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老風扇搖啊搖,他正在寫稿。
題目是“不記仇”。
只見頗有點像細爪文的幾行字:
“生物裏面,最可愛的是植物。因為它們之間沒有戰争,你什麽時候見過三個大棗跟三個花生打起來了?它們也不以大欺小,你什麽時候見過一個西瓜在揍一個蘋果?它們不拉幫結派,不刻意跟誰走得太近,也不刻意疏遠誰,如果不是人類強行把一挂葡萄和一串荔枝放到一個水果盆裏,它們寧肯一輩子不見面……
動物比植物就惡劣一些了。獅子追逐斑馬,蛇吞食青蛙,貓抓耗子……但動物們也只是為了活命,強大的一方飽腹拉倒,不會一口氣把所有的天敵都咬死。據說一只老虎吃飽了,再扔多少東西它都不會要;弱勢的一方,自認倒黴,也不會天天想着報仇。它們信奉弱肉強食,卻不強調仇恨,你什麽時候見過一群羊開會準備報複一只狼的?”
寫着寫着,不知怎的,戲兒想起了春十。
好久沒見,他也沒去刻意想她,前兒一段甚至忘了這個女人,只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撓着她Z愛時咬過的傷,那些口子一直都沒見好……
想着十兒,他繼續往下寫,
“人類就更惡劣了。株連九族,斬草除根,父債子還,血債血還……都是人類規則。他們不僅瘋狂攫取,而且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記一輩子,讓仇恨一代代延續……”
戲兒這時候是想用“自省”的筆觸寫這些觀點,但是,沒用,他從小就是個“記仇”的人。
不,他哥兩兒生來就是“記仇”的人。
戲兒放下筆,思緒不禁由春十又移到了另一人身上,他哥馮吟左。
這是一個家族秘密,只有姓馮的人才知道的秘密:馮吟左是惡魔。
馮家人信基督,特別是他父親,曾經還做過傳教士,所以總以“天使”論他們弟兄兩兒。
老頭兒總說,老大是路西法。他分析自己的長子頭頭是道:
“人們之所以将惡魔換做路西法,是因為早期基督教神學家特士良與聖奧古斯丁認為《以賽亞書》中那墜落星辰便是路西法。有說,惡魔原是一位大天使,因觸怒了上帝,而被逐出了天堂;也有說,路西法确為一個位高權重的天使,集美貌、力量與智慧于一身,卓越超群。但後來路西法叛變了,被逐出天堂,不過雖然這位神化的天使被貶凡界,其神權似乎仍有殘存。
在教父看來,路西法的罪源自于他的自傲。你看我家吟左,從小就極度自我主義,心中容不得他人,更容不得愚昧、錯誤、盛怒以及意志的薄弱。傳說路西法恣意妄為,野心極度膨脹,竟欲篡上帝之位,才落得如此下場。我家吟左,短短三年,升任Z理,我把話放到這裏,你看,他遲早也得‘篡位’……”
別看他老子這麽“感嘆地剖析”,語氣裏其實無不帶着自得。
是的,吟左從小就是老爺子的希望,将“惡魔”奉為希望……怪不得父親,馮吟左從小就有“位高權重”的範兒,似乎真有“神權”,他支配“自我命運”的能力非常強……他想要的生活,乃至“自我個性”,前程,生活方式……想要怎樣就能怎樣。這麽說吧,他想成為一個“壞人”,他就能“一壞到底”,毫無憐惜心腸,只因他想“壞”;但若他想成為一個良人,超強的自我約束力,絕佳的悲天憫人,極致盡責的鞠躬盡瘁……只因他想“好”。
如今,他處在一個“想好”的歷程裏,于是他竭盡全力成為一個好Z理。不僅在事業上,在家庭上,他也極力向着“完美”在經營,
曾梓恩不是馮吟左的兒子,曾行沫是二婚,梓恩是遺腹子。
表面上是個感人的故事:
曾行沫的前夫秦木辛是馮吟左在信安突擊連時的連長,吟左時任Z委。一次出任務,為解救全連大半被困山中的戰士,秦木辛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吟左娶了戰友當時已有兩個月身孕的妻子,帶她回到了帝都。
看上去很美,這是一個“抛去個人幸福,看顧戰友妻兒”的感人事跡,之後三年間,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擁有完美的家庭,在事業上他全無後顧之憂,節節高升……
實際,只有家人知曉,吟左的“好”裏需要這麽一個妻這麽一個兒,他自我的修生養性裏也需要如此的“善待弱小”……一切不過是他的“自我經營”罷了。
吟左是老爺子的希望,那他這個小兒子呢?
