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出山

清靜殿裏的龍骨水車轉得水流嘩嘩響,桃樹下的亭子裏,樂靈玑正在描繪圖紙,她也是憑着下山的記憶描繪。

至從上次和褚若蘭談話後,樂靈玑把清靜殿裏裏外外走了個遍,從頭到尾師尊要的不就是南峻山,天下太平嗎?

至于他想過怎樣的生活,他是否快樂,樂靈玑确實從沒想過問一問,反倒給師尊憑添一樁樁麻煩纏身。過去醜陋吓人,怕人厭惡,如今好不容易正常一點,又說什麽良人夢寐以求需要避嫌。

她嘆了口氣,心道:長得醜難見人,長得順眼也鬧心,那如何才好?

近幾日很難見到師尊,但是最近晚上自己睡得格外踏實,也沒有再夢魇,不知道是不是師尊開的藥方起了作用,因為藥尊開的藥方他們都不知道扔哪去做好草肥料了。

樂靈玑畫着畫着,腦海裏就浮現藍舟墨的笑,溫柔的師尊……….

她揉着腦袋,片刻之後又打起精神裝作無事的樣子,把畫紙蹂躏成一塊圓球,地上已經扔了好多白花花的圓球,她只扔不看,又拿起新的紙張開始畫。

衛安端着藥走來,把藥輕放在石桌上,偏頭細看,“主人,你這畫的是……….”

被衛安這一問,樂靈玑手中中書君停在虛空,這才發現自己哪裏是在畫圖紙,分明畫了一男子,她連忙将畫紙對合上。撇見衛安放在一旁的藥,她放了中書君伸手端藥,藥在手裏停了片刻,便一口飲下。

衛安一怔,平日主人喝藥又是勸又是哄,可沒這般豪爽,衛安微笑道:“主人今日心情可是甚好?”

樂靈玑用手帕拭着嘴角,衛安見主人時常把那張藍色手帕緊緊攥在手裏,不禁多問一句:“主人,你的手帕何時換成藍色的?”

樂靈玑見他盯得緊,都忘記藥的苦澀,心虛下連忙收藏起來,道:“嗯嗯,是換了一陣。對了,外面你查得如何了?”

衛安佯裝什麽都不知道,回複着:“哦,主人是說李清風和木婉璃嗎?不用主人超心了。”

樂靈玑偏頭看着他詫異道:“為何?”

衛安道:“因為李清風與木婉璃都下山幾日了…….”

樂靈玑擡眸,心裏一怔,道:“李師兄說了提前通知我,怎麽都下山幾日了?”

衛安道:“是暗中離山的,許多弟子都不知道。主人,你看你做這些不就是想下山嗎,你直接告訴天樞仙尊不就好了。”

樂靈玑思忖片刻,心中猶豫不定道:“可是,我也想在清靜殿陪師尊。所以左右為難。”

衛安道:“他白日忙碌,夜間又為你彈《菩提心經》,你也沒陪着他。據我了解,各峰峰主與長老都合力阻攔天樞仙尊下山查探人皮之事,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是南峻山掌門主事人,他這樣做,懸的是後方諸君的忠義之心,偏偏天樞仙尊就沖最危險的大事前往。”

樂靈玑蹙眉,抿着苦澀的唇,道:“晚上師尊為我彈了《菩提心經》?我怎都不知道。”她心道:難怪自己突然就好睡了,原來是師尊!師尊想把自己安然留在清靜殿,卻引來諸多嫌隙,師尊不得不與他們周旋,這如何能行?

樂靈玑道:“這麽說來長老讓我下山是對的。衛安,以你觀察來看,我早應該下山對嗎?難怪師姑前幾日也對我說要遠離師尊。”

衛安道:“順水行舟,不進則退。也并非如藥尊說的那般嚴重要遠離天樞仙尊。天樞仙尊是主人的師尊,也是主人唯一的親人,主人想如何,與他人何幹?倘若連主人都容不下的人,又何以堪任主人師娘一職。”

樂靈玑歪頭看着衛安,平日不見他多話,這一分析還頭頭是道,不過如何把“師娘”這麽溫婉美好的期盼,被他說成是“一職”。

她溫聲說道:“衛安啊,你如何把我未來的‘師娘’當成了‘職務’來說了?嗯,”她斟茶遞給衛安,“天熱,喝杯涼茶。”

衛安俯身接過茶盞,讪讪說道:“謝主人!”

