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姜先生, ”孟可青也表現出跟老頭一樣嚴肅的态度:“您可以叫我小孟。或者可可, 很高興和您成為鄰居, 要進來坐坐嗎?”
“我想不用了。”老頭依舊像個古板的軍人, 虎視眈眈擡眼, 越過孟可青頭頂, 用打量敵方戰壕一樣的眼神,機警地掃視這不大的房子。
而後他不滿意地垂眸, 看向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新鄰居小姑娘,“你一個人住?”
孟可青眼珠子轉了轉, 小聲回答:“有什麽問題嗎?”
“年輕的單身女人, 應該找個治安好些的地方獨居。”
孟可青警覺道:“這地方有什麽問題嗎?山那頭不是旅游景點嗎?我想這裏算是城中山林, 應該治安還不錯吧?”
“哼。”老頭不屑道:“治安不錯?你以為那些霸占沒開發的旅游景點、擺個小板凳就收過路費拍照費的村民, 是哪裏來的?”
孟可青眼睛頓時睜圓了:“您是說……這裏的村民不太好相處?”
“過段時間, 你就能自己體會了。”這老頭的語氣,簡直說得上幸災樂禍。
孟可青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老頭, 說他壞吧, 他一切都是出于好心,說他好吧……說話怎麽就這麽欠揍呢?
可坦白的說,雖然她有年齡優勢, 但光是看着這位老将軍一般體格魁梧的老頭,孟可青就能确定,他如果想撂倒自己,大約是用不到三秒的。
所以還是客氣點。
“我真沒想到這些隐患。”孟可青苦笑:“啊, 對了,您進來坐坐吧?我剛好在煮咖啡,昨天剛買的咖啡機,今兒第一次用。”
“要讓你的好心鄰居,幫你喝完第一波帶着機器塑料味的咖啡嗎?”老頭冷哼一聲,嘴上不樂意,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邁步走進門。
自從上星期打發走兒媳雇傭來照顧他的家政工之後,姜老爺子已經好幾天沒喝過現磨咖啡了。
心裏還是很想喝的,所以老爺子還是進門了,腰杆筆直的坐在沙發等咖啡,像在軍訓坐軍姿似的。
孟可青去冰箱裏取出早上剛從集市買的水果,準備切給新鄰居吃,還不忘拍馬屁:“我已經交了四個月的房租,之前看這裏很清靜,所以我都沒有打聽民風怎麽樣,不過好在遇上您這樣好心的鄰居,有事咱們可以互相照應。”
老頭冷哼一聲:“我還沒老到需要個毛丫頭照應的地步。”
“……”孟可青:“您是和家人一起住吧?”
“家人?”老人一臉不屑:“現在的年輕人誰會願意住到這種地方來?他們要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他們坐在家裏看着手機小屏幕,走到外面要看電影院的大屏幕,都是些不堪一擊的金絲雀,就像你這樣,需要治安的保護,不該來這裏。”
孟可青:“……”
這是個老單身狗沒錯吧!他肯定沒家人!
“也不能說是金絲雀。”孟可青把水果丢在籃子裏,丢進水池,打開水龍頭,淡定的辯解:“現在是和平年代,人民安樂無憂是福氣,不同的年代需要的生活技能不一樣,現在很多問題,有一部手機就足夠解決了。”
剛說完,她把水龍頭扭大些。
忽然間,手裏的不鏽鋼把手“咔噠”一聲往上一彈!
把手居然掉了下來!
“噢!”孟可青吓了一跳!
水龍頭頓時跟大壩決堤一樣,自來水像機關槍,打在水池裏的水果上,濺了她一身。
“我的天!這什麽質量!房東說是才裝修的!怎麽這樣!”
孟可青的驚叫抱怨聲,驚動了客廳裏的老頭。
姜老爺子雙手一按膝蓋,站起身,皮鞋咯噔咯噔踩在木地板上,快步走到廚房,皺眉問:“你喊什麽?”
孟可青卷着袖子,正試圖用手指捏住沒了把手的水龍頭,想把它關掉。
“水龍頭把手掉了!”她大聲尖叫。
“你小點聲我也能聽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地震了。”老頭一臉鄙夷:“快讓你那個萬能的手機出馬,幫你搞定它。”
“我确實要用手機!我得打電話給修理工人!”孟可青焦頭爛額,根本沒心思跟他鬥嘴。
“那你最好快一點。”老頭冷嘲熱諷:“好讓那群時效驚人的修理工,趕在明年之前從城裏過來,幫你修好它。”
“這村裏難道沒有修理工嗎!”孟可青手指都已經擰得快出血了,還是關不上水。
“一個正常人,自己就該是個合格的修理工。”老頭一臉自傲。
孟可青轉頭看他:“您是說您會修水龍頭嗎?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
老頭聳聳肩:“有腦子的人,大概會先去把總閥給關了。”
孟可青:“……”
深呼吸……
尊老是我國的傳統美德。
“沒腦子”的孟可青冷靜下來,去關掉自來水總閥。
世界終于安靜了,她好言好語地問老人:“如果方便的話,一會兒喝完咖啡,您能教我怎麽修好它嗎?”
“這我恐怕無能為力,女士。”老頭一臉欠揍:“我可以替你修好它,但教你修好它這種事,從你剛剛的應激反應看來,我恐怕是難當重任的。”
孟可青想殺人了,但是,該死的,她莫名對這老頭有種難以描述的親切感。
怎麽說呢,這死老頭嘲諷人的風格,她有點熟悉。
是的,有點熟悉,為什麽呢?
