤棋子之中,竟會有『引導者』和『守護者』各一人的心傾向了『磬』以外的少女。
論力量,蒂雅憑借王室之血,自應毫不遜于此任的『念』,更甚擁有近似『磬』的強大能力,才得以輔佐未及獲得九人衆『關系者』足夠羁絆的年幼的她勉力支撐至此。然而,蒂雅做不到的,這個少女卻能為她的『磬』做到,莫不是她二人之間的聯系──流通的心靈、互映的信念,其強烈經超出了上任的『磬』和『念』?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羅莎麗雅轉過了頭。暗公爵一如既往冰冷的暗色眼眸悠遠而無際,深不見底,她卻從中驚覺一種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抑的沉痛。不待她再多辨覺,他已将膚色蒼白的臉調轉開。
「克萊維斯,」遠處走進石室的光公爵揉着額角,其間的細紋和顴骨的陰影絲毫未減眼中銳利,連續數日晝夜的疲倦使他看來更難以接近。他經過羅莎麗雅身畔時掃過她和奧立威的方向,卻是視而不見,向黑發的同僚皺眉質問,「昨天的禦前會議你為甚麽又缺席?」
「這是勞尊駕來聽我的理由麽。」他牽動唇角反問,微揚起的眉眼幾乎是一個微笑。
随之匆匆跟來的盧瓦先站定取下禮帽,向棱鏡的方向行了個莊重的禮,然後以恰到好處的位置擠進兩人的範圍內,「啊,朱烈斯…」他邊說邊向羅莎麗雅的方向點點頭,随後壓低了嗓音,「那個,現在的時機可能不太合适提這些,但我認為目前連續做出過于急進的決定并不妥當,路易斯的缺席不無益處……哈,」話還未完便迎來朱烈斯電閃雷鳴一般的怒視,他唯有陪笑挪開了視線。「當然,我也不是鼓勵路易斯的意思。」
正當朱烈斯鐵青了張臉要發作,「盧瓦,不必和說不通的人多言。只懂面對日光的人看不到背後陰影,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腳底,是怎樣的如履薄冰,」他冷冷地說道,「四大公伊始的削減、對一切雜草不容喘息的鎮壓,你是連最基本的政治智慧都缺失了麽。真是愚蠢啊,在新任『磬』穩固了天候與環境之時,你卻只懂辜負……」
「不準你在我面前提到她!」他勃然大怒,竟是一把去拎他的衣領,「你明明是在場有機會阻止的人,我…」盧瓦在一旁手忙腳亂地阻止,他突然頹然松開手,指向棱鏡中的金發少女,「難道你們要我坐享這樣的安穩嗎?由一個無辜少女作為犧牲品換來的國泰民安,我無法坐視因為自己的失責,卻讓她承擔了這一切,我能做的只是盡快、盡可能地減少她的消耗!」
「減少消耗,又能如何」
朱烈斯執拗地瞪視着眼前人的淡漠眼眸,沉聲道,「安琪莉可…她還活着,不是麽。」
光公爵此言并未提高音調,卻是震動了石室內的每一個人。克萊維斯似是而非地挑起了眉梢,呵…還真不愧同為二任『關系者』,總是無視周遭的此人,竟也是明白的。
「……既已為『磬』,時間的轉輪無法逆轉。」他無聲地冷笑,轉暗的鳳目中卻是沒去了譏笑的顏色,「還是說,你是要令她殘存這可悲的影像…而茍活麽?」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走到了他們身前。
安琪莉可還活着…羅莎麗雅茫然捏緊着拳,一種難以言喻的真實感随着全身的血液都湧了上來,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那孩子還活着。
是的,作為她的『念』,在這麽近的地方她聽不到安琪莉可的聲音,她卻未曾覺得自己已然失去了她。就似那個愛哭愛笑愛扁着嘴的孩子只是在沉靜的夢中迷了路,只差有人到她的身邊、去喚醒她、去接她回來。
她想念她,想對她發牢騷發脾氣,想擁抱她。
當羅莎麗雅站在棱鏡底座之前、轉身伸出手之時已完全清醒了過來。「各位……」她輕輕撫摸着棱鏡冰冷的表面,突然伸手叩了幾下,就像以往敲一下、随後便能推門進入她的房間。那個總是簡簡單單撒着嬌犯着傻、不圓滑然又最真切的孩子,是她的話,抱着犧牲準備的同時一定也不會放開向生的希望。「走吧,我們去帶安琪莉可回來。」
