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紀年歷254年春,邊境小鎮克羅恩一如往常安寧。這是薩克利亞與曾經的波德米拉帝國接壤處,距離當年引發神聖之戰的哈達盧斯防線不到二十公裏,地勢奇峻,整個鎮子位于懸崖之上,陡峭的山崖上能看到不遠處內陸湖的美麗光景,翻山穿過隧道才有通往普拉多拉荒原的例行馬車,向來是個人口密度不高的鎮子。

這樣的一個小鎮雖在邊境,卻非邊防要塞,由于地理位置不便,在波德米拉帝國滅亡之前便鮮少有外人出入,中規中矩,也談不上閉塞,鎮上每一個人都彼此熟悉,仿佛在這裏生活了世世輩輩。

清晨時分,一個棕發著格子布裙的少女懷裏抱着籃剛出爐的長面包穿過街道。這個點她幫忙的店子還沒開門,學校也還大門緊閉,她卻是行色匆匆,湖綠色的一對秀麗雙眼左右環顧着,柔和的臉蛋上隐有一絲單純的期盼。正當她穿過禮拜堂廣場、即将走出鎮子,卻在不遠處的橄榄樹下看到了一個陌生少女的身影,不由愣住了。

女孩子有極好看的側臉線條,額白皙飽滿,嬌柔的雙頰,下颌線條清雅秀麗,她的頭上沒有這歲數女孩子常見的緞帶或其它什麽精致的小玩意兒,也沒有梳成發辮,金色的鬈發只是自自然然地披散在肩頭。她定睛打量着這個和自己同齡的金發少女,她雙手負在背後立着,生得極可愛,手足纖細,五官甜美,更難得是,那種混合着孩子氣的嬌俏又帶點莫可名狀的飄逸,頓時使得她就像平白現身在這古樹下的精靈。少女像是察覺到了注視的目光,側頭朝她一笑,淡奶油色的肌膚上粉頰緋紅,神情姿态都包含着純如白雪、清如山上泉水的純真。

「對不起!」她不覺漲紅了臉,點頭道歉。

「唔嗯~」少女笑着擺擺手,「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嗎?」

「是的。你是……?」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子怎麽會到克羅恩來?來幹什麽?她心裏有諸多問題,但奇怪的是,面對眼前的金發少女,她卻沒有任何懷疑和敵意,甚至不好意思過多發問。

金發的少女似乎清楚她的疑惑,只是說,「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正在等人。」

「你是哪裏人?那個,如果這個問題不是太唐突的話…」

「一點都不會,」少女對她肯定地一笑,同時示意她可以走近一些聊天,「我從王都肯達卡帕特來,已經到過薩克利亞很多地方,不過還是頭一次來這裏。這裏的氣息真特別,同樣海拔的風很少會像這樣帶有海水一樣淡淡的清新鹽味兒。」

她順從地走上前,也更迷惑了。風的味道……這個少女的措辭有些奇怪,還有那讓人不自覺被吸引的特別的氣質。「海水味可能是因為那邊的喀特尼斯湖,」她伸手指了指肉眼可見的內陸湖的方向解釋,「那是一個鹽湖。」

「原來是這樣~」少女拍了拍纖白雙手,很是高興的樣子。她卻發現了為什麽總覺得這少女的舉止有些不同,走近之後才注意到,少女金綠色的眼眸沒有焦距地停在某一點,像一對美麗卻黯淡的天河石。

她忍不住問,心裏竟是有些為她難過,「你的眼睛……」

「嗯,我看不見,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習慣啦。」少女說着,神态最自然不過地向她伸出手,她下意識地就握住了,「你的身邊有黑色的影子,但如果是你的話就絕對沒問題。」

?正當她想發問,聽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安琪莉可。」

「是?」

她脫口應道,突然發現應聲的并不僅僅是自己,金發少女向牽馬走來的男人綻開一個由衷的笑,而男人挑起眉,目光巡過兩人,露出了些許訝異的神情。「小妹妹,你也叫這個名字?」