在馮家,沒有“幼子得寵”之說,老爺子信奉基督,卻更尊崇動物本能:弱肉強食。
吟左在父親眼裏是路西法,那戲兒在他眼裏是誰呢?
戲兒讪笑,也許老爺子願意把他生出來就是為了“化”吟左的“孽”。
說得好聽,老爺子對幼子也有一番說道:
“我家戲兒絕對是大天使米迦勒,他是力天使首領、大天使首領、存在天使首領、忏悔天使、正義天使、仁慈天使以及聖化天使。他是天堂第四層的支配者,曾征服惡魔。”
呵呵,聽上去幼子“強壓”長子吧,不然不然,接着往下聽,
“米迦勒頭戴寶冠,高傲而富有氣勢的羽翼總是引人注目,他長有翡翠綠的羽翼和藏紅色的頭發,他每一根發絲上都有成千上萬的臉、嘴、舌,用各種方言祈求上帝的寬恕……是的,戲兒應該是哥哥最好的‘清道夫’,将哥哥身上一切的罪孽虔誠祈禱,為哥哥祈求化孽,祈求寬恕……”
明白吧,老爺子從小就不看好幼子,戲兒的“壞”那也只是哥哥的“餘熱”,戲兒的“善”倒成了理所當然……可以這樣說,在馮家,吟左是“肉身與靈魂”的強大合體,而戲兒呢,不過空有軀殼,盡管哥兩兒天資不分伯仲,甚至性情都如出一轍……
戲兒再次提筆,在文章的最後寫下了這樣幾行小字:
“春十,我不想記你的仇了。
盡管你對我,如我的家人般對我,好似我如塵埃般能夠輕怠。
我依舊不想記你那日機場的仇了,
該慶幸,
你遇見的是我,
而非他。
但願,你永遠不遇他。”
☆、132
但願,你永遠不遇他。
也許,這就是人間有時候更勝于佛界或天堂的美妙,并非所有的“但願”都能“如願”,多種可能才會滋生喜怒哀樂,人類才能比植物、動物更勝一籌,成為最豐富的生物。
嗯,眼見着戲兒的“但願”落空得一塌糊塗,自有一番鏖戰。不過,人間不太平,天上也沒好。
蘇煥和小渎在蓮花世界的“神廟選址之戰”已近“白日化”,千鈞一發間,二小神獸險些動手,卻驚然發覺,無論東與西竟然都沒有他家翠翠的容身處?不信!掐指一算,真沒有!這下,有了同心,一同去找不空佛理論。哪知,“面佛之路”如此艱辛,換句話說,佛,不想見他們?
翠翠“橫行”蓮花世界數億年了,從未受此冷遇,二小神獸越想越氣,莫非我家主子不在,這些王八小野神全敢伸出頭顱來逞能了?
不空成就佛的四方有四位親近菩薩,
前方為金剛業菩薩,專司如來事業之德,肉色,二手合掌揚頂上。
右方是金剛護菩薩,此菩薩如甲胄之護身專司大慈之铠、持身之德,青色,二手各舒頭指,其餘指屈,揚當腋側。
左方為金剛牙菩薩,此菩薩生有金剛牙,具有能咬啖一切怨敵之得,白色,二手作拳狀,有的左手持蓮花,上面有牙。
後方是金剛拳菩薩,司結合之德,結成就一切之印契,青色,二手作拳,揚當心,手腕稍微屈垂。
抵不住二小神獸的“翻天鬧地”,四位菩薩顯了身。
貔貅先沖上雲端,小渎器宇軒昂扶搖而上,二神獸雖傲橫驕耀,但,至足的靈性着實叫人羨崇。
貔貅睥睨,“我家翠翠的神廟所在何處,”
金剛護還較禮遇,“尚無安頓。”
小渎已飄至他身前,手中佛杖抵着他的甲胄。狻猊小将著名的“三打佛杖”敲在菩薩身上也是疼過千年。
貔貅再問,“我家翠翠的神廟所在何處!”已是警告,小弄臣的P眼處已金光乍現,那裏藏着一把“蓮香劍”,出必傷人。
金剛牙忍不住了,左手蓮花全部綻放,上頭白牙猙獰,這只能說明菩薩盛怒中,
“二獸休得傲鬧,翠翠偷了《分神經》,實為大惡,蓮花世界已無她容身之處!”