──即使在不再有意念傳遞過來的現在,她對此堅信不疑。
他微瞠,似是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這個昂然挺起身姿的藍眸少女。再看向鏡中那有着最生動明亮笑靥的金發的『磬』,他所不明白的那個答案,此刻終是隐有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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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莉可。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很多熟悉的予以她溫暖的聲音。
郁金、鴉黛、燕脂、藤橄,眼前耀眼的四色光芒引導着視線。環繞身旁守護着的柔和氣流也是四色,靛藍、水青、芽綠、钛銀。而手中是炙熱的真紅。思緒飛往天際,九色的光流轉相随,在飄向雲端的途中,掠過芒草翻卷的無邊波濤,天、地、水面融彙作一色,最終化作一片澄澈白練,她就與晝夜變換的顏色同在。
安琪莉可。
自然中回蕩着一支悅耳的音樂,點點星辰點燃了前方的道路,她為之迷惑,沿着那片極光波紋映照的天地而去。盡頭,金發的女子向她伸出雙手,白裙在風中開出一朵聖潔百合。
她望着那似近而遠的身影,一對貓兒似的藍色眼睛,造物主在皎潔肌膚上灑落一小把陽光,又蒙上宛如隔岸的輕霧,随風飄動的發絲幻如燦爛金瀑。你是誰?那似曾相識的容貌,莫不是她的某個先祖?
女子微笑着,謝謝你,與我同名的少女。
似乎有個答案在唇邊呼之欲出。可是自己的名字是什麽……忽然更不知所措了,她僅僅是存在于自然、圍繞着這片綠地的大氣。
是根枝,是大地,可為何還能與我心靈相通,你是有要去的地方嗎。
她并不知道。
女子的長發閃動斑斓奪目的光彩,在她目光凝望之處,陽光慢慢勾勒出一副景象,在白色的墓碑、草地和樹木上跳動,幹澀的芒草像細雨般從極光鳥造型的碑頭上紛紛灑落,在風中沙沙作響。站在墓前的黑發少年回望她們一眼,目光竟如成人陰冷落寞。
她聽到女子微嘆了口氣,那種早已接受事實的平和卻怎的令人倍感悲傷。察覺到她的目光,女子輕快地一眨眼睛,他看不到我們。
再望過去,眼前的光景已經發生變化。樹下,是個更年幼一些的孩子,睜着一對鹿兒般柔軟的眼睛,風拂過湖水圈起層層漣漪,拂過他黑色的發絲,在那無比精巧的美麗臉龐邊紛飛,旋又歸于平靜。
不,我不寂寞。她聽到他幽幽地說。她說了會陪我。
你的母親也是這麽說。一個氣息似在耳邊輕聲細語,她一顫,驚懼地盯着水面袅袅成型的紫色煙霧。還記得她嗎?那氣息無比甜蜜地問着孩子。
孩子低下頭沒有說話,黑發掩過他的表情,只餘一對白皙耳廓在其間露出來,泛着玉石的光澤。
她咽下最後一聲嘆息的時候,心裏滿是無盡的孤獨和絕望,她就和我在一起。
孩子渾身一顫,擡起頭來,你是……誰?
年幼之人,我就是你……被孤獨和悲傷捕獲的你的意識呼喚了我,令我覺醒了。和我成為一體吧,再也不會寂寞了。
我不寂寞,只是……他輕輕搖首,她沒來。
我在。金發的女子始終凝望着那孩子。但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到不了他身畔,于是她面露落寞之色,也搖了搖頭。
紫色的氣息飄近,輕柔緩慢、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一個身形──那是一個女子風華絕代的身姿,向孩子伸出修長手指。無論是誰都注定會成為我,從而成為永恒。來吧,不用害怕,進到我裏面、過來…
孩子眼中有止不住的驚懼與渴望,像氤氲着淡淡水光的紫水晶。所有人都會在一起嗎?她也在嗎?
