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02
我說:“算了,你回去,沒事。”
她低頭立了會,慢慢拖着身體走回學校。
在陰影裏,我靠着圍牆就睡過去了。睡得很沉,大約第二天五點多鐘,被環衛工人的大掃帚弄醒了,才覺很冷,坐那裏發抖。立起身,十幾分鐘也難恢複身體機能。
慢慢沿街走,行了近兩個小時,便看到漁港。坐到欄壩上,有一點跳下去的沖動。但水太渾,到處都是斑駁髒破的船只,沒有美意。
還是要活下去。
就起身找工地去,去了幾家,但因沒有效證件又沒熟人介紹,不給進。最後一家,那工頭揮手攆我。
我說:我吃都沒吃的了,你還攆我,就不能通容做點好事嗎?
他又盯了我一眼說:不是不信你,而是看你不是做苦力活的料。
我說肚子飽就能幹。
他就叫我試做半天。
下午我就埋頭做了一下午。傍晚工頭對我說:算了,反正缺人,明天來幹活吧。
我到工地對面的饅頭鋪前站了會,良久才開口:能不能給我幾個饅頭,我是對面工地幹活的,明天就還給你。
“看你樣子就知道沒錢吃飯。”老板娘說:“8個夠不夠?”
“身上證件與錢被人拿走了。”為了點尊嚴我解釋道。“明天我還你雙倍的錢。”
“算了,你拿走吧。別老站這影響我生意。”
我就對八個饅頭做了簡要的安排。今天晚上吃兩個,明天早上三個,明天中午三個。明天晚上就應該有錢了。
雖然餓,但饅頭并不是說咽就能咽得下的,幹巴巴的,把口水都吸幹了。又沒水喝。我渴望找個水龍頭來解渴。在免費公廁裏,我的要求終于得到了解決。
這天晚上,我是睡在還沒建成的樓層裏。
第一天拿到60元,我就花三十五元買了個劣質被子,十元買了個草席。兩元買了曠泉水。拿十元還給賣饅頭的。她不收,我就丢給她。
開始幾天的辛苦,而後就慢慢自如起來。
幹了一個多月,由于極力壓縮生存花費。餘下兩千一百元。這裏的工程也結束了。
我到大澡堂好好的洗了個澡,加上搓背,花去25元。買了一套廉價的衣服,花去六十。買了雙鞋,四十,理了個發,花去十元。雖然很搓,但總算有點人樣了。又花180買了個二手機。
這是周末。學校也快放暑假了。
我早晨八點就去找方清默了。本來她和妮妮要去逛街和上網的。
我在路邊樹下向她招招手。她遲疑了會,又轉過臉去,裝做沒看見。
我就跟上去。一接近她身邊,她臉就紅似火。拽着妮妮走,但妮妮并不動,笑着說:“幹嘛呀臉紅的像猴屁股。你們說就是,我先走了。”就掙脫方靜墨的手,小跑着,遠遠的說再見。
方靜墨離我遠遠的,說:你怎麽又來了,說了我們沒關系的。
我垂着眼睑,有點冷味的斜着她。她的眼光與我對了下,低下頭。
“走吧。”我說。
“不了,我還有事。”她這樣說着就飛奔着進了宿舍樓。
我陰郁着臉,在樹蔭下立了很大一會兒。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從裏面出來了。
“你有什麽事快說……”一開口臉又紅,聲音還是抖。“知道你有困難,但我也沒錢了……我借了幾百塊錢,你先拿着做回家路費。”她伸開掌心,上面有幾張卷着的老人頭。我伸手過去,連同她的手和錢一把握住,輕聲道:“不是這個,走吧。”握得緊,她掙不脫,有點被我輕拽着向外走。
我拉她進了校門口的一家咖啡吧。坐下,她的臉猶自漲紅着,也許是熱烈的陽光的效果。
“是這樣的,我不是為難你,也不是喜歡你。”我抿了口咖啡:“……我現在不能回家,我想弄點樣子出來再回去。” 她低頭默默聽着。
