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揚本着揮金如土的原則解決了麻煩,回到這裏:“雲風,不得對夫人無禮。”對我道,“夫人不過是瞧錯了人,如今确認一番,也算還蕭姑娘清白。若無要事,還請夫人随屬下回去。”
我目光一動,忙道:“那便速速趕回去,若是她不在府上,便證明我沒有看錯。”
雲風揉一揉額頭:“都說了,蕭姑娘是不可能……”
翠翠瞪他一眼:“夫人說回去就回去,哪那麽多廢話!”
結果趕到山莊,直奔蕭清婉的房間,卻正好遇到她推門而出,頭發散着,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我看到她時穿的那一件。
我忍不住道:“你怎麽……”
她茫然地瞧我一眼:“姐姐怎麽好像看到我很詫異的樣子?”
我心道,不對,我看到的一定是她,那個男人看到了我,所以她才能提前一步趕回來。
我問她:“蕭姑娘一直在自己房間?”
她眯起杏眸:“姐姐這話什麽意思?”
翠翠替我解釋經過,她聽後掩口輕笑:“姐姐這是在懷疑我?怕是要讓姐姐失望了,我一直在房間休息,沒有出門半步,依依可以作證。”
我道:“依依是你的侍女,她的話,不足信。”
她仍然從容:“可是,我若是外出,定會有人看到,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今日究竟有沒有人看到我出門。”
我淡聲道:“我和翠翠偷偷溜出去,也沒有被人發現。”
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她緊緊盯了我一會兒,眸中忽然多出一抹凄楚之色:“姐姐若一定要誣陷于我,我也沒什麽話說,本就是寄人籬下,擡不得頭,如今又多了這樣的污名,只怕這裏更無我的立足之地。”
我不為所動,按照我自己的步調問她:“你今日見的那個男人,同你什麽關系?”
她道:“我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麽,姐姐定是誤會了。”
我淡淡道:“是不是誤會,很快就知道了。”客氣道,“蕭姑娘可否讓我到房裏坐坐?”上下打量她一眼,“蕭姑娘今日起床可夠匆忙的啊,連衣服的帶子都系錯了呢。”
她神色一亂,眼裏突然多出一抹狠色:“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道:“欺人太甚?蕭姑娘不是做賊心虛,為什麽不準我進去,難道是怕我在房中找到你換下來的衣服?”
翠翠小心翼翼地拉一拉我的手臂,小聲勸我:“夫人,還是算了,蕭姑娘畢竟是客人……”
喚作蕭清婉的女子換上一副委屈的神色:“姐姐不過是嫌我礙眼,想要趕我走罷了,沒必要編排這樣的故事。”垂下如水的眸子,顯得楚楚動人,“我可以走,只是,還求姐姐不要将此事告訴慕容哥哥,我不在乎姐姐如何看我,只是不想讓慕容哥哥誤會,誤會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眼睛裏蓄了一汪水澤,擡頭時聲音突然顫了顫,就聽她軟軟喚道,“慕容哥哥。”
我回頭,看一眼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我身後的無顏,心想這位蕭姑娘的眼淚來的可真是時候。
半柱香過後。
我一邊幫無顏試新拿回來的衣服,一邊斂着眸子淡淡道:“腰這裏倒是很合适,只是袖子稍長了些。還是脫下來吧,我讓翠翠拿去改一改。”
擡手幫他解腰帶,卻聽他道:“很合身,不必改了。”
我嗯一聲,從他的腰上收手回來,仍舊斂着眸子,開口:“我今日的确看到她,跟要殺你的那個男人在一起。”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淡淡問我:“你只見過那個男人一眼,為什麽能夠斷定?”
我道:“他的眼睛很好認。”擡眸看他,“你不信我?”
他低喚一聲:“梨兒。你怎知我不信你?”
我鼻子一酸,道:“你就是不信我。否則,為什麽不讓我到她房中去搜?她出門時穿的是別的衣服,若能找到她換下的衣服……”
他卻打斷我:“便是找到了,那也不過是一件換下來的衣服。梨兒,只憑一件衣服,你想證明什麽呢?”
