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6)

鳥那笨蛋行刺于她,似也讓她懷疑上君為她做了許多犧牲。她猜到上君的一身修為都用在了封印鎮妖塔,也猜到上君為了她不惜與仙界劃清界限……”

陸謙之慢悠悠地點點頭,表示知曉。

四海八荒又有誰不曉得,九華仙尊以一身修為向無泱帝尊換了百年的寬限時間,凡世的這一百年他可以勉強封着鎮妖塔,可是百年之後他又該如何?

就算此時勉強救她一命,百年之後他還是要從她體內取走九華印,從她體內取走九華印,無異于親手殺了她,可是,他總不能為了她不顧天下蒼生。

但,照此時情形來看,喚作雲岫的姑娘并沒有給他親手殺她的機會。

與其讓他為難,她寧願自斷退路,也算是女中豪傑。

轉念又想,這姑娘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仙,唯一闖下的禍就是修行懈怠,在仙劫中不小心散了魂魄,而後又不小心擾亂了九華下凡歷劫的命格,可是除此以外,她的存在并不會對仙界産生什麽威脅,仙界又為什麽降那樣大的天罰給她?有什麽理由,讓仙界非要将她給除去?

思慮片刻,有個念頭在心中漸漸清晰,問題是出在救她的人身上……嗎。

看來,仙界不過是個劊子手和替罪羊,真正想置她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佛界多年無人,唯一有資歷執掌佛界的長老,卻是佛魔同體——盡管他将“影子”封印,杜絕了入魔道的可能,可是一個小丫頭,竟讓他動搖了回歸佛界的本心。佛界那幫人向來謹小慎微,又有青蓮尊者因情障入魔的前車之鑒,會想到借仙界之手除掉這個丫頭,也無可厚非。

想到這裏,不由得搖頭嘆息,佛界這些年的手段越發的不光明,将整個佛界搞得烏煙瘴氣,自己不潔身自好,還操心別人入不入魔,反倒是将對方往魔道推了一把。

回神過來,聽到紅菸的聲音裏帶着些悔不當初:“我分明勸她,上君定然能在百年之期前想出辦法來,卻沒想到她竟會做這樣的傻事。不光九華印不要了,連她師父的佛元也不要了。”

陸謙之道:“佛元與九華印一輔魂,一輔魄,沒了九華印,她要佛元也沒什麽用處。”又問她,“她做傻事的時候,姓宋的和她那個神通廣大的師父竟沒阻止她?”

紅菸神情哀戚地看他一眼:“她以自毀元神相逼,又怎麽阻止得了?”

陸謙之聽後,做了總結:“話說,你闖出這麽大的禍事,你家上君竟然沒有一掌拍死你,不知是你命大,還是你運氣。”

紅菸換上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大概是上君意識到岫岫姑娘時日無多,沒時間與我計較吧……”

陸謙之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算了算時間,沉吟道:“沒想到一轉眼,已是第七年了。”嘆道,“凡人的時間還真是短得很吶。”

二人一時陷入沉默。

待藥王谷主的目光再次回到面前女子臉上時,身子不由得往後撤了撤。

“紅菸姑娘為什麽這樣看着在下?在下不過是一個賣藥的郎中,可以治人間百病,但對于被天雷打散的魂魄,卻也無能為力啊。”

女子一撩袍子踩上了石桌,胳膊撐在膝頭,逼視着他:“我家上君說,這世上有的只是龍淵上神不願意救的人,沒有龍淵上神不能救的人。”伸出手,手掌朝上,“我家上君等你七年了,讓你煉的丹丸呢?”

陸謙之仍舊裝傻:“什麽龍淵上神,什麽丹丸?”

一把劍咣當一聲砸在石桌上,男子僵硬地垂下頭,看了看那把通體玄黑的寶劍,嗓子一抖:“斬、斬龍劍?”

上古神兵,專斬龍神。

“上君賜我他的佩劍,囑咐我丹丸和龍頭,一定得帶一樣回去。”慢悠悠道,“上神乃是龍族的醫仙,避世萬年,仙界找不到您,早就按失蹤人口處理了,再說,您老人家這把年紀,無論怎麽死都算得上壽終正寝,您說是不是?”

