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撞到他好整以暇的目光,忙道:“呃……奴婢什麽都沒看見。沈公子,殿下,你們忙,奴婢告退。”退出兩步,又鄭重道,“奴婢這就吩咐下去,讓他們誰都不要來打擾沈公子和殿下談心。”
待小女官走遠了,他轉過臉,評價:“婳婳姑娘還是這樣善解人意。”
她唇角扯了扯,看了一眼被他牢牢攥住的手,道:“沈大人還不快放開本殿下。”
他淡笑:“這世上已無沈大人,殿下還是改一下口的好。”
她蹙了蹙眉:“沈公子,你再不放手我就……”
再惹她她就要炸毛了,他從善如流地松開她。他與宋訣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知道進退,也有耐心。
有些事急不來,慢慢來才是捷徑。
他從她身邊退開些,恢複若無其事的模樣,看了一眼天色,道:“我初到江南,先來這裏看你,還未回揚州沈府,再待下去,恐怕揚州那邊該有人着急。”
她方才還是一副送客的模樣,此時卻忍不住問他:“要走?”
他看着她:“舍不得我走?”
聽說她近來身體不大好,整日縮在行宮裏頭,身邊能夠說得上話的也只有一個婳婳。她這個人,自小沒什麽特別的喜惡,讓她安安靜靜地讀詩畫畫她也喜歡,但是與其讓她讀詩畫畫,不如帶她去逛逛廟會,或者坐坐游船。清清靜靜的景色她也覺得好看,但熱熱鬧鬧的光景她更願意看。
對于他的問題,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小聲問他:“還來嗎?”
他竭力抑制住上揚的嘴角,道:“已經許久不曾回家,府上自然有許多事情等着我打理,若是到了揚州,再想要抽身,恐怕有些難。”見她眼裏淺淺的失望,眼中笑意一深,問她,“岫岫,你若是覺得在此處待着太悶,不如随我到揚州看看。”
若論起富甲一方,莫過于揚州沈家,只要是在大滄境內,有商道的地方,就會有沈家的商驿。沈家家大業大,據說全部財産可以買下大滄的半壁江山。
在前往揚州的馬車裏,她忍不住問他:“你說你辭了禮部的官職,可是皇兄怎麽舍得放了你?”
只要他一日在朝為官,沈家就有一日能為朝廷所用,放了他,除非雲辭腦子抽了。
他的回答極為輕描淡寫:“不過是将商道的經營權讓渡給了官家。沈家産業甚多,也不缺那幾條商道,讓就讓了吧。”
當然,他答應下的條件不止這一條。當今聖上何等精明,知道他為了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辭官回江南,又怎麽會放棄這麽個同他談條件的機會?不過,其他的,她沒有必要知道。
她沉吟着道:“聽說最近商道也不大太平,讓給朝廷管也好。”
他嗯了一聲,問她:“累不累,可要讓馬車再走慢一點,或者在前方尋個客棧歇一歇?”
她苦笑着道:“你怕我颠簸,已經吩咐他們走的足夠慢,再慢下去,何時能到揚州?”
他道:“揚州就在那裏,又跑不了,慢就慢一點。”找到她的手握在手中,輕道,“對你,我自然要謹慎一些。”
他的确待她足夠謹慎,出門怕她凍着,吃飯怕她噎着,她剛覺得渴,茶水就遞到她面前,連溫度都計算得剛剛好。
從前,師父也待她好,可是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她,她稍微咳嗽一下,他都如臨大敵。在揚州的這些時日,事無巨細,他都提前為她考慮好。她想起有一句詩,叫做潤物細無聲。他好像化為暖春的微雨,滲透到她的每一個角落。
時間久了,她就容易含糊,若是拿他當師父,他又委實不大像她師父,若是不拿他當師父,她又該拿他當什麽?
自從她知道了“沈初”的心思,她就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她害怕萬一她想得深入了,會得出一個讓二人都尴尬的結論。在她的心目中,師父就是師父,就算他早已在輪回中變成一個與“師父”無關的人,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但,她放棄了佛元和九華印,就是想要做一個徹徹底底的凡人。如今得償所願,她卻在沈初的問題上這般執着于前塵,未免不夠灑脫。
越想越亂,就踏着月色去找沈初聊天。
這幾****一有時間就陪她,很少有找不到他的時候。見他的房間沒有亮燈,應該是外出未歸,心頭竟有些空落。
于是坐在他房間前的廊子下,想将他等一等。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來,就靠着廊柱打起了盹,睡夢中聽到男子輕喚:“岫岫。”
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看到他眉頭擰着,眉宇間都是關心。
他的語氣裏有些責備:“怎睡在了這裏?也不怕凍着。”
被他一說,才覺得冷,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想站起來,卻渾身發懶,于是放棄站起來的念頭,望着他問道:“你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眉頭擰得更緊,語氣卻很柔:“下次莫要在這裏等我。我将房門開着,日後找不到我,就到房間裏坐一坐。”
她本想說那怎麽好意思,可是撞到他的目光,就老實地點了下頭,道:“好。”又道,“沈初,我有話同你說。”
他解下披風将她裹了,将她扶起來:“你先去沐浴,暖一暖身子。我會等你,你有什麽話,都可以慢慢說。”
似乎,他一直都是這麽個不疾不徐的性子。從前,她說要去佛寺祈福,讓他等三年,他就當真等了她三年。可是,他等了她三年,好容易等來的東西,卻又說不要就不要了。宋訣聲勢浩大地搶婚,鬧得滿城風雨,他覺得沒有顏面,提出退婚,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理解歸理解,卻讓她愈發地搞不懂他。
他究竟想要什麽?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麽事可以讓他着急?
她頓下腳步,轉過身看他,他的眉目在頭頂的燈下顯得清寂而柔軟。
她竟然突然有些為他心動。忍不住擡起小臉,看向他:“有些話,我現在就想說。”
他微微怔了怔,而後,唇角不動聲色地勾起一個弧度。
這麽多年,她總算不舍得讓他再等。
廊外,有一叢早開的山茶,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好看。
(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