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戌時一刻,天空被黑夜籠罩,涼飕飕的冷風灌進屋子。
逍遙衛安還沒有歸來,三人用過晚飯後,江進未坐在床榻上看了一會書冊,樂靈玑準備給他打水洗漱就寝。
江進未放下書冊,遲疑片刻終是開口道:“靈兒從明日起,這些事你不用再替為師做了。”
樂靈玑在木盆裏陶洗帕子遞給他,溫柔的笑着:“師尊你又說玩笑話了,靈兒說過會一直陪着你。”
江進未沉默不語,又任她給自己擦洗,那一雙已經萎縮成皮包骨毫無知覺的腿腳,他已經麻木不仁。熱水白煙氤氲着樂靈玑的雙眼,她垂下的長睫在臉龐上撲閃,她低聲道:“師尊是嫌棄靈兒了?”
“你已是他□□,再如此下去有駁常理。”江進未說得心絞痛,他卻拿着書冊極力掩飾隐忍。
樂靈玑怔忡,做了魔族夫人就不能伺候師尊?可是明明沒有沖突啊,“師尊,我和舟墨都會孝敬你,伺候你,他雖生為魔族之體,但是有我在,他的魔性壓制得很好,誰也探不到他半點魔息,他和我們并沒有區別。”
江進未拿着書冊的手握得緊,他的鬓角滲出涔涔汗珠,他艱難說出:“好了,不必多說,為師休息你出去。”
樂靈玑從他言語發現不正常,江進未已經不顧她擔憂的眼神,自己撈起濕漉漉的廢腿,和衣側身躺下,就這麽一個簡單動作,他做起來确是千辛萬苦,書冊滑在床榻地面上。
靈玑看得難受,躬身拾起書冊放在床頭小幾上,默默地去給他蓋被子,待掖好被角,樂靈玑才發現師尊臉色已經慘白,她想吻他眉心,江進未卻毅然拒絕了,“………你走。”
下午師徒還有說有笑,是哪裏讓師尊不高興了?樂靈玑能掌控藍舟墨的喜怒,卻不知道如何面對師尊的無常,“………師尊,你就讓我吻一下,很快就不那麽疼了。”
江進未在樂靈玑心中從始至終如谪仙一般,縱使她有過對師尊抱有同修惡念,那也只是在心裏亵渎她的神明。師尊清心寡欲,為蒼生一生清譽,靈玑豈能料到她的師尊已經愛她至深,就算有,那也是因為血情花,倘若哪一日找出解藥,他依舊恢複以往的師尊,又豈能算發自真心愛過一個人?
也許這個問題只有江進未自己心裏最清楚,又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
江進未對自己下了狠手,最近時常心絞痛發作,但是,他不想再依靠她渡過這艱難時刻,他抱着被褥決絕道:“不需要了,疼與不疼都一樣。”
樂靈玑覺得師尊這句話與“記得與不記得又能怎樣”莫名傷感,她沒有參透他的話中意,“怎麽可能,師尊,到底是靈兒哪裏做錯了?”
樂靈玑看到師尊難受,她俯身想強行吻他眉心,江進未卻把臉龐埋進被褥,反手一把将她推開,他閉眼低沉道:“你記住…….你是他□□,你若再如此,難保有一日不會出大事。”
樂靈玑倏地想起通史鏡在師尊手裏,她愕然問道:“師尊,你是不是在通史鏡又看到什麽?”
她看到他側身的被褥上微微顫抖,忍不住又走近床榻,“師尊,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一個人抗,我以後都乖乖在你身邊,你不要這樣。”
“吱嘎——”
門被藍舟墨打開了,他剛上前就接住被江進未施法抛來的樂靈玑,只見床簾倏地落下遮掩住床榻,江進未低沉的聲音傳來:“有情道初成,需更進一籌,你們速去練。”
因毒性發作而法力薄弱,他仍然将兩人移出屋內,門“砰”的合上。
藍舟墨在屋外一直守着,聽到靈玑承諾“我以後都乖乖在你身邊”,忍不住就推開門跨進去,突然接住被抛來的靈玑。
門被江進未合上,藍舟墨他扶着樂靈玑想帶她去休息,她卻搖搖頭,雙膝跪在緊閉的門前。
藍舟墨勸她道:“你這又是何苦?”
樂靈玑跪得筆直,“師尊受痛皆因我而起,我如何能安心離去?”
藍舟墨單膝蹲下,望着她溫柔至極:“天樞仙尊背負太多,你這樣會讓他體內的血情花更為嚴重,我們還是聽他的,事成後我們便去找秦寬讨解藥,你說了?”
樂靈玑深感自責,此刻聽他一說心裏依舊動蕩不安,她含情眼泛紅,望着舟墨楚楚可憐道:“可是師尊他很疼,我不想讓他疼。”
藍舟墨擡指撫進她後頸發絲,偏頭吻她,技術逐漸娴熟的藍舟墨時而溫柔時而狠狠侵略,柔軟濕液纏綿缱绻,樂靈玑被他攪得失去反抗能力,他忽而驟停退出,又與她眉心相抵,他指尖撫着她粉嫩的臉龐,低沉道:“他若想要的是如此,靈玑給得起嗎?”