一盞茶後,陸謙之對着煉藥爐感慨萬千。

如今天上的小輩真是越來越不懂得尊老愛幼了,他一個老人家,退休之後只想江湖賣賣藥,過過安生小日子,怎麽這麽簡單樸實的願望,都有人要阻礙他?藥藥藥,煉藥不得花時間嗎?最要命的是這續命的丹丸需要鳳血做藥引子,那鳳家的丫頭是好惹的嗎?比起去要她的血,他情願将自己的龍鱗割一割……

紅菸等在煉藥爐旁,臉上多些忐忑,忍不住催他:“你倒是快着點兒,岫岫只怕挺不過這兩日。”

陸謙之神色比方才鄭重:“若是能急得,也不至于讓你家上君等七年,七年前他前來求藥,我就上天入地幫他找藥引,也算對得起他了。”又道,“再給我三日。”

三日之後,紅菸急匆匆帶着丹丸前往帝京郊外的府邸,經過鬧市區也乘風禦劍,全不理會那跪了一地直呼神仙下凡的百姓。

總算看到紅牆綠瓦的小院,慌忙驅劍落地,落的不穩,差點絆了一跤。

一擡頭,就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獨自蹲在門前的石獅子處玩兒風筝。

看到紅菸,小娃娃擡頭望起小臉,有一些茫然:“你是誰?”

那是個四五歲的小公子,生的眉清目秀,隐約還能從眉目間看出些他父母的風華來,紅菸怔了片刻,走近,蹲下去與他平視,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小公子大大的眼睛看着她,雖然仍有些奶聲奶氣,但是神色卻頗一本正經:“我叫宋祯。四歲了。”

紅菸眼圈一紅,有欣慰,也有感慨,問他:“你爹娘呢,怎麽放你獨自在這裏玩兒?”

宋祯朝半掩的大門望一眼,又回過頭看她,撇一撇嘴,有些委屈:“爹爹在哄娘睡覺呢。祯兒也想陪着娘,但是爹爹嫌祯兒太吵,就把祯兒給趕出來了。”又向紅菸告狀,“爹爹偏心,從來都不哄祯兒睡覺。”

紅菸想笑,卻沒有笑出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道:“走,帶我去見你爹娘。”

扯上肉嘟嘟的小手,推門而入。

院中種了許多花,杜鵑,木槿,月季,山茶……都打理得很好,花畔有一座秋千架,還有一個紅木的搖椅,紅菸每走一步,仿佛都能看到男女主人在這裏生活的點滴。

耳畔是微風拂過的聲音,紅菸忽然覺得一切太安靜,安靜的有些過分,腳步不由得快了些。

前方的門虛掩着,透過虛掩着的門,能夠看到交疊在一起的兩個影子。

女子像是睡着了,神情安詳地靠在男子懷中。

紅菸很想開口,想開口告訴他她已拿回了龍淵上神煉好的丹藥,那一枚丹藥,可以助人續命十年,然而,話到嘴邊,卻失了聲,腳步也在門前頓下。

身畔的小公子松開她的手,蹬蹬蹬跑過去,喚道:“爹爹娘親,有個漂亮姐姐來看你們。”邁着小短腿,跑到男子身邊,看了看男子懷中的女子,仰頭喚道,“爹爹?”

男子的身子輕微地動了動,聲音裏沒什麽特別情緒:“祯兒,娘親睡了,讓娘親好好休息。”

宋祯聽後,乖巧地點點頭,刻意壓低聲音道:“好,等娘親醒了,還要陪祯兒放風筝。”

男子嗯了一聲,淡淡道:“等娘親醒了,就帶祯兒去看花燈,祯兒可知,娘親最喜歡燈了。

說罷,又添道:“她喜歡許多許多的燈……”

那個時候,紅菸突然覺得,手中那顆續命的丹丸,于他們兩個而言,其實已經不再重要。

無論十年,二十年,他們都會在一起,會一直在一起。

(正文 終)

