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昨日那個暖床丫頭慕公子不滿意,我今日便是替她來暖床的。”
“梁公子想用一個女人,來同在下換一個月的時間,這筆交易,姑娘可覺得劃算?”他的聲音清越如瓷,卻有一些怪異,我卻一時判斷不出是哪裏怪異。
我将問題丢回他:“慕公子以為呢?”
他道:“對梁公子而言自然劃算,可是對在下而言,這筆賬便要掂量掂量。”
我笑吟吟地問他:“慕公子還有什麽可掂量的,難道和我的一夜春宵,還不及三千鬥糧食?再說,如今天下已定,公子羽買糧,總不會是為了軍需,既然不是為了軍需,緩上一兩個月,又有什麽難的?”
他卻笑着搖頭:“姑娘不了解公子羽。”
我挑眉看着他,聽他解釋:“同梁公子一樣,公子羽也是個生意人。姑娘可知道,如今天下最缺的是什麽?”見我茫然,又換了個問法,“姑娘便只看這柳州一帶,百姓最緊缺的東西是什麽?”
我一聽這話來了興致,道:“現在什麽不缺?前段時間兵亂,官軍匪軍在城裏過了一撥又一撥,百姓家中能搶的都給搶光了。如今物價飛漲,有些東西卻是有價無市,尤其是柴米油鹽,黑市上漫天要價,尋常百姓又哪裏買得起?若不是見那些災民可憐,我怎麽會盯上梁家的那點兒存糧。”嘟囔道,“就那一點兒存糧,全放出來赈災也都不夠,梁公子這個小氣鬼……”
他悠悠道:“姑娘這不是挺明白的嗎。整個柳州,擁有最多存糧的梁家也只能拿得出三千鬥米來,物以稀為貴,如今打糧食主意的人,又豈會是少數?”又淡淡道,“姑娘方才說有價無市,在下倒覺得糧食也并沒有緊缺到如此地步。商人重利,在非常時期先行屯糧,等到合适的時機再賣出去,最後所收獲的,便不只是原來的一兩分利了,這也屬于人之常情。”
我明白過來:“公子羽竟然是在做這樣的生意?”從牙齒間擠出一句話,“缺不缺德啊。”
“姑娘先別急着罵人。公子羽也是為人謀事,若不是這批糧草對靖州那位主顧至關重要,在下為難你一個小姑娘做什麽?”
我道:“你的意思是不會同我讓步喽?”起身郁悶道,“那你還同我說這麽多,與其跟你磨嘴皮子,我還不如回去想想我與梁公子對簿公堂時的陳詞呢。”
他喊住我:“站住。”
我走回他面前:“你答應幫我想辦法了?”
他示意了一下花梨木的大床,道:“不是來暖床的麽,暖完床再走。”
我咬牙切齒道:“後會無期。”
他聲音裏多出些笑意,道:“糧草的事其實還可以商量,姑娘若是不想商量,那便算了。”說完走到床邊坐下,就要脫靴子睡覺,我忙矮下身子接過他的動作,換了副笑臉道:“就知道慕公子是個好人,既然我是被派過來幫公子暖床的,此時走了怎好向梁公子交差?來,我伺候公子上床。”
自從被無顏休掉以後,許久不曾替人脫過鞋,動作到中途,忽而有些含糊,他也不提醒突然失神的我,只是靜靜地看着我,良久,才莫名其妙地道了句:“我從前的結發妻子,也是這樣替我脫靴的。”
我回過神來:“原來公子已經娶親了。”注意到“從前”這個字眼,問道,“尊夫人還好嗎?”
他的語氣很輕,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她好不好。”像是有些傷感,“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就連做夢都夢不到她。”
我将他的鞋子在床邊擺好,淡淡道:“夢不到好啊,說明她過得很好,沒有什麽不如意。”
良久,才聽他道:“是麽。”
我對他的感情歷程不大感興趣,想起正經事,搓着手問他,“公子不是要同我商量麽,不如趁着現在還沒有睡意,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他卻伸手過來,拾起我的一縷長發,繞在指尖,慵懶着嗓子道:“有說這個的功夫,還不如與姑娘做點兒有意義的,才不辜負這苦短良宵。”
我捂着胸口退出一步,正色道:“慕公子你不要這樣随便,想想尊夫人。”
他望着那縷頭發從他指尖滑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跟她很像。”
我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繼續道:“我其實,可以将就将就。”
我一愣,這個“将就”是個什麽意思?
