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3)

化名公子羽,游歷六國,秦對趙的那一戰過後……”

無顏說到這裏,突聽女子的聲音響起:“那一戰過後沒有多久,我爹就戰死了,府兵內部立刻亂作一團,若沒有你替我爹收拾善後,我爹經營一生的這支隊伍,恐怕早就散了……”

我回過頭,便看到在內閣床上躺了數日的女子,顫顫巍巍地朝這裏走過來。

簡單一件白衣,裹了玲珑有致的身材,黑發如同瀑布,散在肩頭,分明年紀尚小,眉眼卻帶着些妩媚,在她身上,有種與她年紀不相稱的成熟。

她說完,行到無顏面前,目中柔中帶悲:“七歲那年與你一別,竟已十年,這些年,我一直都記得你說的話,也一直都想再見你一面,如今總算如願以償,卻可惜……可惜……”眼眶紅了,悲傷染得一雙明眸更加楚楚動人,“卻不能好好把蕭家交給你了,蕭家已經……我大哥他……”

我見她有些站不穩,忙上去扶她一把:“蕭姑娘,你剛剛醒來,情緒不宜過于激動。”

她擡頭看我,問道:“你是……”

無顏輕描淡寫替我回答她:“長梨,你大嫂。”

女子的手一抖,眼底有一晃而過的冰涼,随即那片冰涼便被一片水澤覆蓋過去:“你已經娶妻了?”又想開般,垂眸凄涼地一笑,沉吟道,“也是,十年都過去了,你又怎會記得十年前說過的話……”

不知無顏有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凄涼,問她:“你大哥如何了,慢慢說。”

她從我的攙扶中退開,退到身後的椅子上坐下,垂下眸子木然道:“我大哥過世之前讓我來投奔你,有一樣東西要我交給你,說你一定用得到……”

無顏道:“哦?”

她看我一眼,又看向無顏,哽咽着喚道:“慕容哥哥……”

我很有眼色地起身,道:“你們久別重逢,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剛剛興安坊和如玉坊都差人送來了戲本子,我正好過去挑一挑。”

一炷香過後,我坐在涼亭裏發愣,就聽小丫頭翠翠提高聲調喚我:“夫人!”

我回過神來,道:“曲目都念完了?再倒着念一遍我聽聽。”

翠翠無奈道:“夫人,奴婢已經照您的意思倒着念了十二遍了。”

我道:“哦。”

她問我:“夫人覺得選哪些好?”

我随手在戲單上點了幾個給她:“這個不錯,還有這個,這個。”

翠翠嘆口氣:“夫人,你手邊的那個是菜單。”忍不住探一探我的額頭,“也沒發燒啊,怎麽精神這麽不濟?”順着我的目光看去,了然道,“夫人是不是很在意那個被撿回來的姑娘?”

翠翠的話令我陷入沉思。若說不在意吧,還真有那麽一點兒在意,可是細思一番,又覺得着實沒什麽好在意的。

這位蕭姑娘是無顏的舊相識,還是他恩公的女兒,如今她落難,來投奔他,他待她親切一些也是應該的,我若是介意這一點,就顯得小肚雞腸了。

可是翠翠卻頗為理解地道:“那姑娘長成那副模樣,也難怪夫人在意,如今公子跟她共處一室,若換作是我,早就坐不住了……等等,夫人你做什麽去?”

我已經走到涼亭邊上,回頭道:“翠翠你說的不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涼悠悠道,“我若是不做點兒什麽,總覺得他們會做點兒什麽……”

翠翠慌忙上前拖住我:“夫人你冷靜點兒,你,你該不會是要抄家夥沖進去吧?使不得使不得。”

我茫然地看她一眼,道:“想什麽呢?快去,備些茶水點心,随我過來。”

一盞茶過後,托着茶水點心的翠翠在我身邊提醒我:“夫人,你再不敲門,黃花菜都涼了。”

我擡起的手又放下,嘆口氣,道:“算了。”轉身道,“走吧。”

吱呀一聲門響,翠翠道:“公、公子。”

我身子一僵,定在那裏。無顏大約是看到了點心,吩咐翠翠:“不必送進去了,蕭姑娘已經歇下,晚膳做些清淡的東西送過來。”

翠翠恭謹道:“是。”

無顏又道:“下去吧。”

我調整好表情,回頭道:“怕你們說話無聊,所以讓翠翠做了些點心,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意你們說什麽才故意找借口過來的,我只是覺得不好怠慢了貴客……”頓了頓,“你幹什麽用這種表情看我?”