自然。紫色的身影彎下腰,輕垂的發端絲縷萦繞着霧氣,收攏着,就像用長發在兩人身畔漸漸結出禁锢吞噬的繭。擁有和你同樣想法之人與你同在,來做個約定吧,再沒有人能夠傷害你了。
白衣女子向孩子奔去。被囚禁于耀眼而寒冷的冰封之城、永遠封印而無終結的靈魂殘骸的集合體,離開他!那一刻仿佛時光在其身上溯流,越靠近越是急劇縮小,身形與容顏竟是倒退為一個年方足十的女童。小小的身軀劇烈顫抖着,整個人連同足尖踩踏的湖水一并亮了起來,卻已無法阻止,眼見孩子即将握住紫色身影的手──
她聽到金發女童絕望的祈願,看到從孩子身上飛速流瀉出的晶瑩紫芒彙入被白光驅散開的濃重顏色中,耳邊有那甜蜜之息嘲諷着即将遠去的笑聲。在意識過來之前,她的身體已擋在孩子身前、隔開了紫色的指尖,卻是一手拉住漸漸透明的小手,另一手捉了潰散的墨紫色。不要走,她身體在撕裂的空虛中幾乎融化,固執着不肯放手。如日光燦燦的光芒漫過來,閃耀着人類不應碰觸的光輝,轟向她,轟向她拉住的另一邊,那片氣息嘶嘶作響,試圖掙脫,卻是徒勞地映照在壓過一切的白色下。深得發黑的墨紫色中,黑暗寸寸破碎、浮空、消散,析出月色一般清透的淡華紫晶,複又凝具成孩子的精魄與輪廓。她的臉很白,體內最後一絲氣力用完,失手松開了那邊,摟抱着同樣蒼白的女童和失去知覺的黑發孩子,女童卻似全不着力地漂起,在她和孩子的頭頂上空翩然而立。
我無處不在。擁有暗之力量之人總會親近我。被驅散的那個氣息仍是甜甜發笑,分不出是咒毒還是寂寥。
我也會聽到你的呼喚。她守護似的緊緊摟住懷中的孩子,突然擡頭,別忘了,我拉住過你的手。
是的,真是值得稱贊。一陣漫長的沉默後,若有似無的聲音重疊着響起,再歸于無。
謝謝你,分享吾之命運的少女。化作女童的金發女子再次道謝,長發飄散,微笑眯起的笑顏如此靜好而又熟悉,她恍然大悟地瞠視。有人來接你了,她伸手指着某個方向,回去吧,回到等你的人們身邊。記住,心之所在,身之所往,你的心是自由的。在空中的食指發着光,女童嬌小的面頰上有再無法辨清的華彩,微笑着,随後消散在大氣之中。
在女童失去蹤跡的位置,忽然間,有無數雲從天空裏垂落,像瀑布一般流淌到沉潭,如真似幻的雲霧與水面相接,形成一道不見盡頭的雲牆,身旁的景象仿佛已從湖邊升騰至了雲端。由遠及近的流動有令她極親近的舒心,她聽得有人在找尋她、喊她,但是不是現在。「等等我,我馬上就來。」她背起孩子追着女童的氣息跑去,那氣息平和澄靜,似不屬人間所有,須臾間飄飄搖搖至上天穹,仿佛再無法回到任何地方。
她奔跑着,破開一道又一道的雲牆穿過,雲層在她腳下彙聚疊起,随着她跳躍的步伐升起階梯。那道過于淡然的氣息無法融合到綿密雲絲之中,她向它伸出手,它就在她最柔和的掌心慢慢聚攏了,幻作一個光點,細微的,如同夏夜靜默飛舞的一點熒火。她小心地将它收進懷裏,再去尋回頭的路。厚重陰雲不知不覺間在她身邊堆積,分不清哪裏是上哪裏是下,辨不明時間過了多久,孩子的呼吸聲越來越輕,但她并沒有感到不安。因為他的存在越來越強烈,絕對的安心感支配着她。
雲靠近她的位置映作深沉而又溫柔的紫色光絮,她茫然四顧,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消失,伫立在她身前的高大男子有着如瀑的黑發,和夜一般冷寂而高貴的氣質。懷中的光點忽然飄出,向他飄去,他伸手捧住,久久凝視着它在蒼白手掌上溫暖的閃爍。
「您……?」
他阖起鳳目,音色中是追憶,更是一種事過境遷的釋然。「我曾以為自己不過棄子,殊不知是這樣……其實,正如她當年的承諾,她一直都在我身邊。」