他像是為了回應我的疑惑,一伸手就将我拉入懷中,大手落到我的臉上,輕柔地撫過我的眉眼,一邊撫摸,一邊道:“她同你一樣,有雙圓圓的眼睛,睫毛又濃又長,鼻子小巧,唇形也好看,驚慌的時候,也常常這樣瞪着我。每次看到她這副模樣,都會讓人很想逗一逗她……”
他說着說着,竟有了些情迷的味道,我忙提醒他:“慕公子看清楚,我并不是你的夫人。”
夜涼如水,月光從紙窗傾瀉進來。
窗外梅影稀疏,幾朵臘梅盛開在蒼虬的枝節間,投在窗上的影子被夜風輕輕吹動。
男子的手指停在我的臉頰,帶着幽幽涼意,隔了會兒,他緩緩把手收回,道:“冒犯了。”恢複清涼的語調,“姑娘方才讓我在你和三千鬥糧食之間分個輕重,我覺得很簡單,我想要的東西,千金不換,我不想要的東西,一文不值。”
我揣測了一下他的意思,問他:“慕公子是在暗示,我對你來說一文不值?”
他将我剛剛給他脫下的鞋子又提到腳上:“姑娘既然奉梁公子的命令來為在下暖被窩,那就請便吧,在下有事要外出片刻,但願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姑娘将被窩暖好。”走出兩步又停下,提醒我,“最好不要睡着了,否則糧草的問題免談。”
說完,就把我丢下出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默了默,還真當我是暖床丫頭啊?
結果我一沾枕頭就睡着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被子的四個角被掖得很嚴實,床頭小案上放了一杯茶,竟還溫着,我懶洋洋地起身穿衣,頭腦稍稍清醒以後,突然渾身一個機靈。
意識到自己因為貪睡而錯過了同他商量的時機,我的胸中不免多了些憂愁。
糧草的事我是無能為力了,梁公子這會兒還不得吃了我?
還有那個慕公子,也不知他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正在我在房間中踱來踱去的時候,就見一個颀長的影子從門前經過,他走過兩步,又退回來,在門口問我:“你醒了。”
男子一身白衣,肩頭壓了一件看上去極為華貴的狐裘,襯得他更是氣質清華。
我走到他面前:“慕公子。”慚愧道,“不好意思啊,昨日替你暖床,不小心睡着了,你回來怎麽也沒叫我一聲啊?”
他一副懶淡的口吻:“叫了,沒叫醒。”
我更為慚愧:“實在對不住。”小心翼翼問他,“那,慕公子昨日是在哪裏過的夜?”
他道:“在外間的軟榻上對付了一宿。”淡淡道,“你既然醒了,便随我走吧。”
我茫然道:“去哪裏?”
他道:“糧草的問題,适才我已和梁公子達成和解,答應寬限一個月給梁公子,只是,公子羽從來不與人做賠本的買賣,此番答應寬限一個月,卻是穩賠不賺,也算是為了減少損失吧,我向梁公子讨了一個人。”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抖着嗓子問他:“誰?”
他道:“你。”
我失語良久,問他:“你要我做什麽?”