番外一 沈初

記不得是凡世的第幾個冬天了,畢竟在他看來,凡世的每一個冬天都一個模樣。

當初他離了佛界,打着的是來凡世修行的由頭,然而他清楚得很,該參的禪早就參透,沒什麽東西非要來這花花世界才能看明白。這花花世界有萬般好,與他沒什麽關系,有萬般不好,亦同他沒什麽關系。那他又是為什麽留在這裏,一留就是好幾千年?對于這個問題,他倒是覺得應該抽個時間悟一悟。

他悟的時間久了,佛界不免派人請他,佛界尊長之位空缺,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照舊将來者打發了,客氣地送到山門外。天正好下起雪,他想,也是時候跟佛界攤牌——

自打青蓮尊者的性命被他親手了結,他就無意再介入佛界的麻煩事。

當年,佛界的執法長老青蓮為一名魔宮女子所惑,不顧衆叛親離,也要同那女子厮守終生。佛界有佛界的規矩,給他指了兩條明路,要麽徹底舍棄佛道和萬年修行,要麽就徹底斬斷情絲。然而,不等他做出決定,那名女子就死了,而且是死在佛界的羅漢掌之下——這就是青蓮尊者入魔的因。

他曾覺得青蓮愚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手段,竟那般輕易地亂了他的一顆心。然而,沒有經歷過****的他,在情之一字上,又實在沒有置喙的資格。

在人間的千年,他時常能想起與青蓮最後的對話。

他問他:“為一個女子放棄菩提,值嗎?”

他答他:“她就是我的菩提。”

雪越下越大了,他立在佛寺門前,放任大雪染白他的發,身上的袍子被北風吹得烈烈作響。

就是在那時,聽到隆隆的雷聲。

擡起下颌,朝雷聲傳來的北天望去,就看到有樣東西朝着他急速落下。

他不禁眯起眼睛。

仙人歷劫他見過,卻沒見過這般狼狽的。每被一道天雷砸中,身體就要小上一些。想來,是那歷劫的仙者舍了修為同天雷相抗,修為被天雷打散了,身體自然也跟着恢複成沒有這些修為的年紀。

看來,這一位修仙時間不長,是第一次歷天劫。

眼瞅着人就帶着滾滾天雷砸下來,為了不殃及自己,只好擡手結了個佛障,天雷遇障散盡,對方則穩穩妥妥地落入懷中。

他垂目看了看,眉清目秀,是個小姑娘。

仙界每一年都有仙人歷不得劫,她不是唯一一個,也不是最倒黴的一個,他與仙界沒有任何交情,并無義務救她,更何況,會落得今日這個田地,怎麽看都要怪她自己修行懈怠。

然而,放任她自生自滅,又實在有些殘忍。

他一時不知該拿她怎麽辦,垂眸看向懷中,就撞到一雙明澈的眸,正帶些好奇看着自己。

他等在那裏,心想,這個年紀的孩子,看到陌生人總歸要哭一場的,誰料,她将他看了一會兒之後,竟笑了。

一雙眼睛至清無垢,笑容亦幹淨澄明。

在鵝毛飛雪中,他在她額間按下一個印,将她行将消散的元神護好,低頭望着那張在懷中安然睡去的小臉,思慮片刻,道:“從今日起,你便喚作長梨吧。”

那一年大雪覆滿枝頭,乍看上去,就像是常開不敗的梨花。

自此以後,他教她說話,教她認字,看着她一****長大。他一個禮佛之人,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要養育一個小丫頭,自然有許多不方便。年紀小的時候尚且可以應付,稍微大些,就有許多令人頭疼之處。

七八歲是最黏人的時候,總是夜半醒來,發現被窩裏多了一個人。

小丫頭在自己身邊睡得心安理得,叫醒她吧,不忍心,不叫醒她,又沒了禮數。

于是,半夜裏抱着睡熟的小丫頭回她自己的房間,就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課。

久而久之,難免被寺中的僧人撞見,撞見的次數多了,流言也就多了起來。

拿此事教育她,她的認錯态度倒是很好,只不過認完錯從來不改,好在他本就沒打算在同一個地方多做停留,借此機會離開佛寺也好。

凡人的時間是很快的,轉瞬的功夫,小丫頭就長大了。

他救她的那時候,還來不及去想,自己常年累月獨來獨往,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來,會不會不習慣?他亦來不及去想,她長大了要怎麽辦?他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凡人的一世不過是過眼雲煙。可是她卻不同,她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她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天。

