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陸陸續續回自己寝室去了,接下來的我做些什麽?回縣城,回到我的妻子身邊,等待事情的發展?這樣又顯得不太合适,我離開縣城才幾天,平縣中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對我的吸引力,已經等同于于麻柳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回麻柳村吧,我倒十分樂意回到麻柳溝裏那個我剛剛熟悉不久的人群中,那裏的男人女人不愛清潔衛生,不愛刷牙,不愛漱口,一張口,滿嘴的牙齒上都有浸潤厚實的“包漿”,有的是褐色,有的是黑中露黃。他們不是每天都洗腳,夜晚,他們的腳臭會伴随汗臭、腋臭幸福的入眠。我領教過王大剛的驚天動地腳臭,整個房間似乎跳進了化糞池,全被臭氣鐵桶般包圍。
回麻柳溝住哪家?,張豹家絕對不能去,我怕,我怕那個張霞,她會暴力我,她會性侵我,我對于與她的性別差異,所帶來的不是快樂,而是恐懼,她是我身邊的恐怖分子,地地道道的恐怖分子。
因為,她會點穴,她會廢我!
住張仁虎家最好,但張仁虎目前在外飄蕩,今天還不知道在何處過夜,也不知道他還喝酒嗎?晚上會不會找異性相陪,我去與胖嫂嫂同居一樓,也不恰當。
最後只有住王大剛家。但我曾經給我定下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是走投無路,絕不再住王大剛家裏。我幫過他,我解救過他,但是大德隐于市,是前輩先賢的教導,我經常去給他們找麻煩,就足足證明,我在他們面前所行善事,也許別人認為,劉本章是有陰謀小市民!
我有些悲戚,我差點走投無路了,看來只能住王大剛家了。這個時候,鄉政府的所有有車一族,都在休息,我不好打擾他們。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我推開門,整個院子沒有人走動。
我出了政府大院,向右拐,順着硬硬的水泥路不行不足一百步,就來到大街上。
還沒有到農忙季,街上行人很多。走過正在焊接微型拖拉機某個部件的門市,就是小超市,小超市裏都是城裏大超市的縮影,什麽都有,甚至有釣魚的散裝蚯蚓都有,我問過價格,女老板說,一元錢,十根。
再前面是紙貨鋪,紙貨鋪裏人頭很多。有人推推搡搡,我站在外圍看究竟,原來是一個八九十歲的神經錯亂的老頭,上一個趕場日子用兩元錢買了一小疊冥幣,今天,他用标為“一百元”的冥幣要買兩串火炮,他說,明天是他媽媽生日,他要給他媽媽放炮祝壽。
紙貨鋪老板打不敢打,罵不能罵,只能輕輕地把老頭往外推。恰巧趕場的人又喜歡看稀奇,圍得水洩不通。
我心裏說,這小老板真的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我不好勸架。我怕那老者抱着我,或者拉着我,死皮爛纏不松手,我怎麽脫身?
走過許多小攤區,有一家窗明幾淨,裏面除了站着向外張望的一個女人,沒有第二個人。我看清楚了,是“聚美”理發店,招牌上的畫讓我笑了,一個衣衫褴褛的老爺爺,雙手抱着高高長長的芭比娃娃,芭比娃娃胸部誇張,正在拿着誇張的推子誇張的剪刀,給老爺爺梳理頭發。
我的頭皮開始發癢,我的腦袋非常沉重,我雙眼困頓,我需要理發!
我進了理發店。
我低下頭,白色泡沫在膨脹,我心悅誠服的低下頭,讓女理發師在我頭上抓撓。
理發師彎着腰,有柔軟的東西在我臂膊,在我頭部,在我後背跳動。
我知道,今天我糟糕了,這是一家服務範圍很廣的理發店。
她開始發問,她必須打破沉默,這是她的業務,這是她的業務拓展,也是業務公關。
“哥子不是本地人。”
“是。”
我不知道他該這樣理解。
“哥子做什麽事?”
“孩子。”
“很賺錢。”
“國家給錢。”
我估計她思維短路了,找不着話繼續與我閑聊。
“怎樣理?”
“照舊。”
他開始給我推剪、清洗。
“解開你的紐扣。”
我有些惶惑。
“把領上的紐扣解了。”
我慢吞吞解了一顆。
“再解一顆!”
我又是慢吞吞的。
她沒有發火。
她從操作臺的小抽屜裏,摸出一個長條形褐色套子,輕輕從裏抖落出一把小刀。
我看清楚了,那刀子很小,前面是方形,後面是木質手柄。
那是土制剃頭刀,我爺爺,我外爺家裏備有這種剃頭刀,他們和我父親都經常用。
刀子在我後背上撫摸,在我脊椎上撫摸,在我肩胛上撫摸,最後,在我前後頸,在我下巴,在我額頭雙頰,像一股微風,輕輕吹拂,輕輕的撫摸。
我全身飄蕩起來,。
我沒有再說話。
她也沒有再說話。
終于,她拿起了電吹風,熱風在後頸不斷移動,水汽在蒸發,人,清爽了許多。
她雙手拿捏我的頭皮,抓提我的頭發,擠壓我的眉心、印堂、太陽穴,上下推刮我的雙頰。
她拿來一串金屬小棒和小片,在我耳裏柔柔的摩挲一陣。
她雙手很有力道,她推拿了我的雙肩,我的肩關節輕松許多,我的頸椎在她的捏捺敲打之後,頭腦特別清醒。
她又開始說話了,“舒服嗎?”
“舒服多了。想不到茶山鄉裏,還有這麽懂行的全才理發師。”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贊美。
我站起來,摸出皮夾,裏面沒有小票,我遞給他一張一百的鈔票。
她笑了:“謝了。”
她沒有像城裏人那樣虛僞的說聲“謝謝!”
我等着她,我等她給我找零。
她絲毫沒有給我找零的意思。
她從操作臺上拿來手機:“霞子,馬上到。”
她對我說:“還沒有結束。我們茶山還有土特産,還有服務項目。”
她把我引向裏間,我跟着她,走過通道,或者就是走廊,過了小天井,進了一個小屋,她開了電燈。
一張架子床,很古老,屋裏只有一張條形桌,有水壺,有水杯。
“土特産是什麽?”我問。
外面傳來腳步聲。
“來了就知道了。出門在外,自由自在!”
進來了一個人。
“張霞!”我差點喊了出來。
我不要找零,循着進來的路道,從理發師背後,側身而過,跑出了“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