他道:“我此行匆忙,只帶了幾個随從,身邊倒是缺了個随身丫頭。從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吧。”
我的臉皮抖了抖:“我并非梁府之人,梁公子無權将我送給你為仆,再說,人非草木,豈能随意授受?”轉身就走,“若沒什麽事,我就先行告辭,出來這麽久,我家人該等急了。”
結果剛走出兩步,就被他那些随從锃亮的刀給攔了下來。
白袍男子淡淡道:“梁公子說了,按照梁府買賣奴婢的标準,三千鬥大米可以買下一百個丫鬟。你騙了他三千鬥大米,如今卻無法歸還,按律法只能以身抵債。”
他說完,又添了一句:“你的身價這麽貴,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對得起你奶奶。”
他不理會我的髒話,抄起袖子往前走:“你若是不跟着我,便要留在梁府做奴婢,聽說梁府的賣身契是五十年,我若是梁公子,與你有這樣大的過節,一定會好好把握這五十年……”
我追上他:“慕公子,從今天起我是你的人了。”
他斜着眼看我一眼,唇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這還差不多。”
我眼珠一轉,同他商量:“慕公子,你看這樣好不好,等我攢夠了相當于三千鬥大米的銀兩,你便允許我贖身。”
他的回答很簡單:“等你攢夠了,再來問我。”
我還想說話,卻有個奴仆牽了馬過來,沖他恭敬道:“慕公子,您的馬。”
梁公子也在奴仆的簇擁下朝這裏行來,大老遠就沖男子道:“不是昨日才說好的,今晚在下在清風樓為慕公子送行麽,怎麽慕公子此時卻說走就走?若不是方才聽小仆通傳,卻是差點怠慢了貴客。”
可是瞧着他此時,卻是一副送行的排場。
慕公子一邊打理自己的馬的鬃毛,一邊淡淡道:“梁公子客氣。”
他這個人,一舉手一投足,都帶着些貴氣,很難讓人想到他只是個跑腿的,便是說他就是傳說中的公子羽,恐怕都有人相信。
他身後一個随侍面無表情道:“我們公子的規矩,出門在外,絕不在同一個地方停三日以上。”
梁公子虛僞地點頭:“諸位不愧是為公子羽辦事的,行事就是謹慎。”
慕公子似笑非笑道:“三日來多有打擾,就此別過。”扯了我的胳膊,“這丫頭,在下便一并帶走了。”
梁公子像看瘟神一般看向我,涼涼地命令:“你日後跟着慕公子,切不可搗亂添麻煩,聽到了麽?”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你管得着麽。”
他怒道:“你……”
慕公子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拉住我往前走:“就此別過。梁公子留步。”
待走出梁府,我對身畔的男子道:“梁公子其實很想留你多住幾日,可惜你沒給他那個機會,你方才看到他表情了麽?我賭二兩銀子他其實想追上來,沒有追上來是因為他愛面子。”
男子問我:“你很了解他?”
我一揚下巴:“我連他私房錢藏哪兒都知道。”惋惜道,“其實梁公子這個人除了小氣點兒,不喜歡女人,倒也沒有別的毛病,同我在一起的時候,勉強還能算個情癡,只是曉得我騙了他之後,他就再沒給過我好臉色看。”問他,“慕公子喜歡女人還是喜歡男人?”
也不曉得他那副銀色面具的後面是什麽表情,只聽他反問我:“你覺得呢?”
雖然看不清他表情,卻聽出他語氣裏的危險成分,忙道:“女人吧,不然怎麽給人當相公?”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再說話。
我好奇地問他:“咱們現在是去哪兒啊?”
他道:“我來柳州,除了糧草,還有一件事要辦。”問我,“你來此地多久,對此地可算熟悉?”
我得意道:“自然熟悉。我在這裏住了兩年了,哪個地方是我沒去過的?怎麽,你有想去的地方?”
他點點頭:“我要找個人。”
“找人你找我啊,這柳州城沒有我不認識的人,他姓甚名誰,你告訴我,我帶你去找他。”
他頓下腳步,冬日的風拂過他肩頭的狐裘,有清清冷冷的味道。
他開口:“聽說柳州境內有位名醫,擅解毒,我是替我的一位朋友來求醫的。”
我眼睛眯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誇他:“不得不說你的運氣真好,遇到了我這個貴人,我可以帶你去見這裏最厲害的大夫。”伸出手,笑得很財迷,“帶路費算公子便宜點兒,二兩銀子拿來。”
他目光落到我的手掌上,淡淡道:“從你的贖身費裏扣。”
我切了一聲:“真小氣。”又回頭看一眼随在他身後的那些跟班,瞧見他們一人牽一匹馬,個個面無表情,都是一手握缰繩,另一只手按在腰畔的刀上,不由得扯一下嘴角,指了指他們,對男子道,“要我帶路可以,這幾位大哥不能跟着。”
其中一個小哥冷冷開口:“我們不跟着,公子的安全你負責嗎?”
我挑起眉,看了他們主子一眼:“他一個大男人,你們犯得着看這麽緊嗎?”小聲道,“又不是個大姑娘。”
對方不樂意了:“小丫頭片子,竟出言折辱公子!”