“她既然會換下那件衣服,一定有她換下衣服的理由,或許是因為我在風月樓看到了她穿那件衣服,又或許是因為那件衣服附上了什麽味道。”
他認真地看着我,有些不忍地提醒我:“梨兒,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我倔強地看着他:“我對你說這樣的謊,有什麽好處?”
他擡起手,似是想為我理頭發,我避開他,那只手便在空中頓了一會兒,又收回去。
他道:“梨兒,我從未說過不信你,也從未說過你在說謊。若是我告訴你,蕭清婉之事我心中有數,不想你插手,你會不會相信我?”
我抽一抽鼻子:“你不過是想維護她。她是你的恩人之女,對你來說又很有用。你不想我過問她的事,是怕我壞了你的事,對不對?”
他神色有些不豫:“梨兒,你便是這樣想的?”
我別過頭去,滿腹委屈,卻只化作淡淡一句話:“今日的事,容不得我不這樣想。慕容煜,你便只在乎那些對你有用的人。”
有只幽涼的手強迫我面向他,漆黑的眸中,是望不到盡頭的深淵,若不小心墜下去,便是萬劫不複。
他的氣息壓迫着我,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開口,語調冷清:“長梨,把這個念頭斷了,以後都不許再有。”
那一刻,我竟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可怕。
可是,再看他時,他的神色已經一片溫柔,溫柔得可以蠱惑人心。
他輕輕按一按我的頭,像是在安慰一只小動物:“若說在乎,梨兒,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緩緩朝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有些無助地喚他:“阿煜。”
他将我拉入懷中,為我順了順頭發:“嗯?”
我道:“帶我走好不好。我們便回那座山中的宅院,從婆婆那裏買下來。你也說過,想尋個地方隐居,那裏只有你我二人,可是只有兩個人卻有些冷清,阿煜,我還想要個孩子……”擡起頭,望進他的眼睛,“我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他的氣息微亂,臉上卻瞧不出任何端倪。
不等我繼續開口,他已重新将我抱住,像是用上了全部力氣。
我被他抱得窒息,頭頂響起他的聲音,低沉而令人安心:“梨兒,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道,慕容煜,請你繼續騙我,要騙我很久很久。
慕容煜的生辰過後,逾三個月。
他不讓我過問蕭清婉之事,我便再沒有問過,只是暗中提醒雲揚他們留意她的行蹤。由于那日過後,山莊內一切如常,我漸漸也開始覺得,或許當真是我看錯了人。
然而,桂樹飄香的某一天,一向風平浪靜——或者只是表面風平浪靜——的靈均山莊,卻被一樁命案打破了所有的秩序。
蕭清婉的侍女依依,慘死在蕭清婉的床上。
我聽到消息時,正懶洋洋地靠在闌幹處喂小池塘裏的錦鯉。
慕容煜早已經趕了過去,蕭清婉一張蒼白的小臉,正驚魂不定地伏在他的胸前。他瞧見我過來,不動聲色地将蕭清婉推給一旁的雲風,朝我走過來以後,擡手擋住我往床上望的視線,道:“不要看。”
我尚有些茫然:“他們說依依死了,可我昨日還見過她,她怎麽會死了呢……”
蕭清婉沙啞着嗓子道:“是啊,她怎麽會死了呢。今日橫屍在這裏的人,本該是我才是,若不是我嫌房間裏有老鼠,臨時要同她換房睡,她也不會……”說到這裏,哽咽了半晌,朝慕容煜道,“慕容哥哥,你一定要找到殺人兇手,為依依報仇。”又擡起梨花帶雨的小臉對雲風道,“雲風哥哥,你讓我進去,讓我看依依一眼……”
雲風攔好她,公事公辦的口氣:“蕭姑娘,雲揚正在驗屍,稍安勿躁。”
正說着,雲揚便掀開簾子,身後跟了個人,手中蓋了白布的托盤裏,放的應該就是兇器。
慕容煜問雲揚:“如何?”
