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傳話

第58章 傳話

白熾的燈光從頭頂射下, 令人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年紀輕輕的,還是別做這些讓自己後悔的事兒。盡早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李治成身着警服, 表情十分嚴厲,看着眼前的人道。

“李警官, 您想讓我坦白什麽呢?”陸尋安嘴角挂着一絲無所謂的笑容,靠着椅背, 雙腿向前伸直, 看起來仿佛坐在茶館裏消遣似的。

“陸尋安, 你給我嚴肅一點兒!”李治成厲聲道。

“好。”陸尋安仍然笑着, 坐直了身子。

然後就再沒了動作。

李治成覺得自己頭很痛。

他這哪兒是在審犯人啊?他這明明就是在伺候少爺!

看了一眼手表,李治成頓時覺得更頭疼了。

“李警官,”陸尋安看着他的動作,笑了一下, “我國對嫌犯的訊問時間, 如果沒有被刑事拘留的話, 最多到二十四小時吧?”

他已經進來七十八小時了。

“拘傳是最多二十四小時, 但你已經被刑事拘留了,”李治成蹙眉道,“你不是都在拘留證上簽名按指印了嗎?還問?”

“沒有,”陸尋安低頭看了一眼桌面, 随後道, “就是想了解一下,讓您給我這個法盲科普科普。”

李治成沒有再理會他的話, 講話題拉回了案子:“我們訊問了其他實驗人員,都表明那份數據是經你之手的,也只有你有這個能力和機會去僞造。監控我們也調過了,沒有人在你們離開後進入過實驗室,所以不存在他人調換的情況。”

陸尋安仔細聽過後,點了點頭:“好。”

再次恢複了剛才的坐姿,他雙眼半阖着,渾身上下都彌着一股慵懶的散漫氣息。

不是,什麽叫“好”?

一個“好”字就完了?

李治成看着他,只覺自己這些年來的審訊經驗與技巧都全然無用。眼前的這位少爺,只會答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你一和他談關于案子的事兒,他就惜字如金起來。

而要是覺得無聊了,他還會扯開話題和你唠唠嗑兒。

就像剛才那樣,和你聊聊法律法規,讓你給他“科普科普”。

從審訊室出來,另一個人拍了拍李治成的肩膀:“老李,辛苦了啊。”

李治成擺了擺手,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這小子猴精,嘴嚴實得跟被502黏上了似的。”

那人被逗笑了:“哎呀老李,沒想到也有你撬不開的嘴啊,啧啧,居然還是個二十四歲的小夥子。”

“你就別埋汰我了,換你去,你一個字兒都拿不到,”李治成搖着頭道,“你不知道,這小子的心理素質真絕了。我坐他對面兒審他,他跟在電影院看電影似的,舒坦得很,吼也沒用,過一會兒就又回去了。”

“一點兒都不害怕?”那位警官也有些震驚。

李治成無奈地點了點頭。

另一位警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一般情況下,即便是真的什麽事兒都沒犯的人,在接受警察訊問時也會覺得有些害怕。

而那些看起來輕松無比的人,一般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心理素質極好,且能抗住警察訊問的的人,往往是受過一定訓練的,所以反而最可疑。

第二,有些人問心無愧、或者是本來就心理素質比較強。

“建峰,你可別小瞧這孩子。如果他沒幹這事兒,那以後必成大器。”李治成拍了拍那位警官的肩膀道。

朱建峰看了他一眼,也沒再說話。

***

林悅打開門,看清了門後的那一張臉,頓時有些驚訝。

“學姐?你怎麽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将池茉綏引了進來。

池茉綏笑吟吟,粗粗環視了一下屋內布置,随後跟着林悅在沙發上坐下:“房子不錯啊。”

“謝謝。”池茉綏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

在她身旁坐下,林悅問道:“不知道學姐是有什麽事兒找我?”

池茉綏看向她,笑道:“最近不太好吧?”

林悅點了點頭,沒說話。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池茉綏又問。

“先請律師吧。”林悅回答。

池茉綏想了想,又問:“他父母呢?他父親正在被審查,那他母親呢?”

林悅倏然閉上雙眼,複又睜開,卻沒有神采。

“他父親剛被查出來肝癌晚期,最多只剩兩個月了。”

這是賀時韻昨晚告訴她的。

“陸景然沒再接受審查,被訊問的時候暈倒了,查出來肝癌晚期,盧玉涵在一直在照顧他,恐怕都沒有辦法管陸尋安的事情。畢竟,陸景然這一走,葉鑫多半也不會再為難陸尋安。”

“媽,您說這話,是真心的嗎?”