他挽了我的手,臉上一抹淡淡的玩味:“說謊都不會說,還真是小孩子。”

我不滿道:“說起小孩子,裏頭那位蕭姑娘比我還小。”

他臉上的笑意未散,語氣極淡:“她和你不同。”

我想了想,問他:“你的意思是她比我強?”

他握了握我的手,看我一眼:“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同你這樣心思單純,一眼就能看透。”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話本子上看過的一番話,這世上的男子大抵都有征服欲,越是猜不透一個人的心思,便越是在意這個人,若是早早就将對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大概離厭膩也不遠了。

我為此心裏堵着一口氣,悶悶地跟在他身邊,連他帶我去哪兒都沒心思過問了。

他察覺到我突然的沉默,在花園裏的假山邊上頓下來:“平日裏不總是一肚子話要跟為夫說嗎?今日突然這樣安靜,為夫好不适應。”

我道:“我今天跟你沒話說。”

他笑吟吟問我:“為什麽?”

我撈起爬在假山上的一根藤蔓,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微風徐來,吹亂了頭發,裙角也被吹起來。我沉默,他也久久沒有應我,不由得偏頭看他,卻撞見一雙極幽深的眸子。

一時之間,心魂好像都要被那雙眸子給攝走,半晌,才蹙眉道:“你看我做什麽?不許看我。”

他的呼吸近了一些,空中似有暗香浮動。

他眸色更深,語氣卻輕浮:“不許看?我還偏要看。”

我剛想避開他的目光,臉就被他的手穩穩停住,聽他問我:“這張臉不許我看,是想讓誰看?若有可能,倒很想将夫人關在家裏面,只給我一個人看。看夫人的表情,是想說我獨占欲強?還是霸道無賴?”輕笑,“什麽都好,夫人只是我一個人的夫人,這輩子都是我的。”

我被他這番話說的呼吸一亂,調整半晌,才開口問他:“那你呢?你是誰的?”

他拿着我的手,找到他的心口,道:“這顆心,永遠都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

突然很想問他:“那這個人呢,也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嗎?”

可是問了好像顯得自己也很霸道無賴,為了不至于同他變得一樣,把手收回來往身後一背,評價他:“唔,就你會說好聽的。”又道,“我剛剛在撿戲本子,你也過來幫我挑一挑,你有沒有什麽想聽的?”

他笑着跟上來:“想聽夫人唱。”

我道:“你夫人五音不全會吓跑各路賓客,說不定把你的蕭姑娘也吓跑了。”又問他,“說起來,蕭姑娘說有東西交給你,是什麽?”

他道:“她一路受人追殺,好像便是因為那樣東西,只是她頭腦尚有些混亂,話說的颠三倒四,我也不得要領。”淡淡道,“給她些時間。”

我點了點頭,道:“十年前你究竟對她說什麽了,惹她記挂了這麽久。”

他輕描淡寫道:“我能對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說什麽?便是說了,作不作數也需另說。”

我忍不住同情道:“蕭姑娘真可憐。”

他揉一揉我的頭,又添道:“何況有些哄小孩子的話,說過便忘了,哪能句句當真。”

我頓下來,思慮片刻,問他:“那你平日跟我說的話也都是哄我的嗎?”

他含笑道了兩個字:“你猜?”說完就氣定神閑地擡腳朝前走了,我咬牙切齒地想,此人說的話,當真一個字都不能放在心上,否則你當成金科玉律,他卻說不作數就不作數了。

蕭清婉主仆二人在靈均山莊住下,一晃半月。

雖說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我二人交流的機會卻并不多,我這個人喜歡熱鬧,也喜歡結識朋友,一般見過兩次面就是熟人了,可是同這位蕭姑娘,卻一直沒有熟悉起來的機會,或許也可以說,她不給我這個機會。