一聽,“砰铛!”一響,小渎輕落佛杖,白牙隕落一顆,天體驟然悶熱一圈!貔貅瞬移金剛牙面前,它尾部“蓮香劍”炸裂冒金光,怒指菩薩眼眸,“你再說一遍試試!誰偷你《分神經》了!老們只聽說過《口吃經》!”
好吧,神獸們當然只記得《口吃經》,翠翠唯一典籍。
翠翠只愛醋溜白菜,但是她六歲出佛心時即傳道出一部當時即在佛界爆紅的典籍著作《口吃經》,裏面,翠翠論述了好吃的品德。
當時佛界流傳三大問:我們從哪兒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兒去。
而《口吃經》裏正包含了三大章:吃從哪裏來,我們該吃什麽,到哪裏去吃。
翠翠語,人前顯吃,多有不便。冬藏夏儲,垂涎不止。翠翠又語,大小三餐,與時俱進。不怕萬餓,只求一飽。
翠翠進而道:忠為何?大米飯也。孝為何?大米粥也。節者,大面餅也。義者,炒面餅也。
翠翠進而又道:由此見,忠與孝,米感也,一幹一稀。節與義,面性也,一合一分。
當然,翠翠裏頭還有太多經典之語,譬如,正餐如發妻,不可偏廢;零食如小妾,不可多得……好吧,莫說她的神獸們能倒背如流,就是眼前四位菩薩只怕也是能說出上句立即對出下句,何等經典吶……
好了,誰又不是不知道誰的德行,神獸們心中只有翠翠,沒有佛理,菩薩了然,幹脆直說實情,
金剛業匆匆開言,有急有怒,當然也不敢過激,
“《分神經》是我佛一等重咒,施念它,能叫靈神下凡後一分為二,好似有了備胎,主靈受污,還有備份頂上……您看如若帶着《分神經》下凡歷世哪裏還有修行?總想着還有退路……”
“放屁!”貔貅怒斥,“你哪只狗眼看見人間有第二個翠翠了?!”
“即使翠翠沒有,也難保她的神獸!”金剛拳頂上,“神獸偷盜,翠翠難咎其責!”
這下,貔貅和狻猊确實啞口無言。他們能擔保翠翠的德行,但,能保得了他們這幾個兄弟的德行嗎?
可說,各個毫無德行,為了翠翠跟前争寵,為了翠翠這一世歷練“做出最卓絕的貢獻”,他們能不擇手段,逆天下大不為,縱是堕落萬孽,也在所不惜……
想想,蘇煥和小渎又得咬牙,這是誰,真是唯有毒裏更毒,精裏再精,比較起來,他們真算仁慈了……
好吧,二小最先回銮的神獸遭遇着史無前例的尴尬與驚憂,翠翠再橫,抵不住“一罪染身”,如若真是她的神獸犯了“偷盜”,一孽在身,翠翠恐怕真的失去“鑄造神殿”資格……
咳,翠翠在人間當然絲毫不知自己的神廟現在竟無容身之所了?她此時還落在坑底,不知如何面對門後之人,
但是,扭頭就走解決不了問題,終要面對。春十嘆了口氣,她有些懊惱滴又面朝浴室,小聲說,“您都聽見了?”
“聽見了。”吟左的聲音很平穩。聽見衣物摩梭的聲音,他在穿衣。“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樣吧,春十,明日我去鹧鸪廟,那裏靜,你我也能靜心下來說說話。”
春十能不答應麽,“哦。”有些沮喪。鹧鸪廟?哼,廟才不是她能心靜的地方咧,那裏,她心眼兒最多。
這樁“懸而未決”的狗血事竟然拖到了第二日才和吟左正式“交上鋒”,
為何用“交鋒”來形容兩人的此番交談?
因為此前吟左的“準備”實乃驚心動魄!原來他說“靜心”絕非指“鹧鸪廟一面”他的心能靜,
恰恰相反,他需要一天的時間來叫自己能“心靜”!
就在翠翠帶着心思、依舊在韓琦的深意目光裏和近衛們玩球時……天上的翠翠“所處之地”無定論,地下的翠翠“所處之地”卻爆發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岡山一天內有兩樣異動,一明一暗,一驚一晦,
一,一紙升任,韋莫闩突然诏抵澤陽宮宣傳處就職!