眼神相觸的瞬間她吃了一驚,這男人英俊得太過銳利,她從沒見過這麽火一般燎原的紅色短發,也沒見過這麽有壓迫感的淡藍色的眼睛,仿佛随時可以把人看透。她情不自禁地把他和心中另一個人比較了一下,同樣是讓人過目不忘的身高和長相,眼前此人卻是更似具侵略性,當他直視別人的時候,會讓男人不安,女人顫抖。但和這個甜蜜無邪的金發少女走在一起,出奇的般配。她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單獨看他們中的一個已經很出挑,兩個人同在一個地方,更是能體會到某種鮮明凝聚的光亮。

見她呆呆地望了自己好一會兒,他的嘴臉噙上暧昧又滿帶玩味的弧度,「我知道這張臉值得一看,但你這麽熱情地盯着我,會讓我最重要的Lady誤會的唷。」

她的臉紅透了,這種類型真是不知怎麽面對。好在金發少女出聲替她解圍,「奧斯卡,你又來了。」少女不滿地嘟着嘴,「也不怕把人家吓到。」

「看,容易被人愛慕也是種罪過。」他嘴上說着,卻已握住金發少女的小手,摟将了過來抱上馬,拉她抓牢缰繩、固定腳蹬讓她坐得舒适,動作無比溫柔,滿身咄咄之意化作最輕柔的呵護。男人翻身上馬坐在少女的身後,向她迸指飛了個禮。「再見了,小妹妹。」

「再見,安琪莉可。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時候,你可以給我寫信,寄到王都的Q.X.學園,」金發的少女在馬背上轉身向她揮手道別,「我的名字也叫安琪莉可,安琪莉可·立摩朱。」

「那兩個人是誰?」孤峻的銀發青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旁。他的容貌過于顯眼,做流浪劍客打扮的裝束顯也不是本地人,流露出警惕之色的雙目一金一碧,竟是罕見的異色雙瞳。

她搖搖首,「我也不太清楚……總覺得我們還會再見的。」

策馬跑過了山頭,他們便和扮作商隊的車隊彙合,後者之前先繞路去附近郵驿站取了王都方面慣例寄來的信件。安琪莉可踏進馬車,紅發的德拉克族女術士即可迎上前扶她坐好,再周到地塞上一個軟墊遞過打開口的革袋口,「見到您想見的人了?」

安琪莉可·立摩朱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也不用再停留了,本來我是覺得克羅恩那一帶有些奇怪的陰影,但現在看來似乎和拉伽沒有關系,更重要的是,我見到了一個有純白靈魂的少女,這就能解釋為什麽靠近時能察覺那附近的力量很圓融,元素絲毫沒有混亂的氣息,而那個陰影正在那孩子的加護下,雖沒被完全淨化,暫時對薩克利亞也沒太大的威脅。」事實上,鏡中那次以後她不曾感知到拉伽的存在,但安琪莉可知道它一定還在,潛伏于這片土地所有的黑暗之中,沉眠于水底的深處,等待着複蘇時刻。憎恨與悲哀,無法實現的心願,痛苦和絕望,誕生出拉伽的本源,恐怕正是歷任『磬』和『關系者』本身,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找到它,與它交談一二。具體打算怎麽做她并不明晰,但總覺得……她能感受到它的寂寞。

莎拉笑了一下,眼前少女不知不覺中成長了很多。她從兩年前的夏天見她一路走來,有不合群、甚至是不合宜的清澈,孩子氣的執着,有滿身傷痕之後仍一視同仁的理解與愛,也曾有惶恐、不安、悲痛與疑惑,但,就是因為有了這些,并且憑着自己的力量戰勝了,才是最難能可貴的,至此,『王印』所選擇的這個少女,言談上的柔軟語調始終有如春暖陽的清新與香甜,而令人信服的平述與沉思已有種微妙魄力,叫她甘心相随。無意識中也讓他人為之行動,就像巨大行星的引力一樣,這或許本就是『磬』所具備的特質之一。「您這麽判斷就行。說起來,前面就是哈達盧斯防線了,我們是否要進入阿爾卡迪亞境內?」

「也許再過一陣子吧,我想先回王都一次。」

他們在一年多時間裏,途經馬莫斯、莫萊托、韋斯、梅塞裏昂、沙爾曼等地區,基本已在薩克利亞的疆域內轉了一遍,整個國家的淵本基本已被『磬』的氣息和行跡所穩固,雖不再回複過去得天獨厚的四季如春,也沒有極端的嚴寒酷暑或重大自然災害發生,可這次行程的另一個目的卻始終未能達成。莎拉提議,「阿爾卡迪亞是帝國瓦解後分裂出的最大的一個國家,也保留了最多的技術和魔法典籍,我們要尋找恢複視力的方式,去那裏一次可能是個值得一試的折衷辦法。」