“我想租個房子,兩個月沒有睡過屋裏頭了,你幫我下,因為我沒有身份證,不給租。還有你幫我辦張手機卡,就這些,以後不麻煩你了,知道你有點怕我,放心,不害你,沒有你那頓飯我或許已餓死了。但我的事你不能和我家裏人說。” 她就有點抽泣。而後抹了抹眼睛說:“我們找房子去吧。” 我們在破舊的老區裏轉了幾圈,租了一家很便宜的,極簡陋的一個單間,三樓,陽光直射。又辦了個手機卡,我把憑據什麽的都交給她,她就輕輕收進她的小包裏。
下午三點的時候,才吃飯,本說要先吃的,只是她當時說先找到房子再吃。随後送她回學校,到了校門口我就止步了,她低着頭往裏走,也沒回頭。
第二天就到人才市場去應聘,我找的是銷售,其中一家是零食品公司分銷點招人,我說我被人扣了證件。那個人說:我注意到你很真誠,我公司需要真誠與實幹的人,明天你可以報到。
買了一輛破自行車,在日頭風雨下,做了一個月。發了工資,馬上請分區經理,也就收留我進公司的那人,到浴場泡了個澡。身上的錢差點不夠付帳。
經理姓胡,有個情人叫夏荷,二十六歲,丹鳳眼,請我們到過她家吃過飯。她的妹妹過些天也進公司做銷售了,21歲,叫夏琳。老胡讓夏琳跟着我。九月的一天夜裏,天氣還熱烈着,在夏荷辦的茶吧裏,我們喝了點紅酒。所謂茶吧,就是雇了幾個女孩上網釣網友,然後約到這裏吃飯,收取超高費用,屬于黑色行當了。這天有個學生因為不滿帳單,吵了起來,兩杯咖啡加個水果拼盤,要收他880。搜了他身子,只搜出三百多塊。就打了他一頓。我也象征的蹬了幾腳,他血乎乎的走了。
而後打牌,開始我贏了,後來輸光了。夏琳就借錢給我,又輸光了。夏琳就說她替我打。我坐在她身邊,看她娴熟的叼牌叫牌,漸漸有點迷忽,不知怎麽手就摟住了她的腰。她回過頭來對我嫣然一笑,也沒說什麽。一只手垂下來,勾住了我的手指。
大家都沒說什麽。打到夜裏三點。回去的路上風很大。“你身上沒錢了怎麽辦呀?”夏琳迎着風大聲問我。
“你給我答案。”
“你想吃軟飯呀。”
“是的,你很軟。”
她打了我一捶。她用電動車送我到樓下,下了車,我環着她的腰。她在幽暗中用閃亮的眸子看着我,我就低頭去吻她。随後一起進了屋。早晨,她臉有冷色,說:“莫名其妙。”
“是不是你姐的那個紅酒有問題,暈乎乎的。”我說。
“我是不會愛你的,就像我姐和胡,沒有感情,就是一起耍耍。”她穿戴整齊後,我們又一起去跑單。
今天跑的其一就是xx大學內的超市,所以遇見了方清墨。我請她一起吃飯,她臉紅着還沒應的時候,夏琳說:“你有錢嗎?沒錢還泡馬子?我今天可只出你吃飯的錢,其他人不關我事。”我舉手要打她,但落下後撫着了她耳邊的發,尴尬朝方清墨笑笑。
“叫你家以後不要打錢給我了。”方清墨咬着唇說:“就這樣。”轉身小跑走了。夏琳朝我臉上就是一拳,很重。臉一下子就歪了。
“X你媽,以為我好耍!”
“肚子餓了,吃飯去啦。”
“吃你媽的飯。”她揚長而去
我就回去睡覺,一直睡,第二天早上也沒到公司報到,到了下午,夏琳敲門。
她坐到床沿,看着我似笑非笑。我躺着,盯着她,眼淚滾下來。
“你要死呀,真娘炮!”
“我是餓哭的。誰叫你不給我飯吃。”
“你真是……”她伸手撫了撫我的臉。“早上我給你請過假了,快起來洗洗,陪你吃飯去,昨天打你的這地方還痛嗎?”
兩個人吃了點飯,在街上逛了會兒。回到房間裏。頭倚在她腿上,手環住她腰說:“不要那麽早就離開我呀。”
“你想玩真的嗎?你玩不起的。”
我把她壓在身下,臉對着臉。“你的這個很大嗎?為什麽我玩不起?”
“你豬……”她說。“三年給我掙輛跑車怎麽樣?”