雲揚神色有些不同尋常的凝重:“禀公子,依依姑娘被人以刀割斷喉嚨,一刀斃命。”遲疑了半晌,才道,“兇殺之事,不宜有女眷在此,還請公子屏退左右,容屬下細禀。”
我聽出他的意思,是怕我和蕭清婉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蕭清婉蹙起秀眉,堅決道:“我的人死于非命,我這個做主子的豈有不在場的道理?”
我也道:“我也見過許多生生死死,有話便說罷,無妨。”
雲揚仍有些遲疑,見慕容煜也點頭默認,才道:“把兇器呈給公子過目。”
待白布被掀去,我總算明白雲揚方才為何遲疑。
他窺了我一眼,才道:“這把短刀遺落在房間裏,比照了依依姑娘的傷口,此刀就是兇器無疑。”
慕容煜将沾滿血的短刀撈到手上,神色依然喜怒難辨。我自打看清了那把刀,大腦便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麽擡腳走到他身邊的,只覺得心裏麻木一片。
那是他送我的短刀,他沒有可能不認識,當時去為慕容璟采藥的時候,雲風和雲揚也都見過。瞧他們兩個表情,就知道他們也都認了出來,只是他們主子不開口,他們也全都噤聲不語。
蕭清婉察覺出氣氛不對,紅着眼睛開口:“這把刀上有什麽蹊跷?”
我正等着喚作慕容煜的男子宣判,卻見将短刀放回去,淡淡道:“這種形制的短刀随處可見,驗屍只驗出這一條線索,是想讓我如何查起,嗯?”
雲揚忙垂頭認罪:“屬下無能。房間裏沒有打鬥跡象,依依姑娘的衣服也很整齊,從屍體僵硬程度來看,應是死于昨夜,山莊戒備森嚴,不可能是外人作案,還請公子再給屬下些時間,只要能夠确認昨夜有誰形跡可疑,便不怕揪不出殺害依依姑娘的兇手。”
蕭清婉自是神色凄切地請求慕容煜為她做主。
慕容煜安撫她幾句,便令人帶她下去休息,待蕭清婉離去,他才沉默地拉上我,将我拉回房間。
等到他把門掩好,行到我身邊,我才總算開口:“你為什麽不說,那把短刀是你送我的?”
他道:“唔,大概因為我護短。”
我默了默,眼睛一熱:“我沒有殺人。”
他聲音很淡:“殺人要有證據,我會查。”
一句話就惹我哭了出來,我擡手抹眼淚:“若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殺了人呢,你還能像今日這樣護短嗎?”
他只是沉默着飲了一杯茶,然後告訴我等他的消息。
可是,事情的進展如我所料,雲揚搜集來的所有證詞,都對我不利。
有不止一個人證實我曾在命案當晚出入蕭清婉的房間,還有人表示,幾日前曾看到我和蕭清婉起過争執——我有殺她的動機,卻不小心殺錯了人。
慕容煜攜這些人的證詞前來我這裏确認,我告訴他,我的确在那晚去過蕭清婉的房間,幾日前也的确同她吵過一架。慕容煜總是雲淡風輕的臉上,總算多出些別的情緒,看上去倒有些像是生氣:“這些話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我道:“我問過你的,若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殺了人,你還能如何?”看向他,“慕容煜,蕭清婉和我,你會選誰呢?”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不過死了個侍女,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嚴重。”淡淡得出結論,“梨兒,這些日子,你有些不對勁。”
我避開他的目光,輕輕閉上眼睛:“我只是累了。”
良久,才聽他開了口,卻是回答我方才的那個問題:“若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殺了人,我便去找新的證據,還你清白。”默了一會兒,柔聲囑咐我,“這幾日,你便乖乖待在房間,不要胡思亂想。”找到我的手握上,“梨兒,此事我會圓滿處理,我信你不會殺人,你也要信我不會讓人污蔑于你。”
慕容煜,事到如今,你又是讓我如何信你?
我那麽信你,可你給我的呢?