她雖對我客客氣氣的,卻是為了把我擋在外面才同我客氣的。

這一點也無可厚非,她對無顏的心思,我一看就知道了。她不願意同情敵親近,也屬于人之長情。我為了不給她心裏添堵,能避着她就避着她,這些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翠翠送胃藥給我,順便通傳,說蕭姑娘來了。

我看着她将藥碗放下,道:“想着也該來了。”

翠翠提醒我:“奴婢覺得蕭姑娘來者不善,這幾日,奴婢不止一次看到她在背後瞪夫人呢,她一定嫉妒夫人嫉妒得要命。”

我道:“就你眼神好。”将翠翠打發了出去,撈起案上的藥碗——真難喝啊。

淡紫色長裙的女子款款行到我近前,我擡起頭看她,嘴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是個美人。

美人卻率先贊我:“雪河清水,空谷幽人。姐姐如此絕色,也難怪慕容哥哥會鐘情于姐姐。”

我含笑問她:“蕭姑娘怎麽知道他不是喜歡我的內在?”

她亦笑:“男人看女人的第一眼,看的都是皮相。”

我想起初見無顏的那天,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也不知他見我第一眼時,到底什麽感想。收回思緒,朝女子淡淡一笑,道:“坐。正想找蕭姑娘談談心,沒想到蕭姑娘就來了。”

她柳眉微挑,在我面前坐了下來,目光卻落到我喝了一半的湯藥上,關懷道:“聽說姐姐胃不好,常年服藥。”

我道:“每日一碗,都慣了。”

她杏眸一眯,提醒我:“是藥三分毒。”

我道:“不過是些滋補的藥,于我自己,倒是可喝可不喝,只是怕夫君不放心,才沒有間斷過。”

女子纖長手指放在衣袖上理了理,我注意到那裏的繡花很是別致。

她臉上挂着笑:“慕容哥哥對姐姐可真好。”

我慢悠悠道:“太好了有時候也是負擔呢。”

她手指一動,臉上卻微瀾不起:“姐姐的這句話,倒聽得人好生豔羨。”

我攬衣起身:“蕭姑娘,最近山莊裏的荷花開得很好,可願陪我去走一走?”

她道:“樂意之至。”

荷花開了滿塘,一座竹木的渡橋伸向水間,盡頭是座竹木亭,在亭中落座後,蕭清婉望着四下風景,道:“這座小亭雖然樸素,但建在水上花間,卻也十足的風雅。”

我邊倒茶邊道:“蕭姑娘喜歡?我也喜歡。當時不過随口說了句岸上觀荷沒有意思,夫君便找人搭了這座亭子。”笑吟吟問她,“蕭姑娘覺不覺得,我夫君這個人還挺別出心裁的。”

她接茶杯的手一抖,我忙穩好她:“小心,莫要被水燙到。”慈愛道,“這樣好看的手,萬一燙壞了多可惜。”

她避開我的手,望向亭外荷花。

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臉看向我,唇角勾着一抹笑,極為明豔動人:“我小的時候,慕容哥哥也常常帶我去看荷花,他還說若我喜歡,可以****都陪我去。”說完挑釁地看着我,“我爹平日裏忙,沒時間管我,我哥哥整日游手好閑,也時常将我晾到一邊,唯獨慕容哥哥待我好,教我彈琴習字,還教我騎馬射箭。我爹過世的那一年,他千裏迢迢趕來,幫忙料理我爹的後事,還助我哥哥整肅軍紀,平定內亂。我爹臨終的意思,是想将蕭家交給他,将我……也交給他。雖然慕容哥哥因為我年紀小沒有答應,可我問過慕容哥哥,若是有朝一日我長大成人,他願不願意娶我……”

我聽後從茶煙中擡頭,淡淡問她:“他答應了?”

她笑得更加明麗逼人:“是,他親口說的,我記得。”

我悠悠道:“蕭姑娘肯定記錯了。”

她緊緊盯着我:“這樣的事,怎可能記錯。”

我不動聲色看她一眼,道:“你絕對記錯了。北嬈那個地方,哪裏有荷花。”

她神色微怔:“什麽?”