安琪莉可的臉上忽而閃過一絲赧然,絞着手指小聲解釋道,「…莎拉姐,我不想錯過羅莎麗雅的婚禮嘛。」

她不禁莞爾,「我明白了,等去過王都稍作休整,我們之後再談論吧。」

「說起來,莎拉姐,什麽時候輪到你和帕薩先生……?」

莎拉秋波一轉,襯着極有異域情調的小麥色肌膚和兜帽下若隐若現的鳍狀雙耳,紅玉一般奇異的美麗眼瞳閃動着動人心魄的魅力,嫣然一笑動人心,「我和帕薩與您不同,我們無需這些異族的儀式,盡管我們隸屬于對立的部落,也曾被迫離散,但現在整個德拉克族的處境如此,族群曾經的內部矛盾更不能割裂彼此重逢後最熱烈的愛。按照你們薩克利亞人的理解,我們已是熱戀的情侶、相守的夫妻,總有一天我們會重回蘭德洛探尋族人,到那時候,我們會在大祭司殿中交換誓約、獲得塞爾尼波耶神與族人的認同。」

金發少女聽得神往,喃喃感嘆道,「感覺就跟小說裏的戀愛故事一樣,好羨慕~」

「咳,」車窗外傳來一聲無奈幹咳,莎拉拉開簾子,朝着神色郁郁的奧斯卡·雷多尼昂含笑不語,後者聳了聳肩,「有你母親還有馬歇爾寄來的信,要聽嗎?」

「我要聽我要聽~」她雀躍歡呼起來,都沒想到喊停馬車,不假思索地摸到車門把手,一推開門就向外伸手、飛探出身,随即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攔腰抱了出去,安置在馬上身前──這基本上就是旅途中除了馬車以外、安琪莉可待的時間最多的專屬位置。

(小說故事一樣的戀愛,壓根沒必要覺得羨慕吧。)

莎拉看着司空見慣的這幕,這兩個人之間旁人無法介入的默契和氣氛……這種程度卻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紙,簡直太讓人無語了!在她看來,非要遵守那個和朱烈斯大人的約定的奧斯卡真是蠢透了,面對安琪莉可這個不點不穿的小姑娘,該下手的時候就要下手!

(夜空中點點的星辰,把這兩個人真實的心意連接在一起吧。)

她在心底暗暗念了一個小咒語。不是她對朱烈斯大人不忠誠,誰叫她天生就是戀愛中少女的最佳戰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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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來信絮絮叨叨講了父親的工作和兩人旅行計劃、預備曬幹留給她的葡萄幹罐子被鄰居的小貓踩翻、在克朗多女子學校的好友莎莉又換了新男友之類的事情,最後滿懷愛意地再三叮囑女兒睡覺要蓋好被子,不要感冒,不要吃壞肚子雲雲。在避開衆人一段距離的天然觀景臺邊,安琪莉可同坐在石凳上漲紅了臉,卻連奧斯卡那種邊讀邊忍着笑的音調都不介意了。

在結尾『愛你的爸爸媽媽』的前三個字刻意拖長了一會兒,他收起這封信,放進她的掌心,寵溺地摸摸抱着信笑得滿臉幸福的少女的頭發,再打開後一封馬歇爾的來信,拆開的動作明顯就随便多了。

安琪,

少年細心地将字寫得大些,還在每個字上都多描了幾遍,或許是希望她能籍此摸出信的內容來自己閱讀。

不知道這封信能否順利地送到你的手上,上一次從朱烈斯表兄那裏得到你的消息時,你已進入沙爾曼地區,現在會不會已經離開了呢?

