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所謂宿命,不過是給出一個讓人難以逃避的理由

今天晚上,年輕的國王陛下沒有出席舞會。這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因為幾乎整個帝國的人都知道這位二十八歲的王,是在最動蕩的時刻登上本不該屬于他的王座。他沒有成為唯一統治者的覺悟或能力,因而淫逸驕奢的生活是他對“權力”為數不多能理解的部分之一。

凱普林對于王室血統的執着就好像蘭蒂斯對女王實力的尊崇一般,這種信任看似毫無理由,而事實上卻顯得如孩童般固執。獨/裁的統治來源于民主,逃避着社會責任的民衆将全部的自主權和與其相對應的責任,全權交由某個特殊的人和與其血脈相通的一群人掌控,并欺騙自己說:這便是宿命的安排。人民将神谕和一切贊美之詞,付諸在第一個站出來引領歷史的人身上,并稱其為——“英雄”。

然而,每一縷傳承的血脈,終有遺忘了榮耀的一天;就像是每一個奇跡的帝國,都有化作戰火煙塵的一天。倘若這是宿命……

也與我沒有太大的關系。

我不懂得什麽太深奧的東西,但是至少可以隐約感覺到,現在的凱普林,如同一座天空之城,随雲浮游,缺少根基。一世和二世的權位争奪令帝國元氣大傷,而新上任的統治者唯一可用的,便是那不完全的血脈,用來收獲國民并不穩定的信任。想要完成主線任務并不是完全無機可乘的,只要确信……這正是我該做的事情。

我有些煩惱地扯了扯耳邊的碎發,一個帝國是否應當存在,本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情。我只是單純地無法下定決心,是不是能夠為了自己,承擔起未來必然的犧牲和可能的失敗。我們通常有理由去做太多事,然而其中真正回去做的,只是少數。

耳邊的舞曲換了又換,連帶着舞池中的人也與剛才不同了。阿爾文和伊莉雅自然是其中異常奪目的一對,就連羅伊德他們都在女士們的盛情之下加入了聯歡的隊伍。騎士團是精英的族群,然而精英們又多半能夠适應變化中的環境。大家雖然不見得喜歡這樣過于輕浮的社交,但是卻不難找尋到自己的樂趣。

只有萊恩維特不在這之列,他一直站在原處,起初是他拒絕了貴族們的邀請,而後來則是自然地被貴族們排除在外。

我始終無法理解這個男人,于是也就無談接近。萊恩維特本性并非是不容人的高傲,然而就像是将自己鎖定在了名為“騎士團”的世界中一樣,這個優秀到任何團體都務必期待着他的加入的男人,始終未曾離開過自己最初所在的位置。

他姓“埃爾維斯”,這個姓氏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意味着傳奇的延續和無敵的英雄。是二世欽點的信任團長,至此近七年的時間,他與他的團隊,從未離散過片刻。伊莎如果願意跟随主線劇情的召喚與腐朽的王朝戰個痛,就勢必要與騎士團結盟或為敵。

“團長……”我走過去,難得主動地與他搭話,“不加入他們麽?”

“你自己去吧,不用在意我。”

“團長不喜歡這種場合嗎?反正我也吃飽了,舞也不怎麽會跳。加入他們對于我來說難度太大了,如果不是團長的命令的話,我就不執行了。”如果在這個世界裏,尚有一個能讓我落腳的地方,那一定是您的身邊。不是因為萊恩維特是一個實力強大的男人,而是因為萊恩維特是一個會為了騎士團而越來越強大的男人。

萊恩維特遵守着他自己的“貴族禮節”,他在對任何人說話的時候,都會正視對方的雙眼。雖然萊恩維特自己深藍色的眼眸常常帶着神獸級別的威壓,但是你可以低下頭來回避,他的目光卻有自己的堅持。身高至少一米八五的男人低頭微笑了一下,在同伴的面前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面癱。

“國王今天不在,在等一會兒就能回去了。”只要是騎士團暫駐的地方,都叫做“回去”。

“嗯。”我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要問,但是卻全都堵塞在了喉嚨口。究竟什麽程度的接近,才不會引起這個人的反感……我需要他的幫助,但是卻又不可能獲得。這樣矛盾的認知令我十分後悔當初在格裏姆海默那麽久,怎麽就唯獨忘了狂刷團長大人的好感!

“團長……不喜歡某些貴族嗎?”是因為不喜歡才遠離的嗎?那麽……是不是也會産生某些逾越的想法呢?我大概必須要完成主線任務才行,不過如果這代價是與騎士團正面為敵的話……

“不喜歡。”

“……啊?!”