稍微腦子轉了轉,可愛多露出了一個牙疼的表情,不想承認,這老頭嘲諷人的說話風格,和她男朋友有點相似。
就一點點。
當然她的男朋友顯然比這老頭禮貌紳士一萬倍,只是說話的邏輯有點像。
可愛多女士不會承認自家完美的男票,跟這壞老頭具體有哪些相似,譬如身高和姓氏。
五分鐘後,老頭從隔壁自家倉庫,取來了同一型號的水龍頭、扳手、生料帶,然後花了可能不到五分鐘時間,就幫她換好了水龍頭。
咖啡也在此時煮好了。
作為幫忙修理水龍頭的回報,孟可青切好果盤後,還想給老頭做一頓晚餐。
可是……
“該死的咖啡粉。”老頭在喝了一口咖啡後,自顧自嘟囔。
但他嘟囔的聲音并不小,孟可青覺得,把這話當作他對自己第一次煮咖啡的評價,可不是很禮貌。
“這年頭的人,大概覺得咖啡豆和咖啡粉是同一種東西。”老頭自顧自抱怨:“就算奸商在粉裏摻屎,都沒人能分辨出來。”
“不好意思?”孟可青很尴尬:“這是我第一次煮咖啡,因為我的工作只需要提神,所以對口味要求并不高,而咖啡粉比較省事,所以我沒買咖啡豆。”
姜老爺子點點頭。
沒錯,現在任何事都是方便第一,就像那些背着他偷工減料的家政工,永遠圖方便。
大概只有他前妻雷娜明白,好好生活的态度有多麽重要。
老人忽然皺眉,對自己不受控制的想念很生氣,于是仰頭一口喝掉了咖啡,起身離開。
嘴裏說不喜歡,還不是一口喝完了?
孟可青撇撇嘴,“不留下來吃飯嗎,姜先生?”
老爺子根本沒搭理她,身姿筆挺的踢正步一樣離開了。
傍晚,孟可青做好晚餐。
是她拿手的小排骨,姜沐很愛吃的那道菜。
她分出半盤,給隔壁那個古怪的老頭送過去。
她輕輕敲了兩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孟可青确定:這老頭不友好的态度,并不是針對她。
正如他敲開她門時,他那打劫的神色一樣,他打開門時,則是一副防備搶劫匪徒找上門的神色,同樣兇巴巴的。
“什麽事?”老人不耐地注視她。
孟可青捧起手裏的餐盤:“您吃飯沒呢?我做了點菜,一個人吃不完,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我正在吃飯。”老頭冷冰冰回答。
“建議多一道菜嗎?”孟可青舉高小排骨,試圖用色香味迷惑這個壞老頭。
老頭垂眸看了眼小排骨,似乎想拒絕,卻被誘人的菜香引得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于是,他放行了,讓孟可青把小排骨端到桌上。
老頭的鄉間別墅,外形倒是挺不錯,走進來一看,房子空曠得有些壓抑。
放下小排骨的時候,孟可青看見了老頭的“晚餐”——居然是一碗雞蛋煮面條。
有錢人這麽節儉的嗎?
她轉頭看向身後走來的老頭:“您平時晚上就吃這個嗎?”
“平時我有家政工。”老頭做到餐桌旁:“再找到合适的新家政工之前,我早中晚都吃這個。”
“您嫌做菜麻煩?”
“不,我只會做面條。”
孟可青:“……”
“你要在這裏看我吃完,然後拿走盤子嗎?”老頭擡頭問她。
“不……”孟可青擺手:“我先回去,明天中午來拿盤子的時候,我順便也帶些菜給你吧?”
老頭疑惑地打量這個看似好心的丫頭,沉聲道:“那個水龍頭,值不了這些菜的錢。”
“您還救了我的折疊自行車。”孟可青眯起眼睛笑,像只乖巧的小貓咪:“那車夠您吃五頓小排骨。”
老頭沒再說話,低頭安靜的就着排骨吃面條。
這女孩可能是有求于他,老頭心想。
否則她一個單身女孩,為什麽跑來這麽不方便的地方租房,成為他的鄰居?
沒想到躲到山野村莊裏,都避不開這些煩人的年輕人。
她想要什麽呢?投資?或者一份光鮮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姜老爺子的古董車緩緩開進院子裏。
他剛從游泳館回來,下車的時候,花白的頭發還沒有幹透。
掏出門鑰匙,他低下頭,餘光看見了什麽,于是視線繼續下移——
是一束野花,山裏的野花,安靜的躺在他家門口的空地上。
誰會閑的蛋疼,摘這些沒用的東西,放在他的家門口?
他皺眉思索。
“雷娜?”老頭漆黑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絲激動。
還會有誰會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美麗”、“可愛”的東西呢?
老頭忽然像個得知父母把生日禮物藏在某個角落的孩子,焦急的轉身,激動地四處尋找張望,口中喃喃自語:“你回來了?雷娜……”
院子外,孟可青抱着集市裏淘來的舊花盆,正往那個壞老頭家走。
這只花盆就放在沙發邊上,她心想。
花盆裏要插上很多很多野花,還得再去摘一些。
那樣壞老頭看電視的時候,有五顏六色的花陪着,房子就不會顯得那麽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