而她與他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有七情六欲,而他沒有。

所以,看在長梨的眼中,自家師父實在是過于冷清,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你又不能說他性格不好,他的性格委實稱不上不好,因為他就連教訓人的時候,都不會蹙一下眉頭,她闖了禍,他也只是同她講講道理,罰她抄一抄佛經。

在沒有遇到無顏的時候,她時常想,其實這輩子同師父相依為命也挺好,而且看起來,師父好像沒有要操心她終身大事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就能在他身邊多賴幾天,就多賴幾天。

當然,在遇到無顏之前,她就已經開始不斷地惹桃花了。

她十四歲的那一年,他帶着她在陳國落腳。

不到半年,就有人源源不斷地上門求親。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她已長到這樣的年紀,原來她的那副模樣,足以讓這世間的許多男子對她虎視眈眈。

某一日,送走了某位求親的公子,他将她叫到跟前,試探着問她對嫁人的想法。

他等着她否認,卻聽她回答:“有人願意娶我,我就嫁啊。”又彎了眼睛自顧自說道,“還以為師父不會操心我的終身大事呢。”

那時他恍然意識到,他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态來看待世間萬物,她卻脫離不了這人世間的标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到了這個年紀,自然也會考慮這個年紀的該考慮的事。就算她不考慮,她遇到的人和事,也都會提醒她去考慮。

可是,她又怎能離開她?

他救了她,那麽她就該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

想起她方才不假思索的回答,他竟然隐隐動了怒。可是,早就将七情六欲連根拔除的他,又怎會有怒意?

她窺探着他陰晴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他:“師父?”

他這才斂了表情,卻沒有心思再問下去,将她晾在那裏,徑自進了房間。隔了許久,才見她偷偷摸摸地推門進來,蹭到他身邊,讨好似地将一把菩提子放到他掌心。

望了一眼她鞋底上沾的泥土,就知道她定是跑去佛寺特意撿了這把菩提子給他。只是為了讨好他,就花一炷香的功夫跑過去,又花一柱香的功夫跑回來,這丫頭……

他的心緒稍定,重新問她:“長梨,你如今年紀不小,同你一般年紀的少女,大都許了人家,最近有很多媒人上門,想為你說親,你有什麽想法?”

她脫了鞋子,跪坐到他身邊,思慮片刻,鄭重地問他:“嫁人是不是意味着我想吃什麽就可以吃什麽,胃口好的時候還可以多添一碗飯?”

他聽後眼角一跳:“如果是呢?”

她仍是那句話:“那就嫁吧。”漫不經心玩弄着頭發,“我現在年紀小,吃穿用度還算少,日後大了,免不了成為師父的負擔,我總不能一直讓師父養着我。”

他不由得道:“我養便我養,又不是養不起。”那段時間,他以賣畫維持生計,想了想,又添道,“大不了為師每月多畫幾張畫。”

她往他身邊湊了湊,眼睛裏都是狡黠:“那,賣畫餘出來的錢,買什麽好呢?”

他知道她嘴饞,道:“每頓飯為你多添一個荷包蛋。”

她不動聲色:“還有呢?”

他道:“每月再添一件新衣服。”

她的臉上總算有笑意:“我不要新衣服,我想在後院養幾只雞,下了雞蛋不光可以吃,還可以拿到鎮上賣,賣來的錢再換些種子,我們在草廬外面種花,我要種很多很多的花。”

他總算明白這丫頭的意圖,原來,方才不過是故意氣他。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唇角已經漫開笑意:“好。便依你。”又問她,“所以,不嫁人了?”

她一挑眉:“我嫁人了,以後誰為師父養老送終?”說罷,神色突然一怔,他看着她發愣,不由得提點她,“梨兒?”

她回神過來,忽然往他面前湊了湊。

少女淺淺的呼吸落到他的臉上,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間覺得她很漂亮。

端正的一張小臉,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嬌若桃花的唇。

這個女孩子是他親手養大,可是直到今日,他才發現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自然有些晚。

她開口,吐息如蘭:“我不嫁人,師父這麽開心?”