“不怎麽樣,再大一點就好了。”
下個月。再下個月。
十二份了。這天和他們打牌,贏了一點,就請他們去洗腳。
淩晨五點才回去,在門邊,聽見夏琳在電話。 “……那個豬現在還沒回……要不我到你那睡怎麽樣?……早操呀……”
我就到街上轉了一圈,在護城河邊坐了會,吃了點早餐,再轉了會就到公司。夏琳來的時候,我斜了她下,她坐到我身邊,也似笑非笑。我并不和她說話。她把手疊放在我手上,手指交叉。開完早會,我默默向外行。
“我要回去睡了,沒勁□□了,你找別人去操吧。”我在門邊對她說。
她默了會,我已走前幾步,她忽的就從後面沖到我前面,抓住我的頭發,左右扇了我兩耳光。 “X你媽!你他媽滾遠,找人打死你!”
我推開她。回到房間裏,睡了覺。黃昏邊就去找方清默,但她并不見我。我就打電話給梁茵。
過會她蹬電動車過來了。“什麽事?打牌嗎?還沒吃飯呢?”她27歲,已嫁人了,但還沒有孩子。
“當然我請你吃了。”
“和小夏翻了吧,早說了她這種靠不住,和她姐一個樣。”
“哦……我知道。”在虛光中我伸手抓了一下她的胸口。“真大。”
她打了個激靈罵:“小屁孩毛都沒長齊,敢跟老娘耍這套,叫我老公打死你!”踹了我幾腳,騎車揚長而去。
就打電話給小雯,她是新來的文員,才19歲。
“出來陪我!”
“……你誰呀……明晚吧,今晚沒空……好的88。”
第二天早上,在公司的廁所小便,司機小劉從背後猛擊我兩拳,打在兩個腰眼上,很痛。同事過來拉開他。我陰郁着臉,癱坐椅上。
“他媽的,什麽東西,敢在這裏耍橫,搞死你信不信。”他猶用手指着我罵。
“你想死嗎?”我說。緩過氣來,就上街買刀子。而後回公司,坐在老胡身邊一言不發。
“女人嘛,就玩玩而已,不必當真。”老胡說。“算了吧,我已罵了小劉。”
“他打了我。”
“老弟,你還年輕,別幹傻事,不就為小夏嗎?這種女的,犯得着嗎?你要想出氣,當然是玩更好的女的呀。這批人,盡文化不高的渾人,和他們較勁,不是自己降格嗎?我明年就要調動了,這個位子預備留給你的,你好好想想。”
過了會,小劉送貨回來,主動向我道歉,中午還請客吃飯。下午到幾家店鋪轉了下,回去把刀放到床底下。
元旦那天很冷。看了一個下午場。黃昏時接到梁茵電話:“小遠,在哪?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兩個人要了個火鍋。她白淨地紅着臉,煙氣中的馬尾,像十幾歲的神情。
“你這小孩,離家這麽遠,沒人照應,又交了夏琳那種……我知道你人不壞的……上次不是我……你別誤會。”
“哦,我時常頭發昏幹些蠢事。”
“公司盡一些烏七八糟的人,你還算好的,老胡小常小李什麽的,好幾次都對我動手動腳的……”
吃過,我問哪家理發店好點,她騎電動車帶着我,風掀動了她米色的長風衣。有發絲劃到我的臉上,我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車子擺了下,後拐向較偏僻處駛了一段路。在一個深巷裏停下來。“這是家理發店吧。”她說。
“這個發廊,不理發的。”
“嘿,我就不信,去問問看。”她下了車,拉門進去又回來。“幾個妖怪……你自己找吧,我要回家了。”這時她老公來電話了。她說:“我在外陪同事打牌,晚點回去。”就挂了。 “真煩人。”她說:“這人對我還好,就是膩歪,本來要回去的,聽到他說話就不想回去了。”
“去酒吧?”