樂靈玑道:“那日校場衛安很厲害啊,現在分析起事來,也可謂軍師也。乃我榮幸。想想如今就算外面千難萬險,也勝過來來回回,總是不合時宜。”

衛安喝了一口茶道:“難得主人贊賞。那,主人可是有打算了嗎?”

衛安見主人起身走到亭外,沐浴着陽光,她望着清靜殿的一草一木,已經和它們很熟悉,擁着它們,她微微含笑。

仙源門地處最繁華的都城,人流熙熙攘攘,沒有人注意到從天空中飛落下的機關雀,它飛進了人聲嘈雜烏煙瘴氣的賭場、高手如林人群混雜的黑市、彰顯貪婪人性的地下錢莊,最奇怪的是有一只機關雀飛進了一所朗朗讀書聲的偏僻學堂。

最後落在一處半山亭子裏,半挽在紅柱上的白紗,一眼望去,白紗裏面坐着兩名男子,一高一低都相互各自戴着面具,高個子黑色皮衣勁裝,黑發高束。他半垂睫簾,準備落下手中的黑子。

稍矮一點的男子黑發同樣高束,着圓領絲綢白色袍子,袖口也收得緊緊,戴着護腕皮手套,他說道:“機關雀帶回的消息一切正常。”他看上去比較清瘦。

“聽說最近又收留了幾個流浪的孩子?一切都好?”黑衣男子落子問道。

“對啊,物盡其用,不愁。”白衣男子舉棋不定,看着棋盤佯裝嘆一口氣,“诶,我說你怎麽趁其不備出其不意又使詐,黑子,我要重來。”

“呵呵我說白子,技不如人不要耍賴。今日不早了,我時間緊迫,這次地煞谷一躺就不要去了。”黑衣男子沉默片刻,又慎重道:“白子你想想,地煞谷迄今為止無人踏足,光是傳聞就是神秘詭異,我們何必………去掙那份錢財?”

“這躺渾水又不是針對我們,擔憂的人應該是‘黑風襲來見朱紅’的藍舟墨,險中求富貴的道理你不會不懂,何況就是因為太神秘莫測,所以我們才要去揭開他神秘的面紗。”白子侃侃而談,興致勃勃。

“話是這麽說,我也是怕你有意外。你我黑白二子,誰也不能落下,畢竟默契的搭檔難尋啊。”黑子沉了聲。

“知道了,你就等好消息吧。”白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結實的肩膀。

黑白二子是機緣巧合下聯手經營的明面、背地裏的買賣,畢竟參合不光鮮的買賣,為了不影響現實中的生活,兩人相互隐藏了相貌、名字、家事,以黑白棋子為名。

奇怪的是如此之下兩人反倒心無芥蒂,配合無間把事做得順風順水。也許這就是難得的志趣相投,同道為盟。

樂靈玑準備了幾日,在收拾東西時,發現藍舟墨的蜻蜓眼琉璃珠還在自己手腕上,睹物思人,心裏生起一股無名陣痛。

真想一把扯下扔了,有意無意的抓了兩把,藍舟墨在上面施了法,它就是死皮賴臉的躺着不下來。

樂靈玑擡眼看到窗戶上的那個玉蓮風鈴,風一動,鈴聲脆響。再瞧着眼前的蜻蜓眼珠,圓鼓鼓的琉璃黑色,中心裏面居然藏着一點暗紅,那應該是蜻蜓的眼心,仔細一看還挺有神的,它似乎在為自己鳴冤叫屈,她終是掀下衣袖遮住。

若是再見了人定得還回去,也不能一直戴着。

樂靈玑痛定思痛最後抉擇,告別了悉心照料的花草、紅鯉魚、龍骨水車、已經雞蛋大小的桃…..留了一封書信便下山去了,她看似走得匆忙,為的就是不想自己突然又猶豫不決留下來。

按照圖紙上的位置去道法觀要經過綠嬿鎮,鎮上附近不遠處有一個相對繁華的集市。

陽光明媚,人群穿梭,各種買賣吆喝聲響在光照下,生機勃勃。

一名少女穿着深淺不一的紫色衣裙,紫色皮靴把小腿收了緊緊,護腕也收得緊致別樣。她雙手環抱,身邊左右随着一男一女的布衣孩子,約十歲左右。

“今天你們想吃什麽買什麽,整條街裏的東西你們随便挑!”少女嘴角勾起,破為豪氣。

“姐姐,是不是每年我們拿到學院的第一名都可以吃好吃的,買自己喜歡的?”左邊的女娃仰視着紫衣少女稚聲的問。

“那當然。”