我希望你能收到,我親愛的安琪,我只能大概地感知到你所處的方位,如果你能主動在心裏呼喚我,或許我就能像羅莎麗雅一樣清楚地知道你的近況了。呼喚我吧,我想試試能不能像『念』那樣聽到你說的每句話,我保證會做你最好的傳話員~

我并不是埋怨羅莎麗雅做得不好,而是現在的她忙得不可開交,我和其他在Q.X.的人總是很難和她好好說上幾句,而整理給朱烈斯表兄的信息,他也不會原原本本地轉述給我們聽是不是,我多希望能聽到你所經歷的詳細的一切呀。

我們都很關心你,安琪,不知道你在外那麽久都過得怎麽樣,随着我對綠之豐饒的體會越來越多,我也能知道你肯定是做得非常出色,應該也時平靜喜樂,蒂雅大人說過,現在的薩克利亞是往良善還是險惡累積元素之力,與『磬』的心會有一定的聯系,她還說,作為『磬』也好『關系者』也好,保持自己的特點随心所欲生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種健康的成長方式。

說了那麽多蒂雅大人的話,你是不是有些疑惑?嘿嘿,其實我最近也時常出入洛特斯向蒂雅大人請教,努力學習控制自己的力量哦。朱烈斯表兄的改革初見成效,如果今後特權階級的利益逐漸能被削弱、資源得到合理的調配運用,流向你的消極力量就會和緩,對你的消耗也會慢慢減輕,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薩克利亞或許就不再需要『磬』去犧牲這樣悲傷的制度。至少朱烈斯表兄的想法我能理解,他說現在的薩克利亞像是在保護在水晶球體中封閉的童話國度,所有人其實都依賴于『磬』制度帶來的優異空氣,他想要建立一個即便沒有『磬』之力調和也能靠自身立足現世、面對挑戰的國度。我想也成為你的助力,我會不斷加油,只是你不在身邊會有些寂寞。

他清楚朱烈斯大人的舉措。就在他們一行人離開王都之後不久,光公爵召開了一次國會有史以來最有争議也最為危機重重的會議,盡管傳喚了各大權貴觐見,他甚至鎮定地抛出議題,而非一味強硬地要求,貴族們為協約的加價锱铢必較,接連十數天的會議中互相威脅,幾乎就要拳腳相向,最後終于達成和解。這是多麽了不起的決斷和行動力,盡管保留階級的做法在那位暗公爵看來肯定是不夠徹底的改革,但奧斯卡深明這樣建立的新秩序,遠比摧毀舊秩序來的困難,但也重要得多。只遺憾不能在朱烈斯大人身畔分擔這個艱難且光榮的過程。

羅莎麗雅在其中也令人驚訝地發揮了極大作用,據說直接和盧瓦先生配合參與了那場決定性國會的全權準備,甚至是負責合縱連橫的主力。明明大家的年齡相仿,還真是只能感嘆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啊……啊,對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已被選定作為赴弗芮瓦德的外交官,在和奧立威先生的婚禮之後,兩個人度完蜜月很快就要前往弗芮瓦德了。她的話會非常勝任這個工作,何況還有奧立威先生在她身邊,我一點都不擔心羅莎麗雅,事實上我覺得羅莎麗雅正是因為準備赴任才和奧立威先生提前舉辦婚禮的,她肯定不願前後以兩個人的未婚妻身份出行,畢竟想想都知道會有多少閑言碎語,弗芮瓦德宮廷還會有人蠢蠢欲動吧。盡管他們兩人在一起意外的感情很好,為奧立威先生着想,我都覺得他們早點定下來、而不用等羅莎莉雅的成人禮之後才結婚會是件好事。當然,我跟你說的這一段,你一定要對他們倆保密!

奧立威先生活得還是那麽滋潤自在,在他重返Q.X.之後,所有人都認為他會繼續擔任SEASON團長,但從去年年底他開始淡出學生們的視線,SEASON的排練也已由伊納多前輩主要負責督場,我本來還當他是為了婚禮或者出使的事做準備,哪知…哪知!他居然是在Q.X.附近的街區開了一家高端定制成衣的店子,聽說很快還會在卡洛璐開一家分店!!雖然現在劇團的戲服還是會由他承接,你說這是不是不務正業呢?慕名光顧的客人絡繹不絕,卻也鮮少能入他法眼,他倒是會抓我去當試衣模特……安琪,我受夠了穿女裝!他明明就已經有了羅莎麗雅嘛,幹嘛還要禍害我,真是的,我要學會對他強硬一點!

