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清澈的風。
閉着的眼睛上仿佛頂着兩座大山，怎麽都無法睜開。但帶着夜意的微風卻拂過面頰，掠過她懸空的手足。她的意識逐漸開始回巢了。
「……」輕呼一口氣，如同賴床的孩子，她迷迷糊糊地側頭蹭近自己的“靠墊”，企圖再次陷入甜美的夢境。
但是——
（……唔…有點奇怪…………）
「您醒了嗎，安琪莉可？」壓低卻仍不失秀麗的音色，熟悉的溫柔。
「…盧米埃學長？」幾乎是立刻對這個聲音條件反射，她吐出那個名字。
他沒有回答，而是報以一笑。海藍色的雙眸帶着那樣溫暖的笑意，漾出月光般難以言喻的淡淡容光。平雅淡定，卻怎美得宛如天成。
好美……安琪莉可呆呆地望着他，即使看了多少次還是不能自拔地為之吸引。
「怎麽了嗎？」眼前這個少女目不轉睛的凝望，他以為她想到了什麽。
「沒、沒什麽，」自己腫得像核桃的眼睛才睜開，就看到這樣的美人，實在是刺激太大了一點……咦？「對不起！請讓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盧米埃四平八穩地抱着她，繼續着自己的步伐，「不，請不要介意。」
居然讓這麽美麗纖弱的學長……安琪莉可的愧疚之情一時淹沒了整個心靈，「…對不起，我很重吧……」
「沒有的事。」他清秀的臉上挂着輕松的笑容，不禁讓安琪莉可想到『如果那是真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那麽說是被盧米埃學長從執務樓抱出來的嗎？她感受到的溫暖懷抱……
她終于明白自己方才迷糊時感覺不太對的地方了。她的“靠墊”——
細微摩擦着臉頰的，是輕薄衣料下屬于人的溫度。
為了自己孩子氣的舉動，她不覺浮上淡淡紅暈。
該怎麽道謝呢？為了這個持續到現在的溫柔對待，從來都不習慣奢求太多的她，此時的幸福，該如何回報呢？
有什麽東西，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滿了上來，盛滿，然後慢慢溢出心中那個小小的玻璃杯子。
她不自覺地想哭。不為什麽。
（真是一個愛哭鬼！）
她在心裏小小地鄙視了一下自己，把頭藏入他的懷中——
固然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卻是如此自然而然的親近舉動。
察覺了她的靠近，他卻靜靜地，沒有出聲。
就從她偎依的位置——他的心口，有一種莫名的暖意蔓延開來。
可她的身體卻是突然地發僵。
（……有什麽地方不對……）
她努力地運動集體呆滞的腦細胞。
平、的。
伸手，不敢置信地摸了再摸——
沒錯，還是平的。
「…為……」
「安、安琪莉可？」向來淡定自若極有涵養的他，也不由因為這麽具有騷擾性質的舉動漲紅了俊臉——如果被某位紅發的同級生看到一定會驚嘆為“Q.X.十大奇景之一”的。
她在他的懷裏默了幾秒，終于爆出一串可以用“慘叫”來形容的喊聲，「……為為為什麽！盧米埃學長是男生？！！！那那那露茜是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如果說有什麽可以形容盧米埃?克萊芙此時心情的，大概就是一張無比複雜的宇宙星空圖外加雙向扭曲253。
那個少女，在迅速逃離他的懷抱後，以超高速連珠炮的狀态嗫嚅了一長串話，令他對她的舌頭不由好生佩服。而此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卻躲得他直有七八英尺的距離。
這個距離……和不久前的剛才還真是非常有趣的對比。
（真的是一直以為我是女性嗎？）
盧米埃在心裏輕輕地嘆了口氣，看向躲得遠遠的安琪莉可。
就着夜色看不真切，她的臉上似乎還保持着那種等同于煮熟的蝦子的顏色。
盡管此時他的心裏百味雜成，卻覺得不讨厭她這個反應。
（不管怎麽，還是說些什麽讓她先冷靜下來吧。）
雖然這麽想的人，自己的內心和『冷靜』還有些距離，至少表面上早已恢複了平和，「安…」
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一臉決斷地打斷了他的話，「之前在執務樓，是盧米埃學長一直陪着我的吧，謝謝你！」
「安琪莉可……難道…您忘了？」她說的內容令他萬分驚訝，她是不記得奧斯卡……
（但如果安琪莉可什麽不記得了，也就不需要勞煩那位大人了。）
他不由有所保留。分不清是出于對她的保護，還是某種忠誠的邊緣。
「對不起，」她似乎是對自己的健忘羞愧，「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從會議室……」她的語尾突然沉了下去。
是了，痛哭的心情，怎麽可能遺忘。
傷害，怎麽可能就這麽說忘就忘。
當她在暗道裏失聲痛哭，作為觀衆的他只能目睹那一幕，卻什麽都做不到——無論是上前，或是離開。
（為了您……我到底能做什麽呢？）
那種悲傷的無力感混合着多少次對這少女湧現的心痛一并在心中翻騰。面對着她的黯然，他卻是偏偏什麽都說不出，哪怕只是關切的詢問。
（我能做的，僅僅是在一旁望着麽。）
不知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什麽，安琪莉可垂下眼，突然地笑了。「啊啊，我總是這麽沒記性又缺根筋～」
她的微笑是那麽的不可思議，看起來很開心，卻如同玻璃一樣脆弱。
凝視着立在眼前笑意盈盈的她，他卻突然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這個少女将在一瞬間破碎。
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向她走近，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突然的舉動卻讓安琪莉可一愕，她不由往後退開一步。「盧米埃學長？」
（她并不希望我碰觸到她。）
這是比起驚訝自己異常舉止來的更直接的想法。
他望着自己的手，半晌沒有作聲，突然轉身，「走吧，安琪莉可。這麽晚還沒有送您回去，這是我的過失。希望不致耽誤您原定的安排。」
盧米埃柔和的聲音一如往常。不知為什麽，安琪莉可的心頭卻掠過一絲不安。
『耽誤』、『請不要介意』……這是他一向的謙遜有禮。可……
「為什麽盧米埃學長要看輕自己呢？我不懂，我是非常喜歡和盧米埃學長在一起的！」安琪莉可沖上前緊緊抓着他的手，「不管是男還是女！」她突口而出，赧紅了臉，卻是握着不放，仰起小臉懇切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會留下嗎？
他只是一個卑微的人，什麽都做不到，不想面對失去的悲傷。在噩夢纏繞的永恒之谷，他選擇了以彬彬之禮在自己與衆人之間隔出難以逾越的鴻溝。
即使是那位大人……
他都不曾超越界限、更親密地稱呼他的名字。
只是『劉易斯大人』。
為什麽她，卻始終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呢？
（因為——她是安琪莉可。）
這個答案，并不重要。如果她是毫無心機的孩子，他就只是不想讓她純真善良的心再受到傷害。
「無論做什麽事，都會影響到別人。即使不是通過言語，而是行動、态度，甚至是表情，別人都會看到。您的努力，一定能被看到。」盧米埃輕輕地反握她的手，如此的小心和珍重，「所以請挺起胸膛，安琪莉可，沒有必要感到受傷，無論什麽事。」
這，也許就是他能做到的。
盡管言語中毫無銜接，她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謝謝。」
「不過，真的是一直誤以為我是女性嗎？」他并不想再讓她道謝，有意岔開了話題。
「欸？這個…這個……」她又躲開了，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這麽說的話，藍迪以前說過盧米埃學長穿的是男裝…不過……因為真的是太美了所以！」在那之後她還在心底暗暗地稱呼他為“男裝佳人”。
如果是別人說到他的相貌，他可是着實不快。
但現在，盧米埃卻是笑了，「安琪莉可，同手同腳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找我有什麽事，奧斯卡？」少女仍身着晚宴的小禮服，維多利亞式盛裝的華麗箱式下擺滿滿地落在紫色的Love Seat上，比花朵更嬌豔的臉龐是得體的高貴。
他确定房間內沒有別的人，随意地靠着Love Seat坐在地板上，拉拉少女的長發，「我不喜歡你這麽稱呼我，露茜。」
「我也說過不要再這麽稱呼我，奧斯卡！」少女嗔道，卻顯得相當親密。
「啊～啊～真是無情，」他半真半假地表演“哀怨”，「這麽嬌美的小嘴在小時候可是一直『奧茲哥哥』地喊我呢～」
「行了，奧茲。」她笑了起來，口吻軟化了，「說吧，怎麽想到來？昨天不是才來過嗎？」
「因為我無法抑制對你的思念。」他裝出一幅鄭重其事的樣子，撩起少女的一縷發絲，送到唇邊輕吻。
明知道他是開玩笑，她卻還是微紅了臉，「別鬧了！如果有人進來怎麽辦？」
「為了我心愛之人高潔的名譽，我會要求和他決鬥。」
「奧茲！」
他喜歡逗弄這個青梅竹馬的小妹妹，盡管長大後的她在偶爾的見面機會時保持着冷淡的态度，他卻明白地知道，這只是因為彼此身份上的差異。他仍當她是往昔的妹妹，并不在意她的不理睬。事實上，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少女也會放下架子，總是一種自然的親昵氣氛。
「說實話吧，我是怕你嫉妒、怕你想我想到睡不着，所以今天又來的哦。」
「什麽嫉妒啊？先生，你的自我感覺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哦～昨天我随口問到另一個小妹妹，我看你不太高興的樣子嘛。」他手法圓滑地切入了話題。
她突然不說話了，垂下長長的睫毛，「……你…為什麽對她這麽感興趣呢？」
「我昨天說過了吧，因為她很有趣。」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她的神情，「知道麽，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咬了我一口。」
少女有些驚訝地擡起眼，卻沒有接口。
「當然，我也有錯，因為當時有些醉，她叫我起床的方式和你一樣，又是你走了以後再來的，所以我認錯了人。」
少女若有所悟，「那次？你該不會是像平時捉弄我一樣對她吧……這麽過分，被咬到才不冤枉呢！」
看到少女的神色稍緩，他抓住機會，「我說露茜，不要再欺負小妹妹了，如何？」
她愣了一下，茫然地望着他，「……你是為了她來的吧。」她緩緩吐出這一句話。
「我不想看到她受傷害，更不希望傷害她的人是你。」他避其鋒銳，卻是認真的眼神筆直地望入她的眼眸。
她的嘴角慢慢地開始痙攣，美麗的藍紫色眼睛裏閃着複雜的光。
許久，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少女一字一頓清晰地反問，「奧斯卡?雷多尼昂，你有什麽身、份、來幹涉我的事？」她高傲地擡起下巴，将小巧的手遞到他的面前。
他始終挂在唇邊的笑頃刻煙消雲散，冰藍色的雙眸隐隐透出一種寒意。盯着她的手看了半秒，他單膝跪地，以手背托起她的手，低下頭去。
「是我僭越了，」他冰冷的唇懸在她手背的上方，3公分的距離絲毫不差——多麽标準的吻手禮。「羅莎麗雅小姐。」（※注一）
他站起身離開，背影裏沒有半分猶豫。
紫發的少女怔怔地看着他離開，突然伏在椅背上哭了起來。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被她親手破壞了。
「……奧茲大笨蛋…笨蛋！」她哽咽着重複自己都不了解的絕望情緒，「笨蛋……」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安琪莉可和奧立威曾以為露茜的拼法是Lucy,所以誤以為是盧克米埃爾(Lucmialle)的昵稱，事實上露茜（Rucy）是奧斯卡對羅莎麗雅（Rosalia）的愛稱。另：奧茲（O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