“姐姐我想吃那個。”右邊的男孩揚聲指着對面的涼粉鋪說道。後腦勺上立馬被拍了一下。

“就這點出息?!你們好不容出來一趟,前面有一家大飯館,聽說裏面有山珍海味,要不要去嘗一嘗啊?”兩個孩子被少女的言語動作誘惑,一個勁的點頭咽着口水。

樂靈玑站在街對面,她一襲白紗裙,戴了一個鬥笠,鬥笠下罩着白紗簾。她看得真切,又與三人迎面走過,她更确定那名少女是呂複好無疑,心中很疑惑,眼下的呂複好與昔日所見有所不同,她身上似乎帶着風,沁人心脾。

呂複好迎面走過後,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走過去戴鬥笠的白衣人,心道:有種熟悉的感覺,她不會是……..錯覺吧,她怎麽可能在此地。

“姐姐…..”

“哦,沒什麽走吧。”

一位老者儒生正襟危坐,他坐在茶館最顯眼的地方,誰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也都瞧得見他的人,他繪聲繪色的說着故事。樓下樓上的客人聽得津津有味,出于對呂複好的懷疑,樂靈玑跟到了這。

樂靈玑一踏進茶館的腳步頓了頓,好強的壓迫感!她環顧四周,此時此地坐着的人看似都在惬意喝茶聽書,稍微有點修為的人都能清楚感覺到在場的人個個身懷絕技,而且修為都在她之上的人,不過按常理來論樂靈玑也沒啥修為。

照理說這不算是富庶之地,彙集如此多的人,看來這裏的事情熱鬧啊。樂靈玑不禁擡頭望着二樓的呂複好。

她擡手搭在欄杆上,正笑眯眯地磕着瓜子往自己這裏瞧,她身邊的兩個孩子磕着瓜子聽得正專注。樂靈玑雖然戴着鬥笠,有白紗遮掩,但是此刻周遭的氣氛令她渾身不自在,但是進都進來了再走出去反而更容易引起懷疑。

她好不容易在底樓找了一個旮沓位置落坐,店夥計很快迎過來招呼。見對方戴着鬥笠,遲疑片刻,道:“客官需要來點什麽?”

樂靈玑望了望其他客桌,道:“嗯,随便來點茶水吧。”

“好的,客官稍等。”夥計俯身應承,轉身剛要離去,被樂靈玑叫住。

“請問,這說書先生在講什麽故事?這麽多人聽,還聽得如此認真?”樂靈玑低聲問道。

夥計含笑道:“一看姑娘就是剛到此地吧,這個是最近火得很的《落魄世子》,聽了保證讓你可歌可泣。”

“哦?”能安撫下如此多的能人異士,看來這《落魄世子》功勞不小啊。她着手倒了桌上一杯白開水。

只見說書先生一拍身前的桌案,瞪大了雙眼,道:“結果你們猜怎麽着?那月公子連夜策馬奔騰三天三夜,趕到城牆下時,哪裏還見得到人,被萬劍穿心的鬼玉,早已經死透了扔在百丈下的葬屍嶺……….”

樂靈玑剛含進嘴裏的白水險些嗆出來,腦袋瞬間一片嗡嗡作響,耳邊響起:此夜水中月,流光花上春。哥哥,我叫華月……….

一幕幕重現。

此人說的故事為何與自己的夢境如此一致?這個夢只同師尊說過,師尊絕不會無聊到給說書先生送稿子,那這……..太匪夷所思了。接下來,說書先生講的什麽她也全然聽不進去。

“這人啊即使投入王侯将相,也保不齊衣食無憂,你說這世子才幾歲就因為逃命落魄到連乞丐都不如,數番生死窮途末路,為了報滅門血仇自飲毒藥,結果仇沒有報,反而又陷入殺戮。老大你說他是不是還不如我們過得潇灑痛快?”

樂靈玑桌對面坐了三個硬彪大漢,一同開始誇誇其談。

“是啊,你說最後若不是鬼玉舍身相救,他還是逃不掉命喪權利之手的惡運,”老三還沒說完,老大接着說道:“我倒覺得他還不如死了好!”

