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墨很不開心。
一開始是爸爸媽媽沒有按照以往的時間帶他去複診，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緊接着的好幾天，爸爸媽媽又把他帶到了很多人的地方，比如公園、游樂場、兒童游戲廳。
他皺着眉，站在公園的一角。
公園裏全都是年齡和他相差無幾的人，嘻嘻哈哈跑跑跳跳。
一開始他還有些害怕這些人，但是他發現只要自己站得遠遠的，這些人就不會湊到自己身邊之後，大松一口氣。
媽媽把他載到這裏就把車開走了，他想回去也沒得回去，陳子墨嘆了口氣，找了角落的長凳，拍了拍，坐上去。
靜靜地放空自己，一副這世間的喧嚣與自己無關的模樣。
這些人真的很吵鬧，叽叽喳喳的比雅園早上六點就開始擾人夢境的鳥還吵，他伸出兩根手指堵着自己耳朵，他不适應這種分貝過高的地方，覺得自己耳膜都要給震破了。
何雨琴把車開走找了附近的一個停車場把車停下後，就回到了放陳子墨的地方，她找了個不容易引起陳子墨注意的地方坐下，觀察着陳子墨的表現。
連續幾天帶他出去，陳子墨從瘋狂抗拒到能平靜對待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
但這還遠遠沒達到何雨琴所希望的預期，何雨琴嘆了口氣。
何雨琴跟陳況