你給我的,是每日一碗避子湯。
我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縮到袖中,道:“嗯,我信你。你先去吧,我有些倦了,想睡一覺。”
待他走後,我撈起妝臺上的銅鏡。
我想知道自己剛才忍得好不好,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把情緒收斂的很好。
可是,若我忍得很好,銅鏡裏的姑娘,又為什麽一副将要哭出來的模樣?
銅鏡落地,我的手早已緊緊地捂上腹部,強撐着到床上躺了,胃部一陣陣的強烈痙攣,惹我微微蜷起身子。
已經許久沒有犯過胃病。
大約一個月前,我開始不再喝慕容煜給我的藥,記得剛開始的時候,他都還要親自盯着我喝下去,可能是我一直以來在喝藥方面都比較乖吧,他漸漸懈怠,把盯我喝藥的任務交給了翠翠。翠翠這丫頭比較粗線條,只要看到空掉的藥碗,其他的便都不甚在意,随意扯個借口,将她支開,再把藥倒掉,并不是一件難事。
佛教勸人斷舍離,斷,要斷除煩惱,舍,要舍棄貪嗔,離,要離于輪回。
我的煩惱,貪嗔,輪回,它們全都喚同一個名字:慕容煜。
慕容煜是我要斷除的煩惱,舍棄的貪嗔,離開的輪回。他就像是我的胃病一樣,如果不服藥,就會痛得生不如死。最讓人傷心難過的是,我生了胃病,他給我的卻不是胃藥。
身下的床單快要被我扯碎,那強烈的腹痛卻一直不能褪去,汗水已把額發****,貼在臉上,很是難受。
身子卻突然被撈起來,落入一個懷抱,腹部落下一只大手。
竟是他又折了回來。
他将我摟在懷中,大手揉在我的腹部,聲線低沉:“既然胃疼,方才為什麽忍着?”手上一邊用力,一邊道,“梨兒,我若不回來,你打算就這樣強捱過去嗎?”
方才疼的那麽厲害,都沒有哭出來,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眼淚忽然止也止不住。
他将我摟緊些:“疼就哭出來,有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我找到他的手,放任自己一聲聲地喚他的名字,他亦一聲聲地回應我,好像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永遠也不會與我分離。
慕容煜說的不錯,依依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她的死其實是一件小事。即便真的是我殺了她,只要他有心護我,便沒有人可以拿我怎麽樣。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的。
他在蕭清婉那裏做足了表面文章,其實壓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早知道真兇是誰,只是不願戳破罷了。
用不了幾天,這件事便會了結得很幹淨。“兇手”會被揪出,我依然是靈均山莊的女主人,蕭清婉也依然是靈均山莊的貴客。
果然,沒有多久便有個小厮主動請罪,當着所有人的面,把殺人的動機和殺人的經過交待得明明白白,沒有一處不合理。
一樁命案,從開始到收場,不過區區數日。
最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自然是蕭清婉。
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已備好茶,正往香爐裏添香丸。擡頭看一眼滿臉敵意和不甘的女子,漫不經心地問她:“蕭姑娘喜歡什麽香?我一向喜歡白檀,可是白檀這種東西啊,單獨燃燒往往氣味不佳,必須佐以其他香料才好聞,沉香也好,蘇合香也好……”
女子道:“聽說姐姐味覺不好,沒想到竟還有焚香這樣的雅好。”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道:“閑着無聊,打發時間。”示意她坐下,又把翠翠打發出去,開門見山地問她,“這幾日,蕭姑娘是不是覺得很不服氣?”看她一眼,續道,“蕭姑娘是不是覺得,就算此事不能讓我們鬧翻,至少也可以破壞我們的感情?”
她的手指一動,沒有否認,杏眸中似落着一場大雪:“我只是低估了他的行事手段。本以為,只憑那把殺人的刀,就能在你們之間制造嫌隙,沒想到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臉上總算有認輸之意,“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護短到底,我又能拿他怎麽辦?”
我沉默片刻,淡淡道:“也許他不是護短呢。也許,他只是不想我與你們的事有所牽連。”
女子眯起杏眸:“姐姐如此故弄玄虛,妹妹便有些不懂了。”
我不理會她的裝傻,緩緩問她:“蕭姑娘曾經說過,你可以給他想要的東西,如今,你還願意給嗎?”見她神情有細微的變化,我輕笑一聲,眸光落到面前那張精致的面容上,“話已至此,我就不賣關子了。蕭姑娘身上到處都是破綻,真以為我看不出你是敵是友嗎?”
