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章

暗夜榮光7

我心裏滿盛着羞愧,精神剎那裏又恍然了下,知道毛病又來了,但我不能制止它發生,人在眩暈中就要倒下去,伸手抓取的時候,抱住了她的腰身,像風雨中無助的孩子,我緊緊攫着這依靠,痙攣着,顫抖着,嗚嗚哭泣着。這哭泣并非什麽情緒表露,就是病症。

“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她也抓緊了我的身體,那時我的雙腿跪于地上,頭埋在她的腿上。

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頭會跟着痛好一陣子,這并沒什麽。我掙起身說:“對不起。”在整個兒光陰長河中,這麽抱緊她的身體,是無來由的第一次,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她也站起身,小扶着我的胳膊說:“我們回去吧。”

我脫開她的扶持說:“我沒事。”

我們一前一後慢慢回到屋中,一進房,我就往地上的席子上一躺,抱着枕頭,蜷着身體,不再說話。她站着默默看了我一會兒,去沖涼了。帶着沐浴的香氣出來,坐在桌前又沉息了會,拿了一床薄被蓋到我身上。自己到簾那邊也躺倒床上,熄了燈,又開燈,點了蚊香,再關燈,會聽到簾那邊她的呼吸聲,穿過漫無邊際的長宵,一針針落到我的肌膚上。

到夜裏四五點才沉入眠中,醒時已早上十點多了。桌上還放着早餐,與一張字條,是筆記簿上撕下來的:“我今天要上班,你呆着不要亂跑,晚上我回來。早餐已買了,中午你自己做下,有米有菜,也可以下面。無聊就玩電腦,密碼是19891128。別擔心,有我在。”字帶點魏碑味道,然而古樸裏又有一點行楷的飄逸,可以想象她在漫長沉寂的學習生涯中,守住了清苦,方正古典地過了那麽多年,然而本性裏又有那破雲見日的女兒浪漫情懷。

我慢慢咽下了已冷去的早餐,便出門透氣,随手帶上了門,走了幾步才想到自己并沒有鑰匙,但已無法補救,便在路上漫無邊際的行下去。路過電腦城邊,看到許多人圍合在樓下,原來是一個男子站到房頂要自殺。是個瘦瘦的眼鏡男,在上面瘋狂大喊:

“xxx,你為什麽騙我。”

“你為什麽騙我感情?”

“你為什麽騙我錢?”

諸如此類,一直重複着,許多圍觀者都笑起來。

我駐足了四五分鐘,他并沒跳,警察也過來了。樓也只有四層高,想來是死不了的,便又向前走,就走到了xx南路,是有名的紅燈區了,道路兩旁,鋪滿足療美容店,濃妝豔抹的小姐們,穿着短裙,爆着胸口坐在玻璃門內,很是壯觀。走了幾步,被一個老女人拉到一旁問:“小夥子,按摩不?”

我低聲說:“沒有錢。”

老女人臉迅速冷了,向我厭棄地擺擺手。

我繼續前行,天越來越熱了,進了一家超市裏感受了下空調的涼爽,呆久了也尴尬。出來後,又漫行了半小時,邂逅了鏡湖,鏡湖很大,我沿着湖邊的綠蔭繞了半小時,至人跡稀少的地段,坐在蔭下的石凳上歇息,眯着眼睛看湖光鱗鱗,鳥兒掠影,游魚沉浮。偶有清風來,便覺得這是很好的人生了。我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神思恍惚間,瞅見林間小道上行來一對男女,眼熱間他們漸漸近了。我自是認得那女的,就是當初的小雯,只是發福了點,小腹已然隆起,應已懷有身孕數月了。男人有點老氣,甚至有點貌醜,但臉上顯出足夠的關愛,小心扶侍着身邊的小女人。

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滄海桑田了,他們就從我眼前數米處經過,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咧嘴一笑,神經扯動了下,就頭暈,我搶先死死抱緊凳身,在虛空旋轉中,定住飄搖的身體。眩暈過後,就是頭痛,我跌跌撞撞來到水邊,看湖面茫茫,覺得可以一走了之。人生中,總是會有許多突發其來的氣短時刻吧,我糊塗地踏出了腳。

身子入水的那刻感覺很奇妙,生死之間的麻醉感,是莫名的快慰的,仿佛就要仙去,塵世煩事自當解脫,生命那麽輕。這剎那快感過後,湖水灌體的痛苦緊随而至,我不由掙紮了幾下,随後又放棄了,快要沉入湖底的時候,人忽的就清醒了,後悔了,但已無力逆轉。