我在今年裏長高了很多呢,傑菲爾對此表現得非常暴躁(噓)。春假結束後我也是高中部的學生了,你的學業落下那麽多,等你回來沒準要當我的同班同學了~開玩笑的。藍迪已經升入大學部了,不時會去幫維克多先生備課,還積極地為入選近衛騎士團做準備,很像他的作風是不是?去年夏天假期的時候他消失了整兩個月,聽說是去阿克阿諾爾找曾救過他的一對兄妹報恩,回來之後感覺整個人成熟了很多,在學校裏愛慕他的女孩子激增,就是他本人對此還是不怎麽開竅,被女孩子簇擁着搭話都沒發現別人對他有什麽想法,我覺得這樣的藍迪也不錯,不然,不就要成為奧斯卡學長第二了嘛。

他看着少女忍不住捂嘴偷笑的可愛表情,挑了下眉,接着往下念。

傑菲爾到今年秋天也該升班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和藍迪被分進同一個班。今年高中部收入一個叫瑞秋的交流生,據說是阿爾卡迪亞科研院推薦過來的天才少女,在工理課上對傑菲爾各種挑戰各種窮追猛打,傑菲爾表面上對她嗤之以鼻,其實私下在我面前已經爆過好幾次了。我也在公衆必修課上見過她幾次,覺得挺有趣,要知道能當面把傑菲爾損得暴跳如雷的女性可是很罕見的,那光景可惜你沒看到~這個瑞秋似乎和恩斯特先生也有舊交,完全不把他當回事,這好像讓傑菲爾更生氣了,卻又堅決不肯承認,這別扭的性子真是一點都沒變。

盧米埃學長畢業後學校的保健室換了克雷德小姐來照看,感覺都沒有溫柔的氣氛了,好在他在Q.X.還任了一門繪畫課,能不時見到他的身影。蒂雅大人為克萊芙家重新正名,國會歸還了他家在斯帕的府邸,但除了這和基礎的津貼以外,盧米埃學長婉拒了其他的,包括貴族院的席位。他用那些錢和畫作的收入在城下區開了一間音樂教室,免費教小孩子學樂理和小提琴,我去那裏看過,還見到了他的母親,果然是位超有氣質的大美人,和蒂雅大人長得頗有幾分神似,不愧是擁有和王室相近血脈的海之貴族。盧米埃學長似乎随着母親身體的康複變得更開朗了,身上還有種說不上來的變化,雖然還是慣用敬語,但最近和奧立威先生說話時語意越來越明顯的幹脆,我有時會摘些新開的花兒送去給他,聽聽他的琴聲,他會一邊輕聲細語地向我道謝給我倒茶,一邊轉身對糾纏他去試衣的奧立威先生禮貌微笑着送客。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奧立威先生居然是完全拿盧米埃學長沒轍的,那個奧立威先生!盧瓦先生也時常會去做客,偶爾還會帶着法埃凡謝爾四世陛下同去,笑稱他們是茶友組合。你知道嗎,盧瓦先生他繼承了爵位,現在是位真正的大公了,但我看這些對他沒有一點影響,他還總是悠閑地泡在南部資料圖書館,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打理那麽多日常事務的。他可比朱烈斯表兄更需要一位賢內助,說起來,你覺得蒂雅大人和他們誰更般配一些?女王如果要下嫁,兩位公爵無疑是最佳人選了,只是不知道當事人是否有意。盧瓦先生已經快29歲了,難道要一直與書為伍?傑菲爾說那對盧瓦先生來說才是最正常的狀态,我是無法理解啦。

另外和你說個絕密的小道消息!聽說路易斯先生(還是說我該叫他克萊維斯先生?他曾當着朱烈斯表兄的面讓我們都叫他克萊維斯,但我實在分不清他那是說認真的,還是在嘲諷朱烈斯表兄)的府上常能聽得到一個小女孩的說笑聲,這消息從公爵府的幫傭那裏傳出來,絕對可信,消息來源還驚恐地說她的主人面露沉靜笑意的時刻越來越多,府裏有幾個女仆因他罕見的笑容暈倒被擡出來,也不知是吓暈還是迷暈了。現在這已是社交圈最熱議的話題,人人都猜路易斯先生是不是将自己的私生女帶回了家,但根本沒有人敢去向他本人證實。我當然也不敢,如果你回來,請記得問到答案之後告訴我,滿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吧。