我道:“蕭姑娘方才不是說了麽,他時常帶你去看荷花,還答應你天天陪你去看。可是我記得北嬈這個地方,距離漠北也不遠了吧?”飲了一口茶,“漠北之地,想看到荷花可不容易。”又笑了笑,“不過,蕭姑娘那時候年紀還小嘛,記錯了也很有可能,十年前的事,再好的記性也有記岔的時候,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終于不再是那副強裝淡然的神情,手指在桌上握緊,眼睛一紅,臉上總算有些小孩子的情态:“我這就去問慕容哥哥,當年說的話究竟算不算數!”

晚上,我窩在床上研究過兩日壽宴的菜單,突然就伸來一只手,把菜單拎走。

罪魁禍首一屁股在我身畔坐好,我擡頭看他,玄衣玄袍,俊眉修目,一張臉卻比尋常要端肅嚴整。

我見他來者不善,忙往床裏面縮了縮,卻被他一把撈回來。

他板着臉道:“沒做虧心事,你躲什麽?”

我舔了舔嘴唇,道:“我這不是做了虧心事了嗎。”

他一副坦白從嚴,抗拒更嚴的表情,道:“做什麽虧心事了,說說。”

我态度良好地認錯:“明知蕭家姑娘對你有意思,還說那些話刺激她,是我的不是,而且她是你恩公的女兒,我的确該給她留點面子。唔,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吧。”又認真地保證,“我一定不吭一聲,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你有家暴傾向。”

他總算忍俊不禁,我見狀将他的手臂一抱,道:“就知道你同我開玩笑。”“

他道:“該說你是有恃無恐,還是狐假虎威?嗯?”

我有理有據地道:“我是見小姑娘對你一片癡心,卻憋着不說,怪急人的,只好刺激她一把,受了刺激,她一定跑去找你。有些事啊,早早斷了念頭,對她來說也是好事。你覺得呢?”

他笑吟吟看我:“你怎麽知道她會斷了念頭?”

“沒斷嗎?”

“斷了。”

“甚好。睡覺。”

躺下之後,他抱着我,聲音沉沉的響在我耳後:“梨兒,你便這樣信任我?”

我在半睡半醒間應他:“嗯,我自然信你……”

他親在我的頭發上:“若你有朝一日知道,我其實也會騙你,你會難過嗎?”

我翻了個身,往他懷中縮一縮,道:“阿煜,你怎麽能騙我……你若是騙我……”

若是騙我,就一直騙下去,騙我一輩子,永遠不要讓我發現。

本以為,蕭清婉在無顏那裏碰了釘子,一定會頹上幾日,可是聽翠翠說,這姑娘跟平日沒什麽異常,聽說過兩日是無顏的生辰,竟還在苦練劍舞,想要獻給無顏做賀禮。練舞就練舞吧,還專門挑在無顏一定會經過的地方,就有些讓人惆悵。

我站得遠遠的,陪着無顏将姑娘婀娜生動的舞姿看了一會兒,暗自嘆一口氣。

自家夫君生了一張招桃花的臉,我這個當夫人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可是想一想,如果這麽容易就被搶走,這個夫君不要也罷。

想的太入神,竟然不自覺将這聲“不要也罷”說出了聲。

耳畔聽他問我:“不要什麽也罷?”

我回神過來,道:“沒什麽。”示意了一下花下舞劍的女子,道,“為了你這麽費心,不去慰勞慰勞?”

無顏攜了我的手,含笑:“夫人不喜歡,我們繞路。”

還未擡腳,那邊的蕭清婉已經眼尖地看到了我們,細細軟軟的嗓子喚了聲:“慕容哥哥。”

我轉身欲走:“你去吧,我避一下嫌。”

無顏手上力道一重,拉住我,命令的語氣:“随為夫過來。”

行到蕭清婉身邊,見她白衣白裙,素面朝天,臉頰微紅,有些微喘,因為出了層薄汗,而有種風情萬種的味道。

侍女依依為她遞去絲帕,她擡手去接,衣袖下便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她的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把長劍,劍柄上的垂穗很是精致好看。

她笑着對無顏道:“慕容哥哥,你的生辰,我獻劍舞給你,可好?”

