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鄉政府大院,進了屋後,有些恐懼。如果,我不迅速逃離,可能會被張霞真正的廢了。
轉念又想,我高興了。我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她還要回到麻柳溝嗎?還要回到早晚都得相見的她家嗎?
不會。
肯定不會!
我心情寬松了許多。我看了手機,晚餐的時候到了,師傅正在清理蔥子,還有一把已經長出蒜頭的青蒜苗。
師傅很高興,他問我喜歡吃什麽?
我說:“随便,別人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師傅說:“趙書記要我問問你,晚飯怎樣吃,我去敲你的門,你不在。你不要拘謹,直接說喜歡什麽,就行了。”
我說:“客随主便。”
他突然有些高興:“我在陝西當過兵,我是團部炊事員,我會烙餅。”
我也笑起來:“太麻煩。還要做湯。”
“對了,就這樣。番茄蛋湯,烙大餅。一個鐘頭後吃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對我這麽遷就,也知道了他為什麽愛做面食,因為四川人個個喜歡大米飯。
我遞給了他一支煙。
我們雲裏霧裏起來。
他到食堂外面吼了一聲:“晚上烙大餅,不吃的回話!”
不多久,食堂裏來了五六個人。
他非常熟練,用鋁瓢在面袋裏撮了三下,開始和面。
我們都熟悉,但我第一次給他們每一個人都發了煙。
大家都很興奮,都說大食堂裏吃烙大餅,開天辟地第一回。不餓,也要來塞一些大餅到肚子裏。
趙鎮長有些輕松,他說,烙大餅吃大餅,并沒有什麽稀奇,結過婚的老男人都烙過大餅。
人們醒悟過來,哈哈大笑。
麥香飄來,人們都到廚房裏旁觀師傅。
我不知道北方的大餅與我們四川的炕的馍有什麽區別。
本來是燒木塊的柴火竈,現在竈膛裏是茅草之類在緩緩燃燒,我記得十幾年前,我到高船鄉家訪,學生家長也是做餅,他燒的是麥稭稈,也是今天這樣在鍋裏基本烙熟後,把餅放進麥稭稈灰裏,讓麥稭稈灰裏的餘熱,把餅烘得又香又脆,那味道久久不能忘懷。
我說,如果把麥稭稈燒了,在熱熱的麥稭稈灰裏,烘烤大餅,麥稭稈灰香與小麥面香交融,吃大餅,猶如過年,那味道別有一番情趣。
趙鎮長說:“吃貨!标準的吃貨。可惜,麥子都要成熟了,哪家有麥稭稈呢?”
師傅一擡頭,“李大學,你跑一趟,禮堂後牆根下就有一堆麥稭稈,是馬老五昨年沒有賣完,強行堆放在那裏的。為他在那裏堆放麥稭稈,我和他整了很久不愉快。”
一捆麥稭稈抱來了,師傅搗掉原來的柴火灰,又燒起麥稭稈。一個大大的大餅基本熟了,放在案上,像一個衛星天線接收器。
師傅揭開大鐵鍋,在竈膛裏繼續燃燒麥稭,燒了很久,師傅開始在另外的鍋裏做番茄蛋湯。麥稭稈火苗慢慢退去,師傅把麥稭灰撮到鍋裏,鋪放均勻,放上大餅,再将竈膛裏剩下的稭稈灰弄到大餅上面,覆了鍋蓋。
雞蛋番茄湯已經上桌,我慢慢嘬了一口,其味甚美。師傅在湯裏加了少許紫菜,喝起來格外上口。
趙有亮出門接電話去了。
大餅已經上桌。
師傅可能學過初中幾何,他将大餅均均勻勻分切成八份,恰巧45度弧,每份裝入一個磁盤。
趙有亮說話了,“老師,今天這頓大餅,可能是我們茶山鄉黨委政府給你的送行宴。明天星期二,縣委馬書記一行,要來茶山鄉,要到麻柳村,專題調研山區教育扶貧工作。”
師傅說:“劉校長要走?要回城了麽?”
趙有亮說:“你舍不得?他是因為錯誤的領導錯誤的抉擇,錯誤的把他發配到麻柳村扶貧當扶貧臨時工的。你如果舍不得,明天縣委馬書記來,你就給馬書記說說。”
“我怎麽舍不得?他是我兒子的老師,我兒子經常提起他。可惜劉校長沒在我們食堂吃幾頓飯。我還沒有替我兒子好好敬劉校長一杯酒。”師傅說。
趙鎮長說:“這樣辦,我看這樣辦。我們今天肚子都不餓,中午呢,中午又和黃校長吃的中餐。你去買三兩樣菜,買一瓶酒,我們痛苦痛苦一回,給劉校長敬一杯尊師酒,給你當陪客,黨委政府順便搭一便車,給劉校長送行。”
宋鄉長和杜曉燕,還有羅茜沒有在場,趙有亮喊小李去喊叫一聲,要師傅去準備一下。
我盤裏的大餅已經吃掉大約一半,我肚子不餓,我不在乎他們送行的形式酒菜檔次。我心裏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幾個要喝酒,喝就喝,在食堂裏喝點小酒,沒有誰怕誰!
師傅回來了,只拿着兩瓶酒。
他對趙書記說,沒有什麽可以做下酒菜了,只有王燒臘有十幾個鹵雞腳和半只鴨子,太少了,沒有拿。
趙有亮問冰箱裏還有沒有其他東西,師傅說,還有一斤多豬肉。趙書記吩咐他把肉炒了,把王燒臘的兩樣下酒菜買了,不在于形式,不在于菜品多少,只是一種儀式。
師傅給王燒臘打了電話,電話裏王燒臘告訴師傅,那兩樣東西已被人買走,現在沒什麽可吃的了。
宋鄉長和羅茜,杜曉燕也來了,大家把大餅推向桌子中央,每個人滿滿斟了一啤酒杯酒,宋鄉長要求大家心誠意誠一口幹,共同給尊敬的劉校長送行。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杜曉燕離開了食堂。
大家喝幹了酒,我搶了酒瓶,我說:“尊敬的茶山鄉黨委政府各位領導各位朋友,我終于可能結束了看似遙遙無期的扶貧攻堅工作,你們數年如一日,白加黑,五加二,默默無聞在扶貧攻堅第一線,帶領貧困村村民,向着貧窮開展持久戰,祝茶山鄉2020年取得扶貧攻堅的全面勝利,感謝茶山鄉黨委政府所有領導朋友們,還有貧困村幹部群衆對我的無微不至關懷和關心,我敬大家一杯酒。”
只斟了三個杯子,酒瓶空空,正在我無可奈何之時,杜曉燕回來了,她一只手提着兩個五糧春酒專用袋,一只手提着一個食品袋,她說:“義父,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