我見他放在刀上的手一動,忙往他家主人的身後一躲,拉住了他家主人的衣服,沖他道:“你可別沖動啊,當街砍人是要拉去坐大牢砍腦袋的!”
小哥擰眉道:“公子,這丫頭粗蠻無禮,怎能擔當得起公子的侍婢?”
我道:“我擔當不起,你擔當得起啊?”
他的刀抽了出來:“你!”
我拉緊慕公子衣服的手更緊了緊,沖他告狀:“你看你手下的人,動不動就拔刀,你怎麽調教的?沒教給他們一個詞叫風度啊。”
小哥将手中的缰繩一丢,上前就來追我,一副現在就替他家公子滅了我的大義模樣。
還是慕公子及時制止他:“雲風,退下。”
我道:“聽到了嗎,退下。”
他退是退下了,卻朝我作了個口型,我立刻對身畔男子道:“慕公子,他罵我。”
雲風嘴角一抽。
慕公子沒理會我,淡淡吩咐下去:“雲風,你跟雲揚随我來,其他人原地等候。”
我毫不讓步:“雲風得罪了我,不能跟我來。”說完挑釁地看他一眼,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若是有人跟我硬碰硬,我也只好跟他杠上。
卻有一只手落到我頭頂,漫不經心揉一揉,道:“別鬧。”
我愣愣地捂上頭頂時,男子已和兩個随侍行出幾步,在兩米開外停下來,問我:“二兩銀子不要了?”
我将他望了一會兒,忙小跑着追過去,伸手道:“多帶兩個人,加錢。”
大約是路邊風景越來越凄涼,雲風和雲揚兩個護衛一直神情戒備,雲揚較之雲風,為人比較客氣,問我:“姑娘說的那位名醫,竟然住在這樣的陋巷,莫不是……哪裏弄錯了?”
我漫不經心道:“随我來就是了。柳州這樣的小地方,從醫的只那麽幾個人,有名氣的屈指可數,擅解毒的,便只那麽一位。”
對方蹙了蹙眉,沒再說什麽,忍不住擡起袖子,為空氣中的惡臭掩住口鼻。
有幾個乞丐見有人過來,立刻圍攏上來:“幾位爺,賞口飯吃吧……”
大約是見慕公子身上的衣服穿得好,便都朝他伸出手,可是不等碰到他袍子的一星半點,便被随行的兩個人以握刀的手臂攔下。
“都退下!”
可是那幫乞丐才不管他們是不是有刀在手,非但沒有退下,反而一股腦兒湧了上去。
“二位爺,賞口飯吃吧,俺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是啊爺,可憐可憐吧……”
“孩子都快餓死了,求爺賞口飯吃啊。”
有的則直接上手,去摸他們腰間的錢袋,由于乞丐太多,二人分身不暇,錢袋被摸走了也只能幹嚎。再看那個摸走錢袋的乞丐,剛預備撤就被別的乞丐發現,立刻引來哄搶,不一會兒就亂成一團。
雲揚只是無奈地看着,雲風卻氣不過,大嚎一聲沖上去,一把将錢袋給奪了過來:“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搶錢,還有沒有王法!”
乞丐中立刻有人喊:“都快餓死了,管什麽王法,弟兄們,上!”
方才還義薄雲天的雲風見那猛虎撲食般的架勢,臉色剎那白了白,下盤一個不穩,差點兒倒地不起,抖着嗓子道:“你們不要過來!再過來休怪我不客氣啊!我真的對你們不客氣啊!喂,把刀還給我!!”
雲揚退到自方才開始便在一旁看熱鬧的慕公子身邊,遲疑着問他:“公子,雲風大約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咱們是不是繞路走?”
我撇嘴道:“繞什麽路。”上前一腳踢上某個乞丐,道,“二狗子,差不多得了。”
被踢的那個登時怒了:“誰敢叫爺小名!當心爺要了你小……”一回頭見是我,忙對衆乞丐道,“停停停,都撤了撤了,自己人!”捧着他的破碗轉身,笑眯眯道,“最近眼神愈發不好了,方才只看到走過來的人裏有個姑娘,卻沒想到是你。”打量我一眼,“這衣裳哪兒來的,挺好看的嘛。”
我随口道:“梁二那裏順來的。”又問他,“你的腿好了,有沒有按時到我師父那裏換藥?師父不是讓你靜養嗎,你怎麽又帶着人出來要飯?”