睜開眼,看到小雯和她的男人。那時小雯一臉驚喜,這個被我玩棄過的女子,此時将那關切真切地寫在臉上,那男人也一臉憨誠。

我濕淋淋躺在湖邊草坪上,瞅那男人也一身水漬,當是被他撈了性命。我翻起身來,吐了兩口水,羞愧無以複加,站起來,匆匆說了聲:“謝謝。”人便疾走而去。聽得身後的小雯呼我的名字,但漸漸就遠了,聽不到了。

我這一胡亂行走,又是兩小時,到了荒僻的遠郊,已是六點多了。饑乏感覺上來,看星火點點,雙眼濕濕,就念着那個“家”了。于是往回走。在k市做過銷售的我,本對地形非常熟悉,只是今天是迷了心竅,根本不知如何而來,又在霓虹燈的眩光中看不清真實,這一繞,竟然人不知所以,無數分秒的時間流逝。第二日清晨五點多,才回到房前。我癱坐在門邊,身子有點抖顫。

而房間的燈火猶亮着,但我羞于敲門。人靠着門,就要睡過去。這時門開了,我身子順勢倒進房內,頭捶在她的腳上。聽到她輕聲呼了一下,那是砸痛了她。我不敢看她,只像狗一樣爬到涼席上,努力蜷起身體。然後感覺到她站到了我的身邊,我輕輕咕嚕道:“我沒有鑰匙,又迷了路。”這是給她的解釋,代表我期求她的原諒。我的身子仍在虛乏中抖顫。

她沒說話,聽到她進衛生間洗臉刷牙聲,也許還聽到她方便的聲響。然後她出了門,不久回來,将早餐輕輕放在我的頭邊,又在桌上丢下鑰匙,人便出門上班去了。

她今天早餐份量很重,有稀飯,鍋貼餃,卷餅,饅頭,油條,包子。我确信她不再回來,才敢吃起來,我吃得很飽。有了氣力,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将泥灰的衣服一扔,出來找衣服,一時找不到,胡亂套了一件,然後像豬一樣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夜幕,被她的敲門聲驚醒,我木頭木腦地去開門,聽到她呀了一聲,後退了幾步,我按亮燈火,才見我穿的竟是她的粉白色內褲與小背心,難怪勒得如此難受。一時窘得不能自已,又胡亂去找衣服。

“衣服在席子上!”她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我這才發現那日買的衣服就放在那裏,本是整齊疊好的,但已被我睡覺時弄亂了一點。我跑到衛生間換好,長久不敢出去。

“你好煩,快出來。”她罵道。

我拿着她的衣服低着頭打開門,她伸手搶過又扔到衛生間的盆裏。我感覺她在盯着我,呼吸聲有點重。

這樣僵了半分鐘。她說:“跟我買菜去。”

我就跟着她出了門,才覺得她走路有點不便,隐約見到她的右腳背有青紫一塊,當是我早上頭叩上去的結果。我抽着鼻子,不安地随她下了樓。到了附近的小菜場上,她問:“你想吃什麽就買什麽?”這時她的電話響起,她一邊接聽,一邊掏出一張五十元錢放到我手上,朝我揮揮手,示意我做主。

我看過她的竈臺邊的擺設,她的口味屬于很寡淡那種,平時做飯大概也就一個疏菜,且不放作料。我自作主張買了蒜子老姜大蔥味精,又買了豆腐,青菜,雞蛋,青椒,西紅柿,一小點精肉,還餘下十六塊多,又去買了點蘋果,蘋果太貴了,只買了三個,就要十一元錢。我拎着疏果拿着剩餘的五塊多錢,回到她身邊,她仍在電話,滿臉笑意的。

“我挂了,明天見。”她放下電話,瞅着我遞過來的五塊多錢,面色不太好看,我心思是花多了錢惹她不高興了,便說:“要不我退掉一些?”

“回去。”她揚了下眉。

回到住處,我将錢放到桌上,而後殷勤地去洗菜,說:“你歇着,我來做飯。”

她沒說什麽,我先洗好了一個蘋果遞給她,她遲緩了五秒鐘才接過。

我做了炒青菜,肉絲豆腐,和一個番茄蛋湯。做菜的時候很熱,汗不斷流,感覺她就坐在那裏看着我,也許沒看吧,我盡力表現出娴熟從容的人生姿态,像一個有責任心的男子。

吃飯的時候,我頻頻看她臉色,希望得到她的褒獎,但她卻一直沒什麽表情,我又不安,就問:“你好像不高興啊?做得不好,明天我就不做了,還是你做?”