無顏自然道好,又贊她方才的舞姿:“劍舞風流,不錯。”

她赧然一笑,目光不知是經意還是不經意地在我臉上掃過,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只聽她有些遺憾似地道:“只是劍需配琴,才稱得上風流。”懷念的口吻道,“當年我和哥哥練劍,慕容哥哥便在旁邊彈琴,這十年,我每次舞劍,都總是想象着慕容哥哥彈的那首曲子,只可惜身邊沒有人能彈出那樣的旋律。”有些黯然地道,“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說完,忽而有些期待地看向無顏,“不知慕容哥哥可否為我……”又噤了聲,自我否定道,“慕容哥哥的生辰,替我撫琴自是不妥,是我冒昧了。”

無顏淡聲答她:“并無不妥。”又吩咐翠翠,“取我的琴來。”

蕭清婉的臉上滿是驚喜:“慕容哥哥答應了?”

待琴案擺好,無顏安頓我在他身邊坐下,突然問我:“夫人有多久沒聽我彈琴了?”

我想了想,道:“三年零七個月。”

他像是有些感慨:“竟已這樣久了。”

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蕭清婉,咳一聲提醒他:“蕭姑娘都準備好了,你快開始吧,我也想盡早見識見識,唔,什麽叫琴劍合一。”

他笑:“好。”

接下來的一盞茶的時間,我卻只顧看身邊這個男子,哪裏還顧得上舞劍的姑娘,她舞的好不好,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悠揚琴聲中,偶有落花飄到男子的肩頭,似也同我一樣不願離開。

雖是音癡,卻知道他彈得很好很好,他彈什麽,我都喜歡。

最後一個音符猶在耳邊,蕭清婉已經收劍行到跟前,裙角翩若蓮開,她有些羞澀地垂下頭:“慕容哥哥彈的很好,可惜我舞得生疏,不能和上慕容哥哥的曲調,只怕登不得大雅之堂。”

無顏道:“無妨,還有數日,好好練。”

女子驚喜道:“慕容哥哥的意思是,”捏緊了衣角,“這幾日,都會來陪我……”

她還未說完,就聽無顏淡淡問身後立着的翠翠:“這首曲子,記住了嗎?”

翠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信地點頭:“奴婢都記下了。”

無顏道:“記得便好,這幾日陪蕭姑娘多練幾遍。”說完離席,“我還有事,今日有可能晚歸。”

我随他起身,将他肩頭的落花拂去,邊替他整衣衫,邊問道:“晚膳前能回來嗎?”

他道:“看情況。”

我道:“那晚膳就不幫你留了。”

他道:“你敢。”

我笑道:“快去吧。”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柔聲道:“等我回來。”

目送他走遠以後,漫不經心回頭,看到女子将自己的唇咬的微微發白的哀怨模樣。

我其實挺想安慰她,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順心,有些事情要看開,可是這話說出來,倒顯得我在同情她,難免會傷了她的面子,我雖然沒有這個意思,卻不好說些多餘的話讓她誤會,于是只道:“我也回房算壽宴的賬單了,蕭姑娘自便。”

她卻喚住我:“姐姐可願賞臉,陪我喝杯茶?”

喝了兩盞茶,又差人備了棋盤,陪她下起了棋。

她突然開口:“姐姐好像很自信慕容哥哥是愛你的,否則,也不可能對我的出現無動于衷。就連我來這裏的目的,姐姐都從不過問。”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嘲笑,“容我猜猜,姐姐嫁給慕容哥哥這麽多年,可是已經習慣了什麽都不問?”

我為她這句話手指一顫,聽她接着道:“慕容哥哥每日見過什麽人,姐姐不知道,他費盡心思想得到什麽,姐姐更不知道。”

我打斷她:“他待我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一個不重要。我卻是要問姐姐一句,慕容哥哥待你這麽好,他想要的東西,你能給他嗎?”

我道:“他想要的會自己去争,不需要我給。”

她笑的有些同情的味道:“是你根本不知道他要什麽吧。他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他在做什麽,在同什麽人打交道,他也沒有告訴過你,未來将會如何……或許他的未來裏,根本就沒有你呢?”

我不為她的說法所動,淡淡道:“蕭姑娘若想挑撥我夫妻的關系,大可不必這樣費心思。我若是對他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有什麽資格同他在一起。”

她贊許地點點頭:“姐姐還真是做妻子的典範,妹妹真是佩服。”擡起頭,神情悠遠地望着不遠處的一樹繁花,突然道:“不如告訴姐姐吧。”柔夷繞青絲,臉上一派少女的天真嬌俏,一雙黑眸卻妖豔而妩媚。

我道:“蕭姑娘有話直說。”

她問我:“陳谡,認識嗎?”