二,一紙遷獄,怒得咯赴帝都第三監獄服刑。
☆、133
雨動 風動 鳥動 枝頭 心頭呢
石碑旁,一人伫立。
往常,目光只被吸引在碑文的細爪體上,今天,吟左倒被石碑下塑着的大龜引去了眼光。
石碑下的烏龜臺石叫“龜趺”,軒唐以來就流行了。烏龜頭略向上擡着,好像背負着歷史,不勝負荷。
吟左欣賞着。龜在本國大地,是一種命運的象征。自古國人就燒龜的背,從裂紋裏判斷命運。千年王八萬年龜,龜是長壽的動物,它有足夠的閱歷來告訴人類吉兇福禍,可惜的是,龜不說話,所以只好用火刑逼供,燒出的裂紋,經過解釋,有利,皆大歡喜;不利,就不敢動了。
史稱,軒唐貴宗為搶政權,殺他哥他弟時,左右勸他下決心,不然你哥你弟就要殺你,貴宗始終猶豫,最後搬出烏龜來問蔔,重臣易功謹走上去,抓起烏龜丢在地上,說,蔔以決疑,不疑何蔔?今天要做這事,已不容懷疑,如果蔔的結果不吉,難道就不做不成?于是貴宗不蔔,“承無門”之變由生。周滅商以前,也先問蔔,結果竟是不利,大家都害怕了,姜公把烏龜丢在地上,用腳去踩,說死骨頭哪裏知道什麽吉兇?于是武王依舊出兵了。嗯,縱觀浩瀚歷史,除非這種英雄豪傑,沒有人敢打破這種傳統的信仰了……
“看什麽呢,”
吟左回頭,稍一愣,回過神來也覺不該有奇,她住在廟裏,這身清靜打扮也屬應該。
春十頭發披散,穿着粗布的斜襟紅袍,褲子倒是軟緞,風裏特別飄逸。
“看這只龜。”吟左兩手背後,始終保持着謙卑,
春十走了過來,一手就拍上烏龜的腦袋,又摸了摸,全然不甚在意,身子倚在它身上,微笑說,“您有話就直說吧。”
她這模樣,确有英雄豪傑之勢,龜不龜,命運不命運,全不在意。
要說春十這會兒灑脫姿态是自然也是不自然,一晚上也夠她想明白,吟左跟她談,無非有點“反間計”的意味,自己老婆玩自己的巧,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都不想錯落細節,順水推舟,叫她“反間”韓琦,倒弄明白對方的想法作為,也是制勝一招。
春十一晚上确實想得夠明白,自己既已攪進這攤子渾水,說全然而退已不可能,唯有趟一步算一步,見勢混世。咳,有些孽果須得自己承擔,你要不貪那點浴室的清涼,至于走到這一步麽。
所以說這貨此時心态自然也不自然。自然的是,想通了,得過且過呗;不自然的是,到底有些不情願,若不是吟左的身份叫人忌憚,她也是個破罐破摔的貨,被人拍着跟已婚男有不軌又如何?清者自清,她怕甚!
卻,春十想錯了。
吟左自認不是英雄豪傑,龜不龜,命運不命運,他還是在意的。只不過,他是“貴宗”他是“武王”,在決策時,他也會想到占蔔,他考慮成敗,他在乎得失,身為決策者,他需要像“易功謹”“姜公”這樣的英雄豪傑為自己挺身而出……是的,王者惜才,得才絕不漏一。昨日韓琦對春十一番“賞識”倒提醒了吟左:春十是人才,她有她特殊的“魅力”竟然能叫“敵營”裏的人都為她反水,企圖拉攏……猛然,吟左想到了鹧鸪廟隆切的那五個字:可遇不可求!