他道:“嗨,這不是閑得無聊嘛。”
總算被放過的雲風握着好容易搶回來的刀和自己的錢袋行到我身後,冷着臉問我:“你認識啊。”
二狗子立刻道:“自己人自己人,這位兄弟,方才多有冒犯,對不住。”
雲風哼了一聲:“誰跟你是兄弟。”
我急着回家,不願多說,對二狗子道:“這樁生意看我的面子就算了吧,我得去找我師父,幾天沒回家師父該急了。”說完招呼道,“慕公子,前面巷子就到了,你們跟我來吧。”
二狗子目送我們:“梨姑娘,替我謝謝你師父,沒有他,我這腿就廢了。”
我轉身丢給他一個錢袋,道:“拿去給兄弟們分了吧。”
走了一會兒雲風忽地站住:“你……丢的是誰的錢袋?”
我道:“唔,反正不是我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就要拔刀,被雲揚攔住:“只是個小姑娘,不要太計較。”
慕公子已在一處院落前立住,淡聲道:“便是此處了。”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大門沒關,這是師父的習慣,只要是我外出,他就從不關門,這個習慣害家裏被盜了好幾次,但他老人家心大,被偷了也沒見他生過氣。
我有些好奇此處這麽多戶人家,慕公子為何會知道我要帶他來的便是此處,于是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他道:“我聞到了藥草的味道。”
我哦了一聲,道:“大約是師父又在幫人熬藥了。”又囑咐他們,“你們先在這裏等一等,我去知會師父一聲,師父不喜歡我帶陌生人回家。”
雲風蹙眉往院子裏看了一眼,問我:“這裏是你師父家?”
我道:“也是我家。等着。”
走出兩步,聽雲風嘟嘟囔囔道:“搞了半天,竟是自己家,還說什麽絕世名醫,當真是自吹自擂。公子,屬下覺得還是不可太相信這丫頭……”
我不理會他的碎碎念,腳步輕快地跑到師父房裏,揚聲道:“師父,我回來了。”
不等師父應,就直接推門而入,到桌邊倒了一杯茶給自己,正喝着,就聽師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知道回來,看來還沒忘了此處是你的家。”
師父手中捧了一碗熱騰騰的什麽,緩緩行到我面前,遞過來:“正好,方才替隔壁王婆熬了些養胃的藥,還剩下一些,喝了吧。”
我一看那黑乎乎的湯藥,吓得直往後退:“師父,這是剩藥,不是剩飯。剩飯可以給我吃,剩藥就算了。俗話說是藥三分毒,師父你想毒死我啊。”
師父不理會我的這番話,遞過來:“你的胃一直不好,喝下去,有好處。”
看到師父說一不二的目光,只好妥協,接過來一飲而盡,就當是喝水了,師父盯着我喝幹淨,才開口問我:“這幾日跑哪裏鬼混去了?說來聽聽。”
我含糊道:“還是以前常去的那幾個地方,沒走多遠。”想起正事來,忙道,“對了師父,我認識幾個朋友,說是找你有點兒事兒,挺急的,我就把他們帶來了。”問道,“師父,見不見?”