開心?原來這就是開心。

他看着她微微翹起的頭發,突然很想擡手為她撫一撫,然而手擡起一半,卻又收回去,擺弄着手中的菩提子問她:“今日的晚課做好了嗎?”

她柳眉立起來,鼓着腮幫子道:“哼,師父讨厭。”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做晚課去了。

他看着她嬌小的背影消失在房外,唇角不由得勾起,可是垂目望見手中菩提子,神色卻緩緩凝重起來。

那些與菩提無關的,都是妄念。

番外二 如果的事

這世上的有情衆生,各自有煩惱貪嗔惡業,若不斷除,終不得解脫。

當年他救她一命,是想渡她一程,可是,要将她渡到哪裏,他卻不知道。也許,他雖救了她,她的命卻是別人的,她的岸亦不在此處。

最後的最後,他回頭想想,這一生他做了三樁錯事。

第一件錯事,就是在她離家出走的那一年,沒有立刻找她回來。

他判斷她身上的盤纏頂多撐個三天,又加上離家出走這件事是她常用的伎倆,就沒特別放在心上。他想,她玩夠了,自然會回來認錯。此處是她的家,她不回家,又能去哪裏?然而數月之後,他沒有等到她回頭是岸,卻等來她從晉國寄來的書信。

信上說的事很荒唐,荒唐得有些刺目。

掌心升起火焰,将娟秀的字跡焚燒殆盡。

那時的他還不知,胸中升騰起的火焰,名曰妒。

他做的第二件錯事,就是成全了她和慕容煜。明知她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卻仍舊成全了她對他的義無反顧。

他沒有想到,慕容煜還是讓她死了。

她死了也沒關系,死了才能夠看清,一切都是執念。

她因她的執念而死,他因她的死懂得何為悲。

他錯的最離譜的一件事,就是誤以為他給她的,她全部都想要。

他為了救她,動了體內佛元,只怕也是因此,讓佛界将她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既是眼中釘肉中刺,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拔去。

仙界降下天罰的那一日,他突然想起當年的青蓮尊者。他長久以來都以為,是魔界為了嫁禍佛界才故意誅殺那名女子,以此逼青蓮入魔,然而,面對着紅蓮業火,他終于為自己的天真笑出聲。

時隔許多年,當年那位因情入魔的執法長老的心情,他總算能夠體會一二。

原來這就是恨。

在業火行将把他侵吞之際,他解開了設在佛界須彌境菩提殿的封印。

那裏封印的本是他的另一半。他離開佛界時,為了讓佛界放心,将與他一體兩面的影子封印。那個影子名為“欲”,佛界将其喚為“魔”。

本體與影子合二為一,才是完整的他。

本以為,這次總算可以保護好她,卻沒有料到,待他從紅蓮業火中重生,她卻早已帶着他的佛元從離仙臺跳下。

前塵往事,她就那樣盡數放下。

這世上再沒有他的長梨了。

怪只怪那一年,他将她給的菩提子收下,也将他的妄念好生收斂。

他的這一生,負了菩提,亦丢了她。

——————————————以下為沈初版結局———————————

他在滿室茶香中,來到她的身後。

她穿一件極素淨的白衣,烏黑的長發沒有束,靜靜地落在後背上。

這樣看過去,她的整個人都很小,肩頭瘦削,背影有些冷落。

她似乎将他當成了照顧她起居的女官,說話的聲音很軟:“是婳婳嗎,來得正好,推我出去看一看。”輕輕将手中茶盞放下,“我們種在回廊亭外的梅花,想來也該開了。”

他行到她身後,輕輕應了一句什麽。

聽後,她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立刻開口,隔了會兒,才道:“沈大人來了,怎麽不提前派人傳個帖子。”

語氣疏離,拒人于千裏之外。

也許她還在怨他,又也許不怨了,卻也不再将他放在心上。自從那****逼出了他的佛元和九華印,他就已經領悟,他與宋訣給她的,她都不想要。

他喚她:“梨兒。”