是的,吟左的目的其實很單純:籠絡春十,留住春十在身邊,遲早她或會發揮“易功謹”“姜公”那樣的大作為,而絕不僅僅只是一支“反間計”的小棋子。
吟左着實擡舉春十了,大氣對大氣,相較起來,他妻子的這番“小伎小倆”倒不在他眼裏了。
咳,人心不足蛇吞象。
行沫這番所為,吟左根本不用查,他心中有數。
三年,他在外享受權力的拼殺,行沫那顆本還純善的心卻在他帶來的權峰不斷攀登中日漸奢榮腐化,
是的,熟悉他本性的家人認為,他娶戰友之妻因覺着這是他“修身養性”“行善”的一環,吟左也不否認。但是,還有一點,衆人忽略了。吟左也有好奇心。
說得殘酷點,曾行沫成了他“觀察人性”的試驗品。
那時,一個小鎮姑娘,嫁了心愛的人,懷了他的子,卻人生遇大噩,丈夫犧牲了,孩子成了遺腹子……帶着凄美的純善是多麽可貴啊。
吟左就想,這種可貴有時長麽?當,榮華覆頂,當初再凄美的純與善,愛與殇,還複猶在嗎?吟左想看看,人心變質到底要用多長時長,純與善一旦腐蝕,将會變成何等模樣……
哎,曾行沫并未熬過吟左并不刻意的考量,
她這次出格的類似“狗急跳牆”,僅僅因誤會吟左一個小舉動而“慌了神”。
當得知吟左為梓恩建立了一個私人血庫,這個自私的母親首先狹隘想到的是吟左對她母子起了“預防心”,畢竟不是親生子,血緣關系得留下證據。卻,完全忽視了吟左對梓恩一番“前瞻護愛之心”,梓恩體弱,又屬熊貓血,不及早備下,他日需急用,怎待如何?人心變質即有了如此兇狠之兆,你對我有異,我就得千方百計尋得你的軟肋疏漏拿在手裏,以成他日利器……咳,吟左也不能叫失望吧,不過覺着設想太既定,沒了興趣。你說沒了興致的事兒,還值得他用什麽“反間”來勞心勞力麽?不值得。
才,要用在刀刃上。
籠絡,也要用在刀刃上。
既然想牢牢撈住春十這個才,那就得準确地“投其所好”,又快又狠地投出誠意。
“您有話就直說吧。”這是春十甩出的“貌似了然”,
結果,吟左還給她的,是絕對直率的坦誠與懇意。當然,稍顯霸道。
“春十,我知道你認為我今日找你來談,是希望你幫我答應那個女人的請求,做一個反間計的棋子。其實,不然。
這件事,你去做,為難你,也看低了你。
我今日來,只是想鄭重對你提出邀請,你能來澤陽宮宣傳處工作麽。
昨日之事只當一次面試,我看中的,是你的個人魅力。韓琦都能見到你的能力,我想,将你安排在正确的崗位,一定能有更好的作為。
我知道你有一些後顧之憂,
韋莫闩昨日已被澤陽宮宣傳處在‘後備幹部庫’中擇優錄取,你依舊可作為他的助理直接來帝都報道。
再一個,就是你的叔叔。他也于昨日遷獄帝都第三監獄,那裏是距離市區最近的一所監獄,以後你也可以時常去探望探望他。
也請你放心,這兩組調遷都走的正常程序且并不張揚,雖然急了些,但是你出去都好說。”
言外之意,兩組“雷厲風行”的調離一定絲毫看不出背後有Z理的身影,任何人說不得閑話……
咳,想想此時小怒該多揪心地意外着呀!