我道:“你是說那個誓要收複燕州十三地的将軍?”

她把手伸向棋盒中,捏起一枚棋子:“将軍?說的好聽。”嗒一下将它敲到棋盤上,“哝,不過是枚棋子。”

我無動于衷:“哦?”

她輕笑,又執起一枚棋子,放到與方才那一子相對的位置上:“這是慕容璟。”

我笑:“你不會想說,慕容璟也是棋子?陳谡這個人我不認識,可是慕容璟想要複國,是因為他有國仇家恨,同別人沒有關系。”

少女神情沒有一絲變化,懶懶道:“他的确是按照自己的判斷在行動,可是,人這種東西啊,在面臨特定的境況,大抵都會做出特定的選擇,有些時候,看似是自己的判斷,可是那到底是出于誰的意願,誰又能說的清呢。”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她:“所以,蕭姑娘想表達的是?”

她道:“別急。”又執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盤上,“這個是我。”

我額角一跳:“你?”

她道:“北嬈府兵世代鎮守邊關,從不踏足中原,只有國之大亂,才能靠皇帝的虎符和我爹的虎符共同調兵。可是,當年平南王謀反,屬于大亂,北嬈府兵卻按兵不動,你可知是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北嬈府兵不聽令于當時的聖上,而是另有其主。”

我額角跳得更厲害:“何出此言?”

她道:“意思是虎符不在皇帝手上。說的再白一點,就是先帝慕容昭并未将調動北嬈兵的虎符傳給後立的太子慕容堯,而是傳給了別人。”

“不傳給太子,又能傳給何人?”這個問題剛問出口,心中便已有答案。

一時沉默。

女子窺了一眼我的表情,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笑:“看來你也明白了。不過,只有一枚虎符是沒用的,我爹臨終前,将虎符交給我哥哥,命令我哥哥效力于另一枚虎符的主人,而那另外一枚的主人,便是我哥哥的主人。”

說到這裏,目光中多出一抹痛色:“後來,大滄伐晉,景帝看重北嬈府兵威名,勸我哥哥歸降,哥哥不從,他們便抓我為質,威逼哥哥說出另一枚虎符下落,結果……哥哥自刎在景帝面前。”

她說到這裏,目色中的悲痛已經淡去,卻顯得有些空洞:“要控制北嬈兵,需要蕭家的血脈,我哥哥既死,景帝便不能殺我。後來,哥哥的死士助我逃出景帝控制,一路護送我到靈均山莊。”将那張姣好的容顏轉向我,淡淡告訴我,“我哥哥效忠的人就是靈均山莊的慕容煜,而慕容煜博弈的對象……”執起另外一子,放到棋盤中央,“就是當今大滄的帝君。”

我覺得有些頭疼,遂擡手壓一壓額角,道:“等一等,當年大滄誅殺晉國未歸降的勢力,據說北嬈府兵也在其列,兵馬已經一個不剩,事到如今,又如何能為大滄帝君所用,或者,”頓了一下,“為慕容煜所用?”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似春日桃花:“他們這些下棋的人都喜歡故布疑陣,世事也都如這些棋子一般被他們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我們尋常百姓能夠聽說的消息,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凝眉思慮,終于問她:“你是說,慕容煜想要的是……天下?”

她目光落向棋盤:“或許,他只是想贏這盤棋呢。”擡眸看我,目光深邃,“我能幫他贏,可是姐姐呢,竟然連他在想些什麽,都不知道。”手指繞着頭發,“還有,瞧姐姐每日都一副氣色不好的樣子,是不是身體有些隐疾?對了,聽說姐姐來靈均山莊也有段時間了,怎麽還沒給慕容哥哥添個一兒半女,慕容哥哥便不着急嗎?”起身到我身畔,附到我耳邊,輕道,“慕容哥哥為姐姐準備的胃藥,可治好了姐姐的胃病?”