她眸光微寒:“哦?”
我在白檀香的味道中緩緩開口:“先從蕭姑娘告訴我的事說起吧。景帝看重蕭家的北嬈兵,想為己所用,可惜北嬈兵只認兵符不認人,于是他只好以你為質,逼你兄長交出虎符,後來你得以脫身,還全托福于令兄的死士相救。可是蕭姑娘,景帝若是當真那般看重你們蕭家,在你兄長死後,一定對你嚴加看管,又怎會輕易放你逃脫?退一步講,令兄的手下那般有能耐,可以從天子的眼皮底下救一個人出來,又為什麽要在他死後才去救人?我不信為人兄長者,為軍統帥者,在自己的妹妹尚在敵營之時,不去考慮更為穩妥的辦法,卻選擇一死了之。”
她的手指敲着桌案,神情莫測:“你的意思是……”
我道:“我的意思是,令兄死得蹊跷,你出現在靈均山莊亦蹊跷,偷偷與陌生男人見面,更是蹊跷。”
她聽到這裏,臉上浮起一抹淡笑:“我與陌生男子相見一事,根本就沒有人信你。就連慕容煜,他也不信。”
我直視她的眸子:“他信不信不打緊,蕭姑娘,你手握蕭家的兵符,慕容煜手上則握有另一半,若你來靈均山莊別有用心,我猜你的用心,可能是為了那另外一半兵符,若非如此,便是想以自己手中的兵符為籌碼,來同慕容煜換你想要的東西。”繼續猜下去,“為了使這枚籌碼顯得更有分量,你同另外一個人也有往來。那個人,是個用龍涎香的男人。”
她微微張大的眼睛洩露了她的情緒:“你怎知他用的是龍涎香?你的嗅覺應該……”
我道:“一年前就好了。蕭姑娘,我的嗅覺早與常人無異。”漫不經心地提起,“那****之所以換下你身上的衣服,是因為你的衣服上不小心附上了龍涎香的味道。龍涎香的味道比麝香還濃,是極好分辨的。”
香煙缭繞中,美人眉尖微蹙,那副模樣很是受看:“我換了衣服,你又是如何辨出來的?”
我淡笑不語,只是拿起手指,繞了繞自己的頭發。
她立刻明白,眸中霧色漸濃,不再客氣地喚我姐姐,而是喚我的名字:“長梨姑娘,慕容煜有沒有誇過你,說你很聰明。”
我懶淡地理了理衣袖:“他一直嫌我傻來着。”
她的眼底突然浮起一抹疑慮:“你的味覺既然已經恢複,又如何辨不出每日喝的湯藥裏頭有……”說了一半,瞳孔微張,難以置信的語氣,“你明知道他一直給你服用避子湯,竟然一直裝作不知道,你……”你了半晌,道,“你傻嗎?”
我道:“傻?或許吧。”
她問我:“為什麽?”
我反問她:“蕭姑娘又是為什麽?慕容煜不是你一直喜歡的人嗎,你又為什麽背着他與他的對手接觸?”
一抹笑在她絕美的容顏上綻放:“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對有些人來說,世人皆是棋子,有的棋子有用,有的棋子無用。我不想做棋子,我想同下棋的人站到一起去。”說完,擡起幽深的眸,蠱惑一般問我,“長梨,你呢?是想做一顆有用的棋子,一直受人擺布,還是想做一顆無用的棋子,被人棄如敝履?”
