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吧。”
那刀疤男臉皮又是一抽,就聽護在我們前面的雲揚沉吟道:“潇水……游龍寨?”
刀疤男這才露出得意之色:“算這位兄弟有見識。”
雲揚提醒自家主子:“公子還記不記得,六年前游龍寨在潇水一代為惡,攔了公子馬車,公子不欲多事,就将錢財舍給了他們,可是他們的大當家卻見色起意,強行請公子到寨中做客,公子只花了三日,便策反了他們二當家,又趁他們內亂,賣了潇水縣令一個人情……他們,大概是游龍寨的餘黨。”
他說了這麽一大堆,我卻只聽到一個關鍵詞:“見色起意?”忍不住意味深長地看了身畔男子一眼。一個男人,竟也能招來這樣的爛桃花。
他卻沉思片刻,道:“抱歉,還是想不起來。”
又聽雲風嗤了一聲:“不過是些小雜碎,也敢打我們公子的主意?活得不耐煩了。”
我忍不住咳一聲,提醒主仆三人:“唔,有一句話,叫做給對方留點面子。”
慕公子輕笑一聲,擡眸問刀疤男:“所以,閣下是來尋仇的?”
對方心理素質委實過硬,受人輕視至此,還能面不改色地答話:“成者王敗者寇,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弟兄們還不至于這樣計較。”目光一凜,“有人發布江湖令,以重金懸賞公子羽的人頭,若不是多年來暗中調查,竟還不知靈均山莊的慕公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羽。”
我手一抖:“公、公子羽?”
慕公子淡淡道:“哦?”扶了扶面具,問對方,“敢問一句,此事還有誰知情?”
刀疤男得意道:“發財的事,自然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慕公子含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淡淡吩咐,“雲風,雲揚,不許留一個活口。”
二人把刀一抽,道:“是。”
我也拔出短刀就要往上沖,卻被男子拉回去:“老實一點。”
我看着雲風雲揚拼殺的身影,忍不住擔心道:“他們以一敵十,能殺得過來麽?”說話間,便有個人一臉惡相地朝我們砍來,雲風反應迅速,很快就将對方拉回自己的戰鬥範圍。
姓慕的又順勢将我往他懷中拉了拉,道:“不要亂跑。”
雲風和雲揚很快就将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示意我們:“還請公子帶姑娘先行!”說完,便朝遠方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我被男子拉着往山下去,行到半途,便攔到了尋着哨聲而來的馬。
他先送我上馬,自己則在我身後坐定,還不等下山,就聽到一陣錯落的馬蹄聲,催命般越逼越近。
我沉聲道:“不好,還有埋伏。”
男子亦沉吟道:“山腳下勢必都是他們的人。”說完就調轉馬頭,選了條林間小路,策馬飛奔,路邊斑駁的枝杈在風中呼嘯而過,我的手心都是冷汗。
忍不住抱怨:“都怪你,得罪的都是些什麽人?”
他在我耳後道:“嗯,都怪我。”提議道,“等我們回去,你打我一頓解氣?”
我嗔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隔了會兒,小聲道,“若是能平安回去,你将你的真名告訴我,行嗎?”
他在我耳後應答:“好,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聽着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我嗓子一抖:“他們追上來了。”催促他,“再快些……”
他卻反其道而行之,一拉缰繩,将馬給停了下來,我大驚:“你這是做什麽?”
他翻身下馬,道:“從馬蹄聲判斷,他們起碼有三十來號人,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跑不掉。”
我蹙眉道:“什麽意思?”
他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語調很淡:“梨兒,我的意思是,他們要的是我,沒必要把你也搭進去。”說完一擡手,重重拍在馬身上,“走。”
我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抱緊馬脖子,驚駭地回頭:“慕公子!”
男子立在那裏,有清華氣質,耳畔隐約響起金石之聲,那時我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他将生路留給我,他自己又怎麽辦?
我緊貼着馬背,同受驚的馬兒商量:“馬兒馬兒,我們回去救你家公子好不好?你家公子手無寸鐵,我好歹還有把刀……”可是馬兒聽不懂我的話,同它商量未果,只好拼命去拉缰繩,仍舊沒用,急得踢上它的肚子,就聽它嘶鳴一聲,将我重重地摔了下來。
我不顧身上的疼痛,爬起來往回跑。
他見我又折回來,聲音總算不再如先前那樣自若,沉着嗓子道:“你回來做什麽?”又換上無奈的語氣,“怎麽這樣不聽話?”
我拉上他,蹙眉道:“沒空跟你啰嗦。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不是應該把馬兒放走,讓他們沿着馬蹄印去追麽?而且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們往林子深處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邊跑邊教育他,“慕公子,這世上沒有人重要到值得犧牲自己,你便是犧牲自己救我一命,我也不會感激你,與其一輩子都背負着永遠都還不起的人情債,倒不如一同赴死來得痛快。”又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欠別人什麽了。”
男子淡淡應道:“可是,你會永遠記得我。”
我沒有反應過來:“嗯?”
他将我的手握的更緊些:“你欠我,才會永遠記得我。一生一世,都不能忘了我。”竟還笑得出來,“你別忘了,我是個生意人,永遠都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我跑得有些大喘氣,卻仍舊用力白他一眼:“命都丢了,別說利益最大化了,哪裏有利益這二字可言?”