一瞬間,樂靈玑的天空仿佛驚雷轟炸,震得她耳鳴頭暈,她臉頰發熱四肢無力,愣愣的看着舟墨的紅眸,一個字也說不出。
過了好久。
她撐地而起,召喚道:“歸來劍!”她終于憋出一句:“我們這就去練劍。”
藍舟墨望着她握劍的背影輕嘆,暗道:難怪你不懂他對你的心意,處處誤解他的話中意,這算是我藍舟墨的福祿吧。
秦寬立春後便四處大力張榜,廣招弟子,最初只限制是否身體健康,到後來如同賣白菜一般降至無任何限制,只要願意前去,南峻山就會收入門下。沒有幾個人會懷疑南峻山此次招人不純,最多的解釋也是目前修真門派需要大力發展,各類人士都有需要。
蜂蛹而至的人群自打進入南峻山之後便再無消息傳出,所剩無幾的人都當他們是閉關修煉,也沒有幾個人在意。
緊跟着各處傳來紅發惡魔在四處見人就抓,有百姓就近躲在修補的神像後,才得已逃生。
而後各地傳出一尊年輕的神像,一手握筆,一手握劍,能震懾紅發惡魔的攻擊,逃生之人紛紛躲入神像附近,不論這尊神象的大小,只要是這尊神像,他便能保下周圍十丈以內的生靈,不被紅發惡魔卷走。
這究竟有什麽玄機,百姓各自杜撰,也沒有一個理性的解釋。
逍遙衛安趕往神像時,看到老弱婦孺的百姓都在焚香禱告,乞求天神君能保大家平安渡過難關,年輕力壯的百姓出力一起合建還沒有完成的神像,如此一來完工的時間也提前了。
逍遙衛安四處奔波查看,兩人徹夜未歸,樂靈玑拉着藍舟墨練了一晚上的劍,待天剛剛蒙蒙亮,回到竹屋發現師尊不見了,只有桌暗上茶盞壓住的一封書信。
樂靈玑與藍舟墨倆人對視一眼,靈玑手上顫抖竟拆不開信紙,藍舟墨拿過手替她拆開又遞給她,上面字跡如人飄逸挺秀:
靈兒,見字如見吾。
有情道能滅惡!
心神合一,所向披靡。
安好,勿念。
你的師尊。
樂靈玑攥緊了信紙,又無力的松開,藍舟墨拿起看了一遍,樂靈玑就往外走,藍舟墨追上她阻攔道:“你去哪?”
樂靈玑握着歸來劍面無表情的回道:“南峻山。”
藍舟墨輕柔道:“南峻山一定要去,再等等逍遙衛安,你忘記你師尊說過的話了嗎?是我們四人合力。靈玑,冷靜點,他畢竟是南峻山的天樞仙尊修為尚在。”
樂靈玑被藍舟墨按住,她心裏只想着師尊若有閃失,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邪神劍已經與歸來劍完美達到融合,化為一劍直沖雲霄,震撼天地!
他們無法再等,攜劍乘着贏魚前往南峻山,途中發現村莊城鎮有大夥濃煙,待落下後,更驚訝的發現熱鬧的街道皆是空無一人。
被半接開的蒸籠下面,白色的包子已經冷硬變色,旁邊四方桌上挑了一半的面條似乎被家禽分食,油水濺了一桌,也已經發黑變臭。
魚攤販的魚早已經被銜出啃得只剩魚骨頭,肉鋪上唯一剩下的一塊肉,沒有被強食是因為挂太高,肉且不多,蒼蠅蚊蟲圍着嗡嗡旋轉叮咬。
圍在下面打轉搶食的狗最終放棄搶食,大街上一片腐臭蚊蟲飛舞。
越是往裏走,街道上的糖人攤只剩下殘渣,原本色彩鮮豔的布匹已經翻亂拉至道路中央,家禽經過道路上猶如踏上紅毯,馬車的馬匹早已經不見蹤影,招牌旗夾着鈴铛斜在垣壁上,風一過發出驚悚的鈴铛聲、散亂的農具、乃至各種推貨物的兩輪車,一切雜亂無章,駭人詭異。大火一直熊熊燃燒直沖天空,煙塵紛飛,斷垣殘壁寂靜無聲,這還只是一小部分的城鎮。
原本應該是人聲鼎沸的街道,突然一個人也沒有,寂靜的如同鬼嶺。
贏魚溜出去四處飛舞一圈回來,連它都驚訝道:“主人,這些人好像是一瞬間全部消失不見了。”
藍舟墨道:“火勢應該也是突然失去人力控制導致蔓延,這些人應該是被瞬間帶走,才會留下這些跡象。”
樂靈玑冷然道:“秦寬才是入魔的狂徒。”
江進未不見了,樂靈玑也像丢了魂似的,換成以往只有師尊擔憂她的,今時今日不同往昔,她擔憂師尊毒發被人乘機加害。藍舟墨連日來沒有看到靈玑笑過,倆人神色都陰雲布集,他道:“到了南峻山也許就有答案了,走吧。”
倆人乘上贏魚直奔南峻山。
白煙缭繞在南峻山的山巒之巅,模糊事物隐隐綽綽,叫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