皎陽似火。

我走在靖州城熙攘的大街上,有些神思恍惚。

前些時日,我在綢緞鋪裏挑了幾塊布料,托裁縫鋪為無顏做幾件新衣服,今日特意過來取。身畔的翠翠抱着取來的衣服絮絮道:“這樣小的事,夫人随意差個下人過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瞧了瞧我的臉色,擔憂道,“夫人精神這樣不濟,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奴婢怎麽向公子交差啊……”

我默了片刻,問她:“翠翠,你跟着你家公子幾年了?”

小丫頭手指托着下巴想了想:“大概六年吧,不過,奴婢自打進了靈均山莊,便留在溶月姑姑身邊照顧,公子他來去匆匆,奴婢這六年裏也沒見過公子幾面。”

我試探地問她:“聽說溶月姑姑與你們公子……有些不和?”

小丫頭嘴很嚴:“主子的事,奴婢不好妄議。”又道,“夫人,衣服取好了,我們盡快回山莊吧。這次是偷偷出門的,萬一被誰發現了,奴婢不好交代。”

我卻在恒安藥鋪前停下,沉默地立了良久。

女子的聲音言猶在耳:“慕容哥哥為姐姐準備的胃藥,可治好了姐姐的胃病?”

翠翠順着我的目光望去,疑惑道:“夫人,你盯着藥材鋪看什麽?”緊張道,“夫人可是身體有什麽不适……”

我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道:“沒什麽,不過在想,最近天氣這般炎熱,要多備些解暑的藥才是。”

翠翠松了口氣,道:“夫人就不要為這個操心了,采買藥材之事,自然有人去辦。”

我從藥材鋪的招牌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嗯。”又淡淡道,“翠翠,我們去前頭喝杯涼茶,等日頭不那麽毒,再回山莊,好不好?”

翠翠手在額上搭一個簾,看了眼太陽,妥協道:“也好。”

随意尋了家茶樓,在雅間的窗邊落座。茶是好茶,卻索然無味。倦怠感襲上心頭,我垂眸望樓下的人來人往。望了一會兒,同樣覺得沒有趣味。于是叫翠翠付賬,下樓。

剛下到樓梯中央,忽見茶樓前閃過一抹熟悉的影子。

我眼皮一跳:“蕭姑娘?”她身畔的那個人,那個男人……

翠翠茫然地朝那裏望去:“什麽蕭姑娘?”

我已經快步沖下去,身後翠翠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急得沖我的背影道:“夫人你去哪兒,等等奴婢啊……”

我沖出去四下環顧,目光落到對面的風月樓時,驀地頓住,雖隔的很遠,但我看得清楚,那日拜訪過靈均山莊的男子正攜蕭清婉往樓內去,身後随了數名護衛,似注意到有人追來,其中一個附耳到男子處,就見那男子隔着一條街朝我望來。

一雙鳳眸,帶着森森冷意。

夏日的驕陽下,我突然感覺脊背處竄上一股涼意。蕭清婉怎會同他在一起?不該,也不能。莫不是我看錯了?定神再看,那裏卻已經沒了他們的影子。

翠翠已經跑到我身邊站定:“夫人,你看見誰了,這麽激動?”

我這才回神,回神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擡腳往對面風月樓去,翠翠忙拉上我:“夫人,那裏是風月之地,去不得!”

我腳步不停:“我剛才好像在那裏看到蕭姑娘。”目光微涼,“還有一個男人。”

翠翠手搭在我額上,嘀咕道:“也沒發燒啊,怎麽說起了胡話?”勸道,“夫人定是看錯了。蕭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說自己身體不适,用過藥以後便在房中靜養,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跟一個男人?更不可能啊。”

我不理她:“正是因為不可能,才要前去确認,你別攔着我。”

翠翠攔不住我,只能幹着急,結果還沒有走到街對面,就有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将我攔下。

我望着雲風和雲揚的臉,道:“你們來的正好,随我進去看看。”

兩位不動如山,一個道:“請夫人随屬下回去。”

另一個道:“夫人不帶随從便擅自外出,公子說了,下不為例。”

我推開他們兩個:“回頭再跟你們說,蕭姑娘在裏面,把她找出來。”

二人茫然地對視一眼:“蕭姑娘?”

結果闖進去,将每個房間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

雲揚在一旁向風月樓的當家謝罪,雲風則寒着一張臉沖我道:“夫人這下滿意了?”

我道:“可我真的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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