“因為他們自私又冷漠,從來就不願意多看一眼他們覺得沒有資格的人。”令人意外地,萊恩維特竟然主動跟我解釋起原因來,“除了金錢和權力,他們本能地忽略其他讓自己覺得麻煩的東西。”

萊恩維特這麽說着,就好像他很了解“這些”貴族一般。看上去不容易接近的人,往往給人以高傲的錯覺。而這些“高傲的人”,最為突出的共性便是孤獨。

周圍喧嚣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發現自己很難說出預備好的下一句臺詞。“那麽想不想要改變他們呢?想不想建立一個全新的帝國呢?”這些話萊恩維特統統都不需要,這個男人從來就不是為了所謂貴族、所謂榮耀而戰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麽,但是卻又不是很清楚。

“……那個,在騎士團裏會讓您感到好些吧。”有點想要安慰看上去有些悲傷的萊恩維特,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甚至連對方悲傷的原因都不知道。

“嗯。就像我的家一樣。”深藍色眼眸的青年團長臉上的神情柔軟了許多,對方一直靠着窗框旁的牆面上,左手手肘卻搭在窗框上。這對于萊恩維特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其少見的動作,可是我卻大概能夠猜測到對方的意圖。

王宮裏不允許佩劍,而這個動作模拟的是男人的左手搭在劍柄上的姿勢。身處在貴族之間,分明應該是非常安全的位置,可是我們卻都感到不适。如果沒能親手握住力量的話……就好像會輕易地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

已經不需要再聊下去了。這個男人舉劍的理由是唯一的……

“嘩啦啦——!”

“對,對不起!”

打斷我的思緒的,是一個看上去冒冒失失的侍女。對方層層疊疊的寬擺長裙似乎令她踉跄了一下,因而小姑娘手中分量着實不少的玻璃器皿,也就順理成章地跌落了一地。如果我不是我的瞬時反應尚且算得上敏捷,只怕躲不過四濺的玻璃渣子的攻擊。

萊恩維特那裏自然不需要我擔心,小姑娘原本應該是從我的面前經過,然而身體卻向左晃動了一下,所以這些危險物品則是在我和團長中間的位置落地的。萊恩維特自然靈巧地朝左橫移一步,而我則是向右避閃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侍女剛剛擡頭看了我一眼,臉上就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也許是我這身拉風的正規軍制服吓到她了吧,本來也沒人受傷,實在不需要如此誇張的。

“沒事,我沒受傷。趕緊趁沒人注意到這裏,收拾一下吧。”可是如果被某個驕矜的貴族看到了,恐怕就不能簡簡單單了事了呢。

“我會馬上收拾的,非常感謝您的仁慈。”小姑娘露出如羊羔般兢兢戰戰的表情,看她蹲□子有些笨拙地撿拾地面一片亮晶晶的碎片,我自然不能好像完全沒關系一般袖手旁觀。

“您……您能幫忙真是太好了。”

“當時有些走神,沒來得及拉住你是我的錯。這裏我們來處理就好了,團長大人請務必呆在原地!”

華麗的魔石燈盞将玻璃器皿照射出七彩的反光,周圍漸漸圍攏過來的音樂聲,将我帶回到這個富麗光華的宮廷。不久前才感受過的那種被什麽人注視着的感覺,也驟然占據了我的意識。如果這是第二次,那麽就不應該是錯覺。

剛好地面上的碎片快要被撿拾幹淨了,我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并将幾乎全部的精神,集中在感知那道目光的來處上……

會是誰呢……為什麽對象是我……

“啊!”

正當我這麽想着,突然手上一陣疼痛。然而,發出剛才那聲驚叫的卻并非我本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我身邊的侍女,此刻慌忙重新蹲□子,然後用自己随身的手帕,小心地擦拭我被玻璃碎片劃傷的手心。

“怎麽了?”

萊恩維特收回不知望向何處的目光,然後大步走了過來。大概是被團長大人的氣勢驚吓到了,明顯是過于笨拙了的侍女哆哆嗦嗦地回答說:“我,我剛才蹲得有些久了……剛起來的時候……有點,有點頭暈,所以不小心才……碰到……”

……好吧,誰讓我當時分神了。

“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有注意……這是第二次沒有來得及扶住你了,所以不用太自責。”雖然是根本無需在意的小傷,但是在團長面前……稍稍有些丢臉啊。

侍女收回手帕,血顯然已經不再滲出。對方小心地用圍裙部分兜着方才拾起的碎片,飛快地行了一個禮之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經過剛才的事情一打岔,那道隐約的視線自然已經不再集中在我的身上。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畢竟我也沒什麽值得觀察的嘛。

“團長、小艾斯~”羅伊德顯然是才從人群的包圍下突出重圍,對方的腳步甚至有些急促,“你們……不會真的在這裏站了一個晚上吧!”對方雖然語氣驚詫,但是看那副表情卻完全沒有質疑的意思。

“首先,我有好好地吃過一頓晚餐;另外……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至少離天亮還早着呢。”應該說,在場再沒有別人能像我一樣,完全享受了皇家美食的招待吧。

“唉,說起來我差點忘了還有這件事要做啊。趁他們那邊還沒有散場,我先去填飽肚子啦!”羅伊德怎麽說着,這就朝餐桌小跑而去。

萊恩維特于是又回到了窗口,夜晚輕柔的涼風帶起了他深藍色的頭發。萊恩維特于是伸手将遮擋住視線的碎發撥去一邊,然後安靜地站在那裏。他一向表現得沉穩又有耐心,就好像早已熟悉等待的姿态。

我大概明天要再去見一次伊莎,我想……有些事情必須要向她确認一下才行。而至于騎士團這裏,我只希望永遠也不要有機會和他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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