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她知道我要上山,提前燒了開水,泡了茶,把我的床鋪也整理的整整潔潔。她又到堂屋門裏坐着,她高興的喊着:“劉校長,大兄弟,我知道你會上山來,今天大領導要來,張仁虎叫我到他家幫幫胖嫂兒做做事,我說老爸老媽要到成都治病,我要來守他們的破家,有什麽看守的呢?別人都住小洋樓,誰稀奇他的爛瓦片土牆房?不過我還是來了,他們沒有出過遠門,免得他們擔驚受怕。”
我們一起吃飯,在堂屋的飯桌上一起閑聊。他洗碗筷去了,我到西廂房裏坐在床上看書,還是那本《歐陽江河詩集》。
有人影晃動。
我擡頭一看,是趙有亮!
“老師,新領導來了。新領導問你在麻柳村沒有,他說溫大濤局長告訴他,你在茶山麻柳村,張仁虎怕說你在村委會當清客,說你在山上做搬遷釘子戶王大剛的工作,在三道坪,誰知新領導非要上山看你不可!你要冷靜,不可有過激語言和行為。”
說着,他和我出了房門。他不放心我,在我後背輕輕拍了幾下。
張翠花出來了,怯怯的說:“領導們好,領導,你們坐。”
說完到堂屋裏端凳子。
新領導看着我,像是打量一個被獵戶安放的竹夾子夾着的野兔。
我沒有說話,眼光四處散開,掃視着遠方,似乎看着什麽,或者尋找什麽,或者什麽都沒有看。
趙有亮說話了:“張書記請坐,山裏貧困戶,條件不好,你請坐。”
張翠花說:“領導,你喝茶嗎?我們這裏是泉水,幹幹淨淨的山泉水。”
新領導說話了:“這裏雖然山高路遠,但空氣很好,生産條件也不錯,田地大塊大塊的,看來土質還可以,不像有的貧困地區,地無三尺平,土質瘠薄,能耕地極少,農民沒有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就是路難走,生産資料,生活日用品進不來,農産品,土特産出不去,假設我們有很多錢,把這幾公裏山路修成水泥路,何苦要移民搬遷?看來上一屆政府決定的移民措施還是正确的,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上策!”
趙有亮、張仁虎和一個随行都說是。
新領導問:“這家移民戶叫什麽?”
他好像在問我。
“這家釘子戶叫王大剛。”張仁虎答道。
“我沒有問你。我在問駐村科技扶貧專幹,劉,你說說。”
我不屑于回答。
“他們主要困難是什麽?”
我仍然沒有回答的意思,旁邊的趙有亮用肘碰了我一下。
張翠花端來一盤橘子,“領導,吃點橘子,出了名的茶山紅橘。”
新領導拿了一個橘子,可能是真的渴了,掰開,吃了兩瓣。“以後,不能把他們叫‘釘子戶’,他們不配合政府,肯定有他們的困難,我們要找準難點,有效進行攻心攻腦,深入做過細工作。今後,就叫他們‘困難戶’,你們說對不對?’”
大家都說對。
“困難戶王大剛呢?”
“到成都查病去了。先前查出夫妻二人都是癌症。一個前列腺癌,一個是子宮癌”。張仁虎說。
新領導狠狠地看了張仁虎一眼。“端橘子這個是王的什麽人?”
“他的女兒。早年過繼給別人家的親生女。”
“好了。下山!你劉,劉,你也不對!我來看你,我真心來看看你,我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差勁,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壞,你一言不發。你是黨員,你不該消沉!你不該堕落!你不該堕落到與農村老太婆在深山老林裏同處一屋茍合一起!”
我一步沖上前去!
趙有亮抱着我的腰,張仁虎把我往後推。
張翠花反應過來了。雙手把一盤橘子潑向新領導,兩三個橘子在新領導臂膊上、背上迅速滾落,“你是哪裏來的野物,說活這麽沒教養?你來聞聞,你來舔舔老娘那個地方,看老娘做過那事沒有?”
張仁虎大吼:“翠花!”
張翠花把水果盤砸向新領導。“啪”!水果盤落在院壩裏”聲音很響,很沉重,有一種強烈的碎裂感。
趙有亮張仁虎追趕新領導他們去了,我氣呼呼的坐在凳子上生悶氣。我怎麽辦?回村委會?回茶山?到其他鄉鎮?回平縣縣城?都不能!因為王大剛老兩口子還沒有回家。
張翠花忙碌着生火,前天沒有燃盡的樹疙瘩,很好引燃,引火柴火苗很旺,呼呼作響,雪花似的灰粒順着煙飄向屋外。
她說:“大兄弟,不要生氣,進屋烤火,今天冷,可能要下雪,凍壞身體是自己的,不要太難受。我估計,那龜子這時心裏也不好受。”
我進了堂屋,和張翠花對面坐下。
她泡了茶,拿來炒花生。“兄弟,你說話呀,別憋在心裏,我們說說話,喝喝茶,你要喝酒我們就喝點酒,生什麽氣?我一個婦道人家都不生氣,你還生什麽氣?她說我們有啥子就有啥子了?行的端坐得正,說那些狗屁話如同放屁!”
我說:“你不知道,我過年後就走了黴運。為工作上一點小事,他免了我的校長,還要我到貧困村扶貧。扶貧就扶貧,你也聽到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針對我的,每一句話都是多我的極大侮辱。”
“你女人好嗎?孩子好嗎?你身體還好嗎?”
我說,女人在平縣中學教書,孩子在遠處讀大學,身體沒問題,能吃,能喝,能睡。
這有什麽過不去的?我聽別人說,只要你醫院裏沒有病人,監獄裏沒有犯人,你就是幸福的!
我笑了,你這幸福太簡單了。
她說,世界上的快樂和幸福只有那麽多,你幸福快樂了,別人就有痛苦,你走好運,別人就走黴運,你不能把好事占完了,天老爺要公平分配的。
我開始喝茶!
比如我,我一落地就命苦。吃不飽穿不暖。三個月就交給別人養活。長大了嫁了人呢,一個多月男人就死了,剛說要改嫁呢,又叫狗日的張仁虎把肚子給整大了,我怕肚子裏的娃遭繼父虐待就守了幾十年的寡。今天,我一個婦道人家名聲都受到誣陷,我都不生氣,我看你會把老娘怎樣?
你坐着,我去拿些紅苕,烤着吃,晚飯我們吃簡單些,吃點臊子面。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