“不去,太鬧了,附近有個茶社,雅致些,我帶你到那裏去坐會兒。”
裏面放着舒緩的音樂,擺着許多書報。
抿了口茶,她翻弄着一本古老的文學刊物。
“老看我做什麽?”她斜了我一下。
“你還看這個呀。”
“随意看一下。”
“看得懂嗎。”
“以前讀書時喜歡讀。” 她眸子裏有煙氣了。
十點多各自回去了。
次日,小雯打電話過來說放假在家太無聊,問我有沒有好耍的地方。我說你是本地人,你帶我耍呀。她問XX山去沒去過,我說沒去。就約定了去爬山。我們上午十點碰頭。她着牛仔褲,上身白色羽絨服吧。因為稍胖,下身繃得較緊的那個樣子,但臉又較小。先坐公交,後打的。我們簡單在山下吃了點,然後買票進去。今天人蠻多。山雖然不高,還有人造的部分,但爬起來還是有點累。有段路我牽着她的小手走的。在山間的一個石凳上我們坐下來,喝點水。她胸脯一鼓一鼓的。
“小蒼井空呀。”我說。
“蒼井空誰呀?聽着熟悉的樣子。”
“拍動作電影的,不過比你白點。”她拿手機查了下:“賠禮道歉!” 我笑着轉頭看別處。
她過來就打我,我一把帶她到懷中,勒得緊,很夯實的。
“放手!一,二,三……” 松開。下山的時候,小雯自然的挽着我。回到住處相吻。交合。這輕便的愛情,讓人心也興不起什麽波瀾。但這之後的一些日子,她貼得我較深,我就有點煩她了,後來就有意避着她。打我電話也懶得得。
這天我不知怎麽又轉到了方清墨學校裏,就想着見她一面。在宿舍前等她,等得很深沉,天黑了才見她和妮妮一起抱着書回來。
“我請你們吃個便飯。”我說。
方清墨低頭不做聲。
“不去……算了,還是陪墨墨驗證一下你的成色,墨墨走吧,不吃白不吃。”妮妮發聲。
方清墨就被她拉着手期期艾艾的跟在我後面。中間我回頭的時候,看見兩個人竟都戴上了眼鏡,還都黑邊,妮妮頭小,像瓷娃娃,方清墨則更顯得內向了。
電話我早調了靜音,但是不能關的,公司規定的。在餐桌上我掏出來看了看,對方清墨說:“你明天幫我再辦一個卡好嗎?”
“看你那樣子,肯定是哪個女的騷擾你,誰叫你處處留情呀。”妮妮說。“墨墨多單純呀,你耍她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誰說我單純,我複雜着呢,你們不知道罷了,我爸媽都看不出來我。”方清墨一說話臉就紅,發慌,說到後來聲音出來都顯得吃力氣短了。
“她是我妹妹,救命恩人,我說過不打她注意啦。”我說。
“你們不是談戀愛?見鬼了,難道我第六感有誤?”
喝了兩杯啤酒,我的話興起來了,就說:“她那廂閨深似海呀——本來我和她都訂了婚……”
方清墨聽得這話,身子一抖站起身來。
我朝她壓壓手:“這又算不得數,哪有什麽可隐瞞的,你叫妮妮對吧,長得好漫畫。我告訴你吧,我以前就是鬧着玩,逼着家人,和她訂了婚。她死活不同意,是她家人和我逼她的。反正訂婚不就是個形式嗎,就是好玩,不當真的。”
“靠,真有你們的,原來還有這層。我說墨墨見了你就像都老鼠見了貓似的,原來她是祝英臺你是馬文才呀。”
“那梁山伯在哪裏,總有人在追她吧。”
“就是一塊豬肉也有幾只蒼蠅亂叮呀,何況我家方大美人。你以為呢?”
“大美人算不上吧,她不舒展,只能算小家碧玉。”我說。“哪有大美人見人都不敢擡頭的。”
方清墨咬着唇,筷子在盤裏亂動。忽的就擡頭盯着我說:“我說過我美嗎?我們沒有關系的。走了。”
她起身就走,妮妮拉住她說:“你真沒出息,他說你壞話,難道你就怕他了,你把他的壞話也說出來。不就平衡了,不然回去還得生悶氣。”
“他都坐過牢的,還來煩我。”方清墨說。垂着眼睑面無表情坐下來。但壓不住內心的波瀾,以至唇的顫動都能看得到。
妮妮睜了大眼啊了聲說:“你如此重口味呀,不過也沒有什麽,男孩子嘛沖動無腦,打架進去的吧。”
我靜了半晌說:“拉皮條與傷害幼女。反正她又不嫁給我,說出來就說出來。瞧不起我,以為我不知道呀,但你真的不是什麽大美人,土裏土氣的,我是配不上你,我現在又沒有追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了嗎。瞧不起我!我非得讓你瞧得起我,看我怎麽出人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