她不待他說下去就打斷:“沈大人,此處并沒有你的梨兒。你若是找她的,只怕要失望而歸了。”

他将嘆息斂好,道:“好。你不願我喚這個名字,我不喚就是。”

她将輪椅緩緩轉過來,仰臉看向他。看清了她的臉,他才将一顆心放下。面前的女子雖有些蒼白,但是氣色還好。他慶幸,自己沒有來晚。

她将他看了一會兒,控制着輪椅繞過他,朝門外行去,他追上去,将她的輪椅扶好,她沒有抵抗。

他推着她行到廊外,看着廊外大雪,聽她沒什麽情緒地問自己:“馬上就是殿試,禮部正忙,沈大人怎麽有閑情逸致下江南?”

他道:“不是沈大人了。”

她的身形微頓,神情總算不若方才鎮定:“什麽?”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着她的眼睛,告訴她:“我向聖上辭官,已不是你口中的沈大人。”

她沉默了片刻,應該是在想雲辭怎麽舍得放他辭官,她這個人,無論什麽事情都要立刻想清楚,而且,心裏在想什麽,總是寫在臉上。

他等了她片刻,聽她有些不大自在地問:“你不是沈大人了,又是如何進來的?”

這裏是皇家的行宮,又豈是尋常百姓輕易就能進得來的?她會困惑,也是自然。

他道:“殿下猜一猜。”

她立刻想明白,一挑眉頭:“你又亂用金吾衛的腰牌。”神情中淺淺的得意,讓她方才在他面前刻意做出的冷淡差點破功,她意識到這一點,咳上一聲,似是想找回十四殿下的威儀,正襟危坐道,“你就不怕我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将問題抛給她:“哦?殿下會麽?”

她慌忙別開目光,道:“沈初,你不要以為……”聲音小下去,“你不要以為,你曾是我師父,我就不敢趕你出去。”望着飛雪,輕道,“你那日當着那樣多的人的面拒婚,我可還記得。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你讓我那麽沒面子,我要記你一輩子。”

她這個人,身上沒有一點淩厲的地方,就連生氣惱怒,也都像這樣沒有棱角。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要被大雪的聲音給蓋過去了,然而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他聽到她說:“你既然不想要我,又為什麽來見我?”

他為她這句話失了下神,反應過來,心下稍安:“原來你在為這個怨我。”聲音裏多些笑意,“岫岫,你怪我沒有娶你?”

她立刻否認:“我才不是這個意思。這是面子的問題,不是娶不娶的問題。再說,誰讓你娶了。”為了掩飾尴尬,朝擋在跟前的他瞪了瞪眼睛,“你讓開些。”

他聽話地起身,給她讓出路來,可是,她身下的輪椅似乎出了些狀況,無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她鼓搗半天也沒鼓搗好,朝輪椅抱怨:“什麽時候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沒用。”

說罷,氣呼呼地站起來,大約是坐太久了,腿軟,他及時上前扶好她,原本倒是并無多餘的打算,可是在她從他身邊離開之前,卻忽然改了主意。

他按着她的頭,将她重新按回去,她個子本就有些小,抱在懷中,就顯得更小。

她緩回神來,立刻将他推開,推開之後,轉身就跑。

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他嘆口氣。看來,還是要慢慢來。

片刻之後,她果然派貼身女官前來送客。不知是她顧念着從前的師徒情誼,還是小女官顧念他這個先任禮部尚書的顏面,送客時的用詞很客氣:“殿下說了,她偶感不适,不能接待沈公子。殿下還說,沈公子如果沒什麽事,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亦很客氣:“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擾了。”道過告辭之後,又頓下,對小女官道,“對了,替我轉告你家殿下,江南關乎生計的産業,大抵與沈家脫不了幹系,單說這座行宮吧,無論柴米油鹽,茶葉香料,還是夜間燃的香燭,都是由沈家供應。”理着衣袖道,“這萬一,供貨的過程出了什麽狀況,比方說遇雪運不進來……”

話還未說完,小女官已搶着道:“沈公子留步,沈公子千萬不要走,奴婢這就去回禀殿下。”