面前的男子眉目疏朗,長發在發尾處松松系着,身上的衣服雖然洗得有些發舊,卻很幹淨,繡蓮文的寬袍大袖,讓他看上去有種世外高人的超然。
常有人對我說師父是個美男子,不光長得好看,還行醫濟世,一副菩薩心腸,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每次都喜滋滋地替師父謝了,心裏感覺十分受用,我的師父,自然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聽完我的話,無奈一笑:“你都把人帶家裏來了,為師難道将他們趕回去嗎?”說完,擡手将我頭上的簪花扶正,又為我理了理衣服,教育我,“女孩子家,要多注意儀表,否則讓人看笑話。”
我無所謂地笑笑,拉着師父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拖:“走,随我見客去。”
師父無奈道:“拉拉扯扯的,讓你朋友見了,成何體統?”口上雖這樣說,卻沒有拂開我。
我沖門外等候的三人道:“慕公子,我師父請你們進來。”
門外傳來寵辱無驚的一個嗓子:“如此,便打擾了。”
白袍男子行到院落中站定,目光落到迎上來的我和師父身上,不知為何,師父看到男子的模樣,身子微微顫了一下。
院子的一側有棵白梅樹,正疏落地開着花。
我沖師父介紹:“師父,這是慕公子,說是為一個朋友來尋醫問藥的。”
慕公子拱手道:“在下姓慕,受人之托,來此尋擅長解毒的良醫。”
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跟着拱手,分別報了姓名。
“楚雲風。”
“楚雲揚。”
師父目光清寂地看着白衣裘袍的男子,淡淡問我:“梨兒,這便是你說的朋友?”我點了點頭,聽到師父聲音發涼地道:“此處沒有你們要找的人,梨兒,送客吧。”說完,就掙開我的手,轉身回房。
一向好客的師父今日卻這樣冷淡,委實有些反常,我有些措手不及,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忙沖面前的三個人道:“我師父今日怕是心情不好,平時不是這樣的。”
雲風有些不悅,提刀就要上前:“他這是什麽意思?”
雲揚攔住他,沖他搖了搖頭。
慕公子淡淡吩咐他們:“你們去外面守着吧。”又對我道,“可否容我同你師父說幾句話?”
我點了點頭,同他商量:“那你可千萬別跟他提我賣給你為奴這件事啊,我師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答應,我也不願他老人家為替我贖身而煩心。”
他幽涼着嗓子道:“沒看出來,你還一片孝心。”
我道:“那是。”說完就做出手勢,請他往房間去。
師父坐在桌案旁,臉色有些發白,見我帶慕公子進來,有些冷漠地擡臉問我:“為師不是說了送客嗎?”
我正要勸兩句,就聽身畔男子笑吟吟道:“聽了在下的來意,閣下再送客也不遲。”
我上前倒茶,遞了一杯給師父,窺探他老人家的神色,卻在那雙總是很平和的眼睛裏看到一絲敵意。
骨節分明的手接過我的茶,神情稍斂,吩咐我:“廚房還熬着藥,去看着吧。”
我困惑道:“王婆不是已經走了嗎,這副藥又是給誰熬的?”
師父道:“你的藥。”
我哦了一聲,察覺出師父是讓我回避的意思,于是慢騰騰地退了出去。出了房間,又好奇他們之間的對話,便在門邊停了一會兒,隔了片刻,聽到慕公子沉聲問師父:“她病了?”
師父的聲音遙遙入耳:“從前為某個人大哭了一場,傷了味覺,如今,便是世上最苦的藥湯,她也嘗不出味道。”
沉默片刻,傳來慕公子的聲音:“你能解不治之毒,怎麽卻治不好她?”
師父道:“正好說明在下醫術不精,連自己的徒兒都治不好,慕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正欲往下聽,卻聽門外有人喊我:“長梨丫頭。”
我回過頭,見是隔壁的王婆,挎着一籃子的雞蛋和蔬菜過來了,忙迎上去:“婆婆,您來了。我師父正在見客呢,我扶您去我房裏坐會兒?”
王婆道:“不用不用,讓你師父忙。”拉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滿臉都是慈愛,“幾日不見,模樣又俊了些,你師父好福氣,有你這麽個漂亮伶俐的徒弟。”
我親昵地挽住她,道:“婆婆就別誇我了,我聽說您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大家閨秀,才色兼備,您要是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哪兒還輪的上我啊?”