他不置可否道:“你不懂。”語氣有些輕描淡寫,“你方才說,沒有人重要到值得犧牲自己……可是,你卻輕看了你對我的價值。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反應過來這是一句情話,臉頰微微發燒。
在心裏暗自罵自己,長梨啊長梨,幾年不聽情話,也不至于沒出息到随便一句好聽話就把持不住吧?
臉紅了紅:“說這樣的話,臊不臊得慌。”
他道:“你若喜歡,我日後天天說給你聽。”
我臉更紅:“誰喜歡了。”
突然,一支箭貼着臉頰飛過,我心中一驚,這麽快就追上來了?
回頭望去,不由得松出一口氣,追來的只有一人,大隊人馬應是去追我們的馬了。卻見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哨子一樣的東西,對着天空長長吹了一聲,我的心一沉,只怕他是要以這種方式通知其他的同夥。
也不知是我們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若是此刻追過來的人再多些,我們哪裏還會有命在?可是,我卻在逃命的關鍵時刻跌了一跤,身後追兵的箭已經架在弓上,我一時爬不起來,後背登時便成了他的靶子。
後來想想,那日的事當真如同幻夢一場,本以為慕公子方才說我的命就是他的命,不過是讨人歡心的一句戲言,誰料,他竟一把将我護在身後。
聽到箭刺入血肉的聲音,我的心一緊,失聲喚道:“慕公子!”
他倒在我肩頭,強撐道:“我沒事。”
我道:“沒事才怪!”還來不及問他如何,那背後放箭的人已下馬逼近,我告訴自己冷靜,等着對方走近些,再近些,千鈞一發之際,将掌心早就準備好的迷藥往他臉上灑去,見到他倒地不起,才總算松出一口氣。
撐着倒在我肩上的男子,極力鎮定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撐着些,我們找個地方躲一躲。”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大雪,很快就将男子的肩頭染白,唯獨後背上有一大片鮮紅暈染開來,像開到荼蘼的杜鵑,有些觸目驚心。
我扶着他漫無目的地走,很快就會大雪封山,若是一直走不出去,以他這樣的狀态,不失血過多而死,也會被凍死。
大約是感受到我的顫抖,他開口問我:“梨兒,你在怕什麽?”
我道:“別說話,有說話的力氣,不如專心走路。”
他卻仍未停下來,繼續道:“可是害怕失去我,嗯?”
我咬了咬唇:“你別自作多情,我與你相識不過數日,哪有那麽深的感情。”
他笑了聲:“嘴硬。”
過了會兒,他不說話了,天地間只有雪落的聲音,和靴子踩在雪裏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突然有些慌,喚他:“慕公子?”
他應道:“嗯?”
我道:“沒什麽。”過了會兒,又道,“慕公子?”
他道:“嗯。”
又過片刻,不等我開口,他就道:“還說你不在乎我,是不是害怕我突然不能跟你說話了?”寬慰我,“只是些皮肉傷,養兩天就好了。”溫熱的氣息湊到我的耳邊,輕佻道,“不過,梨兒這樣緊張我,我便是傷得再重些,也值得。”
我道:“你還是別說話了。”
後來,遇到山中的獵戶,見我二人落難,便帶我們回山腳下的家,只是家裏比較狹窄,只能騰出一張床給我們。
落魄之際能有一張床,已足夠令人感激。
我打好熱水進屋,又去幫他脫衣服,由于箭尚在體內,只好借助剪刀把衣服一層層剪開。
好容易才将他上半身的衣袍褪到腰間,望了一會兒刺入肉中的傷口,道:“箭頭是倒鈎,只能用刀挖出來,你若是信任我,我可以一試。”
他道:“好。”
我扶着他趴到床上,将短刀在油燈上烤熱了,對着他的後背,卻遲遲不敢下手。
不過是挖個箭頭,委實沒什麽難的,可是不知是為何,對着這個人,卻突然變得極端謹慎小心。怕動作快了他會疼,又怕動作慢了他疼得更久。
他提醒我:“開始吧。”
我定一定神,終于狠心下刀。
将血粼粼的箭頭丢到桌上時,我已經滿頭冷汗。幫他擦了身子,又包紮了傷口,囑咐他:“最好不要再亂動,若是實在想翻身,就叫我,我來幫你。”
他沒有應聲,我湊上去,卻聽到他呼吸綿長,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是疼的,還是累的。
我自己也累得夠嗆,走到桌畔坐了,手撐在桌子上看男子的睡顏。
看了一會兒,輕輕擡腳走到床邊,漫不經心地伸出手,移開了他臉上的面具。
将底下那張臉望了一會兒,又靜靜地将面具壓回去。
手撐在床邊,絮絮道:“有些事啊,我等着你親口告訴我,可是你不說,我也不想戳破。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忘記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愛上另一個人……你既然想當慕公子,我便陪着你,你想讓我移情別戀,我也遂你的心願。”握住他有些涼的手,“只是,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
也許是太累了,保持着那個姿勢便睡了過去。
睡夢中,有只手極溫柔地落在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