☆、134
怒春十失笑,自己的生活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挪到了帝都。
少許憤怒,但是在面見了兩位“受到牽連”的當事人:老韋和她叔兒,這二位反倒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被侵犯意願”之感……對于老韋而言,帝都有馮戲兒着實可怕,但是,“澤陽宮”的強大榮耀罩在上頭,反倒生出勇氣,老韋激動地慨嘆:這當屬我人生的最高峰了。至于得咯,似乎越發随遇而安得厲害,他依舊有獨立的牢房,天窗比老港的還要低矮些,得咯說,可以完整地看到夕陽了。
既是如此,春十也沒有理由再矯情抗拒什麽了,不過有些人情她得交代,幸得無論梅琴也好,小蘇舊部、小渎舊部俱縱着她的意願,你覺得日子怎麽過着舒坦你就怎麽過,我們是你堅強的後盾!嗯,就這麽個暖心暖肺。春十安然挺進更大一片天地。帝都,母螳螂正式到你這兒落腳了。
不得了!她這一來,天崩地裂。老天不知怎麽個意思,說巧也是巧,她定居帝都第二日,帝都西南面仰川地區發生了史無前例的6.8級地震,帝都震感強烈……
這天她正在第三監獄安置她叔兒,
“十兒,你這越走越高,可得記着一條,千萬別居功自傲,要學會做‘奴才’。”
春十笑,“叔兒,什麽奴才不奴才,我聽話就是,何必如此自貶。”
得咯搖頭,“稱奴才好,這可不是自貶,不過是在心裏有個計較自制,在自個兒家裏當皇上都行,可在上頭面前,謙恭是第一,順服是本則。”
“我知道,能進能退呗。”
得咯還是搖頭,“帝都不比我們那偏遠小城,你得把這裏所有人都當皇上。皇上喜歡什麽?皇上喜歡順從、懂事、會辦事。上面有事,你給我去辦。跑腿奔波,辦完了,交差,到戶部去報銷銀子,這是皇上喜歡的程序。所以你看那西太後老佛爺,她眼裏即使所謂中興名臣曾*藩、李*章、左*棠,也不過會辦事而已。別想着收獲多少,就想着保住了多少,這是在此地的生存之道。”
春十給她叔兒添好了鴨子湯,“行,叔兒,我都聽您的,大地方有大規矩,我會更小心的……”正說着,屋子一陣搖晃,春十險些将湯汁兒灑在她叔兒腿上,着急一退,碗放在桌上,卻依舊在震蕩,“叔兒!”十兒想去拉她叔兒,這時候搖晃停止,不過短短幾秒鐘,但是杯盤滑落,鴨子湯碗還是掉在了地上。
“怎麽了?地震了?”她叔兒還坐在床邊,兩手都拉着她的胳膊,春十立那兒左右四周全看了看,
“出來了出來了!快去外面空曠的地方!”獄警忙來開鎖,春十攙扶着她叔兒随各個從鐵栅欄裏放出來的犯人快步去到了外面的空曠地。
獄警重重戒備,大致呆了個十來分鐘,聽見廣播,
“據悉京郊仰川發生地震,所以我們這裏震感強烈,為安全起見,現所有服刑人員移至北一大廳,請探監人員速離……”
沒辦法,春十只有出來,心裏暗叫倒黴,怎麽老娘一來就碰上這等天災地禍……
沒好呢,果然又接着老韋的來電,“速來單位。”
春十只得驅車立即往澤陽宮。
她的新工作地點在澤陽宮東南門方向,說來也巧,這裏在老舊朝代是大臣們入朝前的休息地,說白,跟剛兒她叔兒的諄諄交代還蠻應景兒,往往老官油子傳授小官嫩瓜子的“經驗之談”都在這裏産生。
最有名當屬老清的,做過乾、嘉、道三朝紅人的曹振鳙曹大人,在此地推出了做官最實惠的六字心訣:多磕頭、少說話。于是,這個本名為“實心殿”的堂子又名“多少堂”。
多少堂的臺階下,老韋早已在這裏等着她,一見她來,立即拉着她的胳膊走到一旁,“你快回去準備準備,我們馬上随Z理去災區!”
春十苦笑,“老爺,您這絕對是主動請纓來的任務吧,沒必要一來就這麽拼。”
老韋拍她的手,“十兒,我有這樣露臉的機會不多,你不知道,”他看看左右,聲音小些,“我來之前對這帝宮宣傳處已有些研究,各個兒不是背景深就是能幹人兒,你說我們這‘老弱病殘’再不瞅着此重大事件踩個功,早晚在這兒就窩囊受人擠兌。”
春十只得點頭,“是是,我就是擔心您這身體,您也快去準備吧,穿暖點。”
兩人各自分頭準備,地震三個小時後,他們已經到達啓寧機場,倒不是要乘坐飛機,而是跟随Z理辦公室的專員來機場記錄ZY辦公T、國辦對物資派送的具體指示要求。
午後一點,在景德高速出口,他們宣傳處的三人:老韋,春十,加一個攝影,登上了一輛十六人座的中型越野。馮吟左在車上。
老韋好激動呢,吟左上車時分別和宣傳處的三位同志握了手,簡短地說了下,“您們代表的是澤陽宮記錄,直接對元首負責,相當于是代表他的眼在親歷這次救援,責任重大,還請各位本着‘認真負責,不怕吃苦’的精神,全力完成這次任務。不過,注意安全。”
老韋望着自己被Z理握過的手,有點失神,聲音還有些輕顫,“這還是我第一次和Z理握手……”大白菜絕對受寵若驚。
春十心裏笑,他還親手扶過你呢,不過當時你暈的二五二六,啥都不知道。
車行過程中,春十拿着黑皮記錄本坐到了Z理左側,他的一些指示也必須有一手記錄。
兩人完全似不認得的模樣,盡管Z理随行帶着的唯一一個護衛員小演對她那熟的不能再熟,當看到春十上車時,小演心裏豈不驚詫?但是專業精神也沒叫任何情緒流于表面。
他一直都很忙,不斷由車載衛星電話傳來消息,他的四個助手各司其職,很專業很利落地在接到他一個指示傳遞出去,又向他彙報下一個情況……他有時和智囊商量一下,有時獨自思考。每到有重大指示,春十在一旁也會奮筆疾書……這時,她看到了吟左的敬業與智慧,氣度與責任心……
路程并不遠,卻愈深入愈艱險,特別要注意道旁滑落下來的碎石……春十心裏揪着,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畢竟和老趙經歷過的那場車禍依舊有陰影……
卻沒想,老天不垂憐,事故還是碰上了!