“诶,老大我就不這樣想,好死不如賴活着,幹嘛非要死?”老二端起的茶停在嘴旁颔首說道。

老大搖搖頭,煞有見解道:“你們這就看不透了吧,你說,他在葬屍嶺從惡臭發蛆中抛出鬼玉屍體,抱着屍體回了居住的深林處。睹物思人,那說書的說什麽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什麽淚啊先流,一介凡人還試圖想複活一具屍體,除了自殘的本事到挺大的,成天與一具屍體生活在一起,難到你們不認為這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二湊近兩人,怪異笑道:“你們說這人死都死了,埋了便罷,撈個屍體天天放家裏,難不成嘻嘻……有特殊癖好?喜歡睡屍體?哈哈哈。”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就是。”他三人腦袋湊一起,也不注重場合沒羞沒臊開始嘀咕着黃段子,笑得極為#蕩無恥,引得周圍人士紛紛避嫌。三個硬彪大漢卻絲毫不在意周圍的鄙視之态。

樂靈玑離得最近,實在聽不下去了。她肩上的黑蝴蝶衛安道:“主人要不要我去讓他們把嘴閉上?”

這些事情在別人心裏就是一個說書先生編來養家糊口的故事,但是在樂靈玑心裏,那一幕幕真真切切擺在眼前,現在重溫也是錐心刺骨的疼,又豈能容他人污言穢語。她想了一下,道:“不用,我來。”

樂靈玑也起身,在經過三大彪漢時停了片刻,施了一點小伎倆,走向說書先生。

“汪汪…….”老二要說話,突然發現自己在學狗叫,連忙雙手死死捂住嘴,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老三大笑嘲諷老二,卻沒想到自己一開口也跟着“汪汪汪”叫起來,想閉嘴也不聽使喚,一個勁的想“汪汪”狗叫,瞬間引來滿堂好奇想笑的目光。

“姐姐姐姐,你看他們是在學狗叫嗎?”呂複好身邊的女娃看着下面好奇的問道。

“不會吧哪有人學狗叫的,你肯定聽錯了。”呂複好磕着瓜子頭也不回故意說道。

“姐姐真是下面的大叔在學狗叫了,不信你看!”男娃理直氣壯的拉着呂複好往下面看。

“啊?是人嗎?沒看到啊?”呂複好瞅瞅下面,道:“哎呀!真的是人啊,這好好的人不做如何學起了狗叫了?”

堂子裏上上下下也忍不住哄堂大笑,桌上的三人聽得憋屈,老大拍案而起,沖着呂複好張口就開始發出“汪汪”狗叫聲,老二老三一松嘴也跟着“汪汪”直叫,旁人是看得大笑不止,三人氣得滿臉通紅,額邊手上青筋暴起。

老三想揮出武器打人,被老大拽住,示意他報仇不在此時,最後不得不收起武器暫且倉惶逃跑。

樂靈玑頭也沒回來到說書老者前面,見他收拾要離去,她有禮道:“先生,冒昧的問一句,你講的《落魄世子》是如何來的?”

老者見是一個戴着鬥笠紗簾的女子,聽聲音也分辨出年齡不大,他望着樂靈玑一動不動,淡定的等待着。

樂靈玑愣了些許,才明白老者深意,她輕輕掀開紗簾,“老者先生是在下失禮了,你能講講嗎?”

老者看着樂靈玑,道:“如此濃墨重彩還戴着鬥笠,豈非是欲蓋彌彰?”

樂靈玑讪讪道:“前輩言重了,小女子初入涉世,還請多多指教。”

老者這才緩緩沉聲說道:“你問老夫《落魄世子》如何來的,老夫也想知道它從何而來。”

樂靈玑不明白了,“先生此話怎講?請明示。”

老者道:“若是老夫告訴你,一覺睡醒起來便發現了《落魄世子》的稿紙,你相信嗎?”

樂靈玑見他神情不像是故弄玄虛诓騙人,那這事情就更加撲朔迷離。樂靈玑心裏滲得慌,心道:這些謎團到底何意?與自己有何關系?

老者突然問道:“姑娘如何問起此事?莫非你跟此有關系?”

樂靈玑看着老者怔忡,片刻後才搖搖頭,禮貌轉身大步離去。

“诶…….?”老者還想問些什麽,揚手攔不住人,長嘆了一口氣,“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何苦何苦!故事而已,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快哉快哉!”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