你什麽時候會回來呀,安琪,我想你一定不會錯過羅莎麗雅的婚禮。春天本就是适合喜悅歸來的日子,在兩個禮拜前我們家就已經迎來了久別的客人,卡迪斯先生(我和你說過,就是送我丘比的人)從蘭德洛島遠道回來,帶來許多當地特産,還大大豐富了我家酒窖的藏品。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把這麽多木桶運回來的,可能整個人都風塵仆仆地睡卧在運貨馬車上了吧。好吧,媽媽很高興,其實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他。卡迪斯先生是個很奇妙的人,希望有機會能介紹你們認識,他知道各地的民俗奇談,或許對于你今後的行程會有很多幫助。

安琪,在你離開之前,我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你說。還記得我們在石楠莊園的第一場舞會嗎?你曾答應過,等我長大,一整晚就和我一個人跳舞,

他讀到這裏吹了聲口哨,「你居然還給過這樣的承諾?當年的小妹妹也很不簡單嘛。」

安琪莉可先是一臉迷糊,反應過來之後整張臉開始升溫,「欸?不是奧斯卡想的那樣啦,讨厭,不要念了一半停下來。」

我知道你不可能重做回德·加爾德洪家的小姐,甚至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會一直保持着旅行中的狀态,因為在我們努力将你從重擔下解放出來之前,現在你肩負着整個薩克力亞的安穩,沒有了集中凝聚的棱鏡,為将主神的氣息和人心所向均勻落在每寸國土,你無法在某一處停留太久,而且你的視力還沒恢複,當年的那個承諾看來是很難兌現了……安琪,答應我,如果這次你回到王都參加羅莎麗雅的婚禮,請讓我作為你的騎士吧,不是奧斯卡學長,不是盧米埃學長,不是傑菲爾和藍迪,甚至不是朱烈斯表兄、盧瓦先生或者克萊維斯先生,請讓我陪伴你整個舞會吧。別忘了,因為母親和西爾薇亞姐姐的緣故,我也是你的血親──雖然我更希望自己不是──我已經滿16了,和我們相約的那個夏天的你一樣年紀,有能力也有足夠強烈的意願守護你。安琪,我有許多關于你的心願無法達成,但這是你能為我做的事,這對你只是一件小事,對我來說卻是那麽的重要。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的,我們約好了喲~!

我對你的心情始終沒有變過,随信附上媽媽的問候,祝你一切都好。期待你很快就能在王都與我們相會。

思念你的,

馬歇爾·德·伊西爾德

信還沒結束,在署名之後有少年寫得奇小、略顯嚴謹的一段話,那是寫給念信的他的。

(奧斯卡學長,如果你能看到這段的話,我是真的很感謝你替大家好好地有在守護安琪,也請別忘了你向朱烈斯表兄的承諾,在安琪痊愈、或是旅行結束回到王都之前都不要對她下手,要知道騎士除了被保護人的安全也會守護其名譽,你是真正的騎士,我一直最崇拜奧斯卡學長這點了~)

(無聊的小鬼……)

奧斯卡盯着最後的這段,簡直是滿紙透出的惡意。為什麽自己會一時被熱血驅使主動作出作繭自縛的承諾,回想到當時情景,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打斷他不快回憶的,是少女向他伸出的手。「奧斯卡,」她朝着他的方向稍擡起頭,眉梢眼角,盡是說不出來的茫然,小手落到他的臉上,用指尖描繪着他的五官,再落到下巴剛毅的棱線上,黯淡的綠眼睛中逐漸有了一點亮彩,「你是在生氣嗎?」她在他沒剃須有些紮手的臉上輕輕觸摸。

他反手捉住她的,靠得那麽近,在她眼中尋覓着什麽,心在胸腔砰砰作響,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她嬌柔飽滿的雙唇輕啓,「我似乎…能看到你的一點輪廓,可能是因為最近消耗開始減少了,這附近又剛好有那孩子……呀!」

暖風輕柔拂過,帶起一片春花爛漫,他在紛揚的草屑和光點中低頭吻住了她。而片刻之後,她無所适從的雙臂像有自主意識地繞過他的脖子,摟住他,獻上最羞澀的回應。

晴空下灑到兩人眼睑上的橙色陽光,灑落在整個薩克利亞大地上的陽光,就像是一種香甜、溫暖的快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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