我将她的話消化一會兒,先對她的野心表示理解,又語氣清淡地回答她:“棋子?蕭姑娘,我跟你不一樣。”
她同我對視片刻,突然悠悠道:“我倒是忘了呢,你從來都不在他的這盤棋裏。”
這句話令我微微失神,隔了一會兒,才聽到自己道:“蕭姑娘,你是個精明的人,知道為自己争取什麽,可是,我還是想勸你收手。到最後,賠了自己又折兵,也怪可憐的。”
她杏眸眯起:“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慕容煜。”涼涼道,“你便不怕我拿着兵符,去找那個用龍涎香的男人?或者,幹脆殺了你。”
我淡然道:“兵符?你不會。你可聽過一句話,狡兔死,走狗烹。那個男人是如何對當年的淳德長公主的,日後就會怎麽對你。如今,你在慕容煜和那個男人之間斡旋,是想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我不知他承諾過你什麽,我只知道,此時你去找他,他承諾給你的,永遠也不會兌現。至于殺了我……我本就不會妨礙到你什麽,你殺了我,也只是無端為你和慕容煜之間制造嫌隙,得不償失。”
“哦?那你方才的意思……”
我迎上她目光:“我的意思是,把全部籌碼壓在慕容煜身上,他若得了天下,這天下便也是你的。”
她眼皮一跳,随即好笑地看着我:“你可知道,如今橫在我和慕容煜之間最大的障礙是什麽?”
我道:“我。”
她聽後懶懶問我:“既然如此,你又是何來的自信,你難道覺得,他會娶我麽?”
我道:“他會的。他是博弈的高手,在什麽時候,該走哪一步,從來都是計算好的。我與他對了兩年的棋,雖然從來沒贏過他,可是他走每一步時在想什麽,我都知道。”将茶煙吹散,淡淡告訴她,“若是娶你是他必須要走的一步,他會的。”又道,“蕭姑娘,你的身上到處都是破綻,卻仍然在他身邊待得好好的,這難道還不能證明,你對他來說很重要嗎?”
對面的女子聽了這句話,顯得有些恍神,許久之後,才凝眉開口:“不,他不會……只要你在,他便不會娶我。”
我喝了一口茶,情緒很淡:“我很快就會不在了。”
她道:“什麽意思?”
我擡眸,道:“這件事,還要蕭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她是個聰明人,一句話便已明白我的意圖:“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了慕容煜?你想讓他下贏這盤棋?”說着,搖了搖頭,“不,這世上不會有人無私到這種地步……”
我淺飲了一口茶,問她:“蕭姑娘怎麽知道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呢?”說着,起身行到她身邊,附到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給她。
她聽後身子一顫,臉色也白了白,我離開她一些,見她手指在衣袖中輕輕握了握,而後,聽她道:“好。我幫你。”
她擡眸看我,目光裏全是憐憫。
送走了蕭清婉,我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方才說了許多話,嗓子又幹又澀,外面陽光很好,有芭蕉的影子落到軒窗上。
連日來都是好天氣,可是在這樣好的天氣裏,我的精神卻不大好,整日窩在房間裏,翻出從前看了一半便丢到一旁的話本子,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慕容煜不大滿意我精神不濟的樣子,每日都要拉我出去曬太陽,若他堅持,我便任他牽着手去花園裏逛上一圈,若他不怎麽堅持,這一天估計就耗在了床上。可是,與他意見不和争執的情況,我的敗績一向很可觀。
那日逛完一圈回來,立刻便懶懶地縮到榻上去,剛撈起手邊的話本子,就聽他極無奈的語氣:“最近是怎麽了,懶成這樣。”說着,自己也上了榻,順手把我往懷中一圈。
我将渾身的重量都交給他,懶洋洋地拿話本給他:“幫我拿着,我說翻頁就翻頁。”
他輕輕一笑,笑聲很是好聽,骨節分明的手幫我把話本拿好,清雅低沉的嗓子問我:“最近怎麽突然有興致,看起了從前看厭的故事?”
我在他懷中輕緩的呼吸,像貓兒一樣倦倦的眯起眼睛:“突然很想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麽。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還是一朝錯過,便是遺憾。”
隔了會兒,聽他問我:“梨兒喜歡什麽樣的故事?”
我懶懶地阖上眼皮:“我喜歡的故事……”大概是想了太久,倦意襲來,就那樣縮在他懷中睡了過去。夢中聽到他無奈的嘀咕:“最近是怎麽了,這樣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