☆、135
一旁就是滄汲江,司機技術算好,躲得過滾落碎石,但是躲不過突如其來的餘震導致的傾瀉亂石,萬幸裏的萬幸,車被沖擊導致傾覆卻并未翻進波瀾江中,否則,那才是大難必死。
車內哀聲一片。春十倒無大礙,比上次強許多,極度驚魂過後她全身都有知覺,不過手臂處有刺痛,估計劃出了傷口。如此完好,當屬一旁吟左對她的保護及時,傾覆的片刻,春十的尖叫擦磨耳廓,吟左本能将她牢牢抓住,致使此一刻吟左在上為她頂住了翻覆的椅靠、設備,恰春十又是斜身,現在定下來後,她稍挪身體也不至于被強壓那樣死。吟左就受罪了,背有重物,額角也流出了汩汩血柱。
“你沒事吧。”他問她時,春十還在魂飛中,不過也惶惶搖了搖頭,好似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還醒着。
見她情狀還好,吟左不顧血流的額角,稍仰起頭,“大家還好嗎!”
“還好,沒被卡住。”
“嗯,幸虧石頭是滾推過來的,還沒有砸到車體。”
确實如此,如果石頭如上次岡山車禍那般是砸在車體上,傷情可能更不堪設想。慶幸的是,第一,濺落下來的石子塊頭不大;再,确實沒有巨大的石塊兒砸在車上導致人員無法移動。依車裏大多數人的彙報,他們居多是受到車傾覆導致的擠壓,或被車內雜物擊中,現在已經展開自救和互救。
同志們的互相通報叫人心定,加上她着實無大礙,春十回過神來,她也聽到了後排老韋哎喲哎喲的叫聲,看來也無驚險,遂更放下心來。再一看,上方的吟左正在努力推開壓在他背上的椅靠,春十也忙伸手幫忙,正龇牙使勁兒時,突然由于後方人員踢門破窗,整個車體一顫,吟左一個沒防備竟然上半身栽進春十懷裏,他那額角邊的血貼着春十的臉頰,涼涼的。
此時的春十完全沒有尴尬,那麽自然,她一手環住了他的背,一手擡起就去抹他的額角,憂心地說,“你得拿東西先止着血,這麽用力,一會兒就算出去了,人也掐不住。”
她不知道,吟左被她抱住的一刻……那份突然好似在骨血裏灌盈着的暖意與力量……和上次浴室一樣,叫吟左驚震、舒泰,沉迷……到底怎麽回事!
“首長!”呼喊叫一時驚愣的吟左回過了神,突然起身,那手順勢握拳上抵,竟然這一刻将剛才無論如何不得頂開的沉重椅背掀開了去!
吟左都不敢置信,
或許上面已有幫忙的人為救他們出來挪開了一些負擔,但是,吟左自己心裏清楚,那一刻一身充滿的精氣神……他體會的到,深深地體會的到!
人都從車裏爬了出來,
春十忙去看老韋,老韋扶着腰就說這次大難不死,全因着有一旁攝像小王給他扛住了……春十也不由又去看向了吟左,小演在為他處理傷口,這才看清,他右邊的褲腿都撕破了,也是血痕模糊,春十猛然意識過來,要不是他這條腿一直強抵着重物,恐怕自己的這只腳!……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停歇下來,衛星電話還能打通,他仍然微蹙眉頭在處理着源源不斷湧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