她把筷子一放說:“做飯也是鍛煉身體,你個男人身子那樣虛,難道不應該鍛煉?好奇怪!我對你講,我以前是兩個人住的,是我同學,她在的時候都她做飯,後來,她去外地了,就我一個人,外面買又太花錢,我就自己做,自己把自己都吃得麻木了,晚上睡覺一個人也怕,不然我會讓你一個男人和我住嗎,昨晚我一晚上都沒睡,去公司精神不好,還挨了罵,你懂嗎?不懂,就去好好複習功課,把孫子兵法三國演義熟讀十九八遍,讓你知道做人如打仗,打仗你會嗎,手無縛雞之力的……”

我不知道她接下去還會說什麽,就又給她盛滿飯,澆上湯。

她直接推過來說:“你自己吃掉,我不想發胖。”

我也沒說什麽,這種碗很小,三下五除二便結果了。只是這只碗本是她吃過的。等我吃完,她就收拾。然後去沖涼,洗衣。八點半左右,她坐在電腦邊說:“下月有錢了,是不是應該接個寬帶?錢呀錢呀,我多麽愛你,你也愛我呀。”

“那我明天去找班上。”我說。

“怕我養不起你?”她将電腦一推說:“你生病就該養着,上班發病了怎麽辦?又一天一夜不回來?做銷售突然倒在馬路上?難道我養不起你?我養你綽綽有餘!不許上班,我說不許就是不許。睡了,好困!你還睡地下?”

“嗯。”

她就拉了簾子,往床上一躺,陷入夜之靜寂中了。我點了蚊香,熄了燈,也睡了。

次日早上九點多,我爬起來,以為她去上班了,掀開簾子,才見她仍睡在床上,被子甩到一邊。她其時着無袖短衫,下身是藍色熱褲,露出了大片肌膚。她不是很白,但肌膚非常潤滑瓷實那種感覺。胸口的規模也已不小,腋下微微的汗毛也落到我眼底。我心裏咯噔了下,一下子非常的兵荒馬亂,并且這時她已睜開眼睛看到了我。

她眨了下眼睛說:“我又不是美女,你看什麽?滾開。”

我趕忙退出來,澀着聲音說:“我以為你上班去了。”

“上什麽班,今天周末,還不允許我休息?”她走出來時,外面已加件帶袖圖案黑衫,有點俏皮味道,我能感覺到她臉也是紅着的。

“好久沒睡這麽好的覺了。好久好久好久,天地遙遠……”她踢踏着進衛生間洗涮去了。

“早上我下面吃好不好。”我問。

“好。”她在裏面回答。

我就下了青菜雞蛋面。下面的時候,她在側邊看着我,然後電話又響起,熱聊了十幾分鐘才挂掉。我已盛好面放到她面前。

“那人說今天帶我去劍陵游玩,你說去不去?”她問。

“你去你的,我哪管得了你!”我說。

“是啊,那我就去了,但是你又亂跑,不回來,晚上我又害怕,又是什麽陵的,那不陰影?所以不去了。”

“我不亂跑了。”

“你說真的?”

“真的。”

“好的,男人說話算話的,不然就是僞娘。僞娘令人讨厭,我公司廣告部就有一個,捏着嗓子,好惡心。”她學着那男人的腔調,她語言天賦顯然很強,模仿得惟妙惟肖。

“應該是gay吧。”我揣測。

“可能是,不知怎麽想的,男人與男人,想想就惡心,什麽社會什麽世道哦。我二十二了,都沒談過戀愛,世間人都如我一樣,就美好太平了,也怪我長得醜吧。”

“我沒說你長得醜,只是說你不舒展,是好幾年前的事。”我聽出她弦外音。

“是嗎?”她冷笑:“醜就是醜,我自己都承認,你不必委婉。我醜,所以只有一個男人在煩我,我都不曉得他看上我什麽,糾纏我幾年了,一直對我這麽好,我都不好意思了,還有,你今年一定要跟我回家,看看你老爹老娘!然後給你娶媳婦,傳宗接代……”

我陷入沉默,她也緘了口。吃完飯,收拾好。她坐到電腦前說:“公司要搞什麽企業文化征文,規定每人至少寫一篇,你幫我寫個?”

“我不懂你公司的狀況。”

“不懂的地方我告訴你,現在就寫。”這時電話又響起,她給我讓開位置,拿着凳子坐到旁邊接電話。

我開首打了幾句空話套話後,就不知道怎麽編了,她那邊電話已挂了說:“我已推掉了他,說吧有什麽不懂的?給你簡單講一下,我們公司是新型飲料公司……”

她說着,我寫着,慢慢地,兩人就湊到一塊,邊寫邊讨論,她的氣息都沖到我臉上,微麻的感覺。一下子有點失神,打了“那年雨中檐下沒有飲料”的字眼上去。她當時似笑非笑看着我,我也霧着眼睛看她。

她按退回鍵删掉了這幾個字說:“繼續。”弄了兩個多小時,終于算完成了一篇草稿。

“做中飯吧,王致遠先生。”她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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