王婆道:“你這丫頭就是嘴甜。”将菜籃子往我懷裏一送,道,“我無兒無女,又年邁體衰,這兩年全虧你和你師父照看着,否則早就下去見我家那位短命鬼了。”又道,“給你們送些蔬菜雞蛋,就收下吧。”
我也不同她客氣,将籃子接了過來:“我和師父才是,剛來這裏的時候若沒有婆婆接濟,早就餓死了。婆婆您今天別走,在這兒吃飯啊。”
王婆道:“你還有客人,我就不在這兒湊熱鬧了。”将我拉到一旁,問道,“門邊上那兩個小夥子,我瞧着模樣都挺俊的。”沖我使眼色,“尤其是那個抱着刀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娶沒娶親,生辰八字是多少……”
我看了雲風一眼,無奈道:“婆婆,我師父給您吃了那麽多藥,都沒把您最大的毛病給治好,枉我還在外面吹噓我師父醫術高超。”
王婆嗔了我一句:“你師父忙,顧不上你的終身大事,我這個做長輩的,自然要替你操心操心……”
我邊往門外送她,邊道:“您老就別瞎操心了,我這輩子不嫁人,陪着您和我師父。”又為了斷她的念頭,悄悄道,“門邊上那個啊,瞧上去人模人樣的,其實作風有點兒問題。”小聲道,“沒看我都不讓他進門嗎?”
老人家聽後大駭:“有這種事?”還想說什麽,我忙道:“婆婆,您出門的時候廚房是不是還煮着東西啊,怎麽家裏冒煙了?”
老人家一捶腿:“瞧我這記性,廚房還坐着開水呢。”說完急匆匆地走了,經過雲風身邊時,不忘上下打量他一眼,呸了一聲,道:“傷風敗俗。”
雲風顯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後朝我蹙起眉頭,道:“你笑得這麽奸獰,是在打什麽主意?”
我斂好表情,道:“沒什麽,你們別抱着刀站在門口,吓到往來的鄰居怎麽辦?”又問了一句,“會劈柴嗎?”
二人對視一眼,朝我點點頭。
我指着院子裏的柴禾,道:“進來把柴劈了,我去做飯。”
免費苦力,不用白不用,指使他們劈完柴禾,又讓他們去把水缸挑滿。
這二位一開始自然不大樂意,我告訴他們,他們的表現直接關系到能不能請得動我師父,于是他們只好一臉忍辱負重苦大仇深的模樣,任我差遣了。
慕公子和我師父的對話是一次長談,我把碗筷擺上桌,都沒見那屋有別的動靜。
于是招呼雲風和雲揚:“不等他們了,我們先吃吧。”
雲風一臉拒絕:“不必。”
雲揚稍稍客氣:“我們不餓,稍後會自行解決。”
剛說完不餓,就聽到咕咕兩聲,說話的男子神色立刻一僵,我噗嗤笑了:“幹了這麽多活兒,換我早餓了,你們也不必太拘謹,坐下吃吧。”又道,“怎麽,怕菜裏有毒啊?”
雲風大咧咧地坐下,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放,道:“吃就吃,怕什麽。”
雲揚也屈服于腹中饑餓,坐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
結果二人剛吃了一口菜,便面色如土,雲風呸了一聲,吐出來,雲揚則含蓄地倒口茶,咽了下去,我遲疑着問他們:“怎麽,不好吃啊?”
雲風道:“你這給我們吃的什麽玩意兒?”
雲揚道:“這菜裏的鹽……”
不等他說完,我身邊的空座上便坐下一個人,修長的手指執起竹筷,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吃完評價:“挺好的,誰說不好吃?”
雲風雲揚慌忙離座,顫聲道:“公子。”
我看了一眼身畔的人,見他儀态從容,半面銀質面具下,薄唇輕輕挑着,似乎對我炒的菜很滿意。
師父也在對面落座,道:“梨兒做的菜,自然很好吃。”
聽了他們的話,我立刻笑逐顏開:“好吃就多吃一點兒。”自吹自擂道,“慕公子,我手藝很好的,這一點我師父最清楚了。”
慕公子很給我面子,淡淡道:“嗯,你師父很有福氣。”
師父道:“慕公子錦衣玉食,只怕吃不慣這粗茶淡飯。”
慕公子道:“那倒未必。”夾起一棵清炒小白菜,道,“我的發妻喜吃素食,也時常親自為我下廚。這頓飯是她走以後,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師父執筷的手頓了頓,輕描淡寫問他:“哦?尊夫人不在公子身邊,是去了哪裏?”
我也有些好奇:“對啊,公子的夫人去哪兒了?”
身後傳來一聲咳嗽,我好奇的回頭,對上雲風充滿威脅的目光,立刻領悟,這世上誰都有不能揭的傷疤,也有自己可以提別人卻不能問的往事,這位慕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