他立在廊柱那裏,看向柱外的雪景,片刻後,小女官重新折返,态度比方才恭謹了許多:“沈公子,殿下請您過去喝茶。”

喝完茶,她立在大殿的門前,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卻仍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立在她身邊,氣質很安靜。

隔了會兒,她問他:“沈初,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他想幹的事太多,若是細數起來,可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他想同她看日出日落,想同她品茶聊天,想同她做許多以前沒有機會做的事,如果有可能,他想這一生的悲喜裏都有她。

他撈起她的手,她縮了縮,沒縮回去。

望着漫天大雪,他開口:“你做長梨的那一世,是我在渡你。這一世,換你渡我,可好?”

原本還在他手中掙紮的小手因這句話頓在那裏,良久,聽她開口:“沈初,我連自己都渡不得,又該如何渡你?”她側頭看着他,問他,“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渡你?”

他不知道她該如何渡他,甚至不知他希望她如何渡他。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那樣簡單。

望着面前眉目似畫的女子,他卻突然覺得有些話此時不說也無妨。

她的手還在他的掌心穩妥地握着,沒有再試圖收回,這樣就很好。

雪越下越大了,同那年一樣,将斑駁的枯枝裝點成滿樹梨花。

她問身畔的男子:“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渡你?”

他沒有回答,和這天地一起靜默下去,曲廊亭榭,似乎在片刻間被染白了頭。

在他還是她師父的時候,她曾經覺得,這世間的紛紛擾擾,他永遠都能不受其亂。像他這樣一個人,自然沒有渡不過去的河。可是,他專門跑來這裏找她渡他,她自然該為他想想辦法。

這件事若放在半年前吧,她知道他要的是什麽,還能盡量滿足他,比方說嫁給他。沒能嫁給他,自然是個際遇的問題。可是,這件事又不能全怪在際遇頭上。畢竟,若不是他在金銮殿上堅定不移地退婚,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局面。所以想了半天,覺得并非她不想渡他,而是他不想她渡他。

心思百轉千回,終于得出結論——他方才說讓她渡他,有可能是說着玩兒,不需要放在心上。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心裏舒坦了許多。意識到手還在他掌中握着,忍不住提醒他:“沈大人,手。”

他聽後非但沒有放開,反而将她的手在他的掌中摩挲一下,問她:“可是冷了?”又道,“暖了這樣久,手還是這樣涼。”說罷,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撈過來,一并湊到嘴邊去。

感受着他口中的熱氣落至掌心,她的心一慌,道:“你不必替我暖手。我讓婳婳備個手爐……”

他卻問她:“不喜歡?”

她強裝鎮定,問他:“喜歡什麽?”

他勾唇一笑,那張臉本就動人,笑起來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猶如春暖花開。按理說,這張臉她早就看習慣,沒有事到如今再為美色所惑的道理,可是此時距離太近,還能感受到他淡雅的氣息,就難免有些心慌意亂。

想要撤開一些,手卻還在他手裏。

她吞口口水的功夫,他好像又靠近了些。目光從他眼下的淚痣移到他形狀很好的唇那裏,看到兩瓣唇輕輕地合在一起,又輕輕地打開,口中吐出一個音:“我。”

呼吸一亂,腦中有什麽東西奔騰而過,花容失色道:“開……開什麽……”

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還将自己當師父,腦子裏有個彎轉了半年都沒有轉過來,才會對他的話反應這般激烈,就仿佛驚弓之鳥。

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急,切莫吓到她。

但,看到她為他的一句暧昧之言就亂成這樣,又忍不住把自己往她跟前送了送,眯起眼睛:“岫岫覺得我在開玩笑?”

她繼續吞口水,目光似乎不知該落到哪裏,他的臉已經近在咫尺,這樣近的距離,竟也沒有看出他的臉上有什麽不好看的地方。

唔,鼻子生得最漂亮。

他提醒她:“岫岫?”

她恍然回神,顯得有些尴尬:“你……沒在同我開玩笑?”

他正要答,就聽到身後傳來茶水打翻的聲音,一回頭,就見到小女官正手忙腳亂地拾掇着被她失手打翻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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