「您是認識那位小姑娘嗎?」她無法無視那種相熟的感覺,忍不住問,「您…認識我嗎?」
「是的,」他轉身望向少女,「原來當日是她,原來當時是你。」
她滿是疑惑,想開口問什麽,然而他竟是對她淡然一笑──這一笑,就如幾縷月光映入漆黑湖面,化開眉眼間光澤冷冷的萬年寒冰。「別怕迷失于黑暗,每當你迷茫困頓之時,暗之安詳都将與你同在。」
随着他的話語,眼前的重重雲霭忽就湧動,又一道光芒萬丈的金色光輝照亮了她的眼前,金發的男子如神祗天降,「光明的力量始終照亮你的前路。」
「将最美的夢境送給你,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才行唷~」更奪人眼球的炫紫之光中,男人笑容飄忽,淚痣迷人。
「啊-還有大地的支持,知識和智慧也是你所需要的吧。」無邊軟帽下映着一張溫和的笑臉,随着他走近的步伐,一道橄榄色的光芒彙入。
「願風為你送去勇氣!」身遭光線朗朗碧空般的蔚藍,少年的棕色鬈發随着跑近帶起的風跳動。
「願水的溫柔,為您洗去疲倦,分擔您肩頭的承載。」在如水光無限清雅的青色光輝中走近的長發青年容姿無雙,美得全不似凡人。
「還有我!綠色的豐饒永遠圍繞着你,帶給你生命的祝福──!」跳躍的新綠光芒中,金發少年向她揮手跑了過來。
「……」緊閉着嘴邁步走來的銀發少年帶着鎢鋼一樣淬煉的銀光,一直走到她跟前停下,「反正我也說不上來,如果我真有哪種力量…呃,鋼之力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吧。」
每有一道光線向她而來,她身邊的雲霧就随之散開,那些黯淡的模糊的漸漸遠去,令她迷失自身的層層空氣沉着了、清晰了,那些身影逆着奪目的光源靠近,卷動翻湧成一道急流,直撲進她懷裏,「安琪莉可!你個小傻瓜,」藍眼睛的少女明豔臉龐上落滿晶瑩淚水,又哭又笑地扶住她的雙肩,「大家都來接你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安琪莉可……
安琪莉可!
她看着眼前這張清晰熟悉的面容、這些清晰熟悉的面容,聽得耳邊的呼喚,手中熱得發燙,連帶的心頭也滾燙起來,雲霧、以及腦中的空洞終于全部消彌。她想起了自己是誰。
身心落于地面,雲層回到了頭頂,圍繞着她的白練回旋着蕩漾着,再從穩定一片的白掀起九道波瀾,從天空的最深處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縫,心之所在穿過真空的阻隔,身體即穿過棱鏡,自由地歸來和前往。不再只是熱烈真紅的光,手中握着的感覺是那麽鮮明與真實。她發現自己的手被纏繞着繃帶的有力手掌緊緊握着,随即是用力一拉。
靠在病榻上的紅發男人将她緊擁入懷,随後是混合着忍痛的低笑,「歡迎回來。」
奧斯卡……他強有力的熱度──和心跳,随着胸膛和脈搏劇烈輻射過來,就像擊鼓震出的回響般,她的身軀震顫着,擡起頭,伸手去碰觸他的臉,想自黑暗中看清他,想開口回應,卻只是哽咽着、熱淚簌簌滾落。在身邊衆人有驚呼有指責有口哨的嘈雜聲中,他在她耳邊輕聲道,「炎之剛強與你同在,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錦江的文字編輯不太好用了,不過沒關系,相信大家會比較希望能先看到我把坑填上,格式以後可以慢慢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