賀時韻靜了一會兒,随後罵了一句“作死”,就直接挂上了電話。

葉鑫自然不會放過陸尋安,相反的,他還會怕陸尋安報複。

更何況,各種證據都已經僞造好了,陸尋安也已經被刑事拘留,案子的走向也就不怎麽受葉鑫掌控了,而是由司法去判斷。

賀時韻說這句話,無非是想要林悅抽身,別再摻和進去。可林悅顯然是鐵了心要管。

池茉綏聽着,沉默半晌,沒有再問下去。

揉了揉眉心,林悅轉頭看向她,再次問道:“你有什麽事兒嗎?”

池茉綏抿唇:“我可以幫你。”

“為什麽?”林悅愣了一下,問道。

非親非故的,為什麽。

池茉綏看着她,笑了一下,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才嘆道:“因為你們和我不一樣。”

林悅沒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蹙眉。

“你們有夢,有愛,有理想抱負,相信正義,心懷美好。”池茉綏看着林悅,眼神卻有些空洞,仿佛在透過她望着什麽。

因為你們身上有我求之不得的東西。

因為你們真的很好。

很好很好。

***

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氣中彌漫,林悅擡頭看了一眼門上的號碼牌,手搭上門把手,卻好似失了力氣一般,怎麽也擰不開。

松開門把手,轉身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林悅将頭埋在膝蓋間。

她自己也說不出現在的心情。

裏面躺着的人,是陷害她父親的執行者,卻同樣也是被害者。是小時候經常會給她帶巧克力的陸伯伯,也是陸尋安的父親。

林悅用雙手捂住了臉,擡起身子,向後靠去,頭仰抵在身後的牆上。

醫院走廊裏慘白的燈光瀉下,照得她一陣暈眩。

病房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拉開,拉門的人向外走了兩步,随後又退了回來,遲疑着道:“悅悅?”

林悅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從位置上站起,看向眼前的人。

一直保養得當的婦人,此時已然兩鬓斑白,眼角的魚尾紋仿若刀刻一般,好似将所有的悲痛都聚集在了其中。

“阿姨好。”林悅稍稍垂下眼睑,眨了兩下,輕聲道。

“哎,好孩子……”盧玉涵好像有些無措,奮力揚起笑容,“你來啦。”

林悅看向她,點了點頭。

盧玉涵低頭又笑了一下:“那個……要不……要不先進來吧?”

她一邊說,一邊推開了病房的門。

“謝謝。”林悅道謝,随後擡步走了進去。

病房裏開着電視,正在播放一個相聲節目。林悅的目光轉向病床,卻只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蜷縮在被褥中,雙眼半阖着,嘴唇翕動間發出幾聲□□。

盧玉涵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眼圈兒發紅,小聲對林悅道:“止疼片吃了好幾板,沒用。”

林悅低下頭,讓發絲垂下來,遮住了自己的面龐。

曾經那樣意氣風發的人,如今卻被病魔折磨成這副樣子。

盧玉涵繞過她,走到床邊,輕聲對陸景然道:“景然,你看誰看你來了?”

陸景然睜開眼睛,仰頭想向這邊看來。林悅趕忙走近,以免他過多的移動。

“是悅悅啊。”陸景然笑了一下。

“哎,陸伯伯。”林悅也揚起了笑容。

“畢業了?回國了?”

“嗯,剛回來。”林悅勉力笑着,點了點頭。

“好,真好。”

林悅将手中的東西放到了床頭,道:“也沒什麽好給您的,就帶了些水果。”

“還帶東西,”陸景然笑着搖了搖頭,“我現在是什麽都不需要了,要了也沒用了。”

林悅忍不住轉過了頭,伸手按了一下眼角,這才又轉了回來,笑道:“怎麽會呢?您好好休養,等病好了,咱就回家。”

陸景然點頭,頓了頓道:“悅悅啊,尋安……”

“您安心養病,不用擔心他,他不會有什麽事兒的,我也不會讓他有事兒,您放心。”林悅道。

“好孩子,麻煩你了。”陸景然眼眶裏也有些濕潤。

“怎麽能說是麻煩呢?”林悅道。

頓了頓,林悅又道:“我母親……她也讓我代她向您問好,還說讓您一定要好好休養,別想太多。”

陸景然看着她,重重地咳嗽了兩聲,随後癱在床上,氣若游絲:“孩子,伯伯對不起你們。現在說對不起是真沒什麽用,只是……那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兒。”

“您別說了。”林悅只覺得自己鼻頭發酸。

“悅悅,你是好孩子,你和尋安要好好兒的,行嗎?”陸景然問道。

林悅用力點了點頭,如鲠在喉:“我們一定都好,您也要好好兒的。”

“好,”陸景然笑了,“你還有事兒要忙吧?趕緊去,別呆在我這兒了。醫院裏病人多,別多待。”

見林悅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他搖頭打斷了她:“你去忙吧。”

林悅最後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下次和尋安一起來看您。”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病房。

從醫院出來,林悅擡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髒仿佛擰在了一起似的。

手機響起,她拿出來接通。

“你去看過陸景然了?”賀時韻問道。

“嗯,”林悅的聲音帶着鼻音,“挺憔悴的。”

賀時韻那邊靜了一瞬,随後道:“陸尋安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不愧是她媽媽。林悅心道。

永遠不會說什麽虛的,直接往最簡潔實際的方向去走。

陸景然現在最大的念頭,恐怕就是陸尋安了。解決了這件事情,比什麽都強。

“有了,池茉綏來找過我,幫忙找了律師,回頭會先去見陸尋安一面。而且……她手裏好像有不少葉鑫的把柄。”

賀時韻“嗯”了一聲,沒有驚訝:“池家人脈很廣,能拿到一些葉鑫的把柄不稀奇。可是這個案子的關鍵應該不在葉鑫,而在于它本身,關鍵還是他們僞造數據的證據。”

“我知道。”林悅微微低頭道。

“知道就好,”賀時韻道,“你也別想太多,別太累。”

說完,她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林悅聽着忙音,嘆了口氣,将手機收了起來。

***

池茉綏找的律師是全國都排得上號的,名叫李滿,費用極其昂貴。

将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推了過去,池茉綏看着他拆開來,将每份文件都閱讀了一遍後,擡頭看向了她。

“怎麽樣?”池茉綏眉梢微挑,問道。

“你怎麽拿到這些的?”李滿蹙眉問。

“這你就別管了,就說行不行吧?”池茉綏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在杯沿處留下了一個番茄紅的唇印。

“你是要救牢裏的那位,還是想對付葉鑫?”李滿問。

池茉綏笑了一下,将杯子放下,随後擡眼看向他道:“我都要。”

“想要救人,可能還需要些其他的東西,不過不算難。”

池茉綏點頭,随後唇角揚起笑容:“那就麻煩李律師了,謝謝。”

李滿将桌上的文件都收拾好,随後站起身走了出去,沒有理會她的話語。

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池茉綏輕笑一聲,随後緩緩靠向椅背。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機進來一條語音消息。

【木兌】:學姐,我這邊現在有點兒堵車,可能要晚幾分鐘。

池茉綏按下語音鍵,回了一句:“沒事兒,你慢慢來,不着急。”

屋內的燈光不算黯,池茉綏擡頭看向天花板,水晶吊燈折射出各色光影,好看得仿若夢境一般美妙。

她喜歡這種不真實的東西,興許是因為她本身就活在混沌之中吧。

“服務員。”她招手揮了一下。

“您好,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嗎?”紮着馬尾辮的姑娘走了過來,看起來應該是個大學生,年紀也不怎麽大。

“再加一杯焦糖瑪奇朵。”池茉綏笑道,随後從錢包中掏出一張五十的紙幣,遞了過去。

服務員興許是很久沒收過紙幣了,她愣了一下,随後才接過來:“好的,您稍等。”

五分鐘後,那位服務員再次走了過來:“這是您的找零,這是您的焦糖瑪奇朵。”

“謝謝。”池茉綏将找零放回自己的錢包,然後把那杯焦糖瑪奇朵放到了對面的位置上。

沒過多久,林悅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拉開椅子坐下:“學姐,等久了吧,抱歉。”

“沒事兒,”池茉綏笑道,“給你點了焦糖瑪奇朵,記得你愛喝。”

“謝謝。”林悅有些驚喜。她沒有告訴過池茉綏自己的喜好,應當是池茉綏自己觀察出來的。

畢竟,她們基本都約在咖啡館見面。

“律師怎麽說啊?”林悅沒有喝那杯咖啡,直接問道。

“問題不大。他今早去見過陸尋安了,說狀态也不錯,該吃吃該喝喝,還有心思跟他開玩笑。”

林悅懸了幾天的心頓時安定了不少。

狀态不錯就好。

“他……”林悅躊躇了一瞬,問道,“有沒有給我帶什麽話兒?”

池茉綏看着她,嘴角帶笑:“你猜猜?”

林悅抿了抿唇,不明白這位學姐為什麽突然開起了玩笑。

“應該……有吧?”林悅不确定道。

“他說,”池茉綏突然低了一下頭,靜了靜,随後才擡頭繼續道,“審訊室裏的燈很亮。”

林悅聽着,忍不住咬緊了唇瓣。

歉意地笑了一下,她從桌上拿起那一杯焦糖瑪奇朵,喝了一口,放下時卻仍然仰着頭。

淚水漸漸湧出,她看着逐漸模糊的天花板,心中不禁暗罵了起來。

這人真是有病,這麽難得傳句話的機會,還要說這些晦澀的句子,讓她做語文閱讀理解。

作者有話要說:

林悅:你有病吧!我要是想不出來這句話的意思怎麽辦?

(你們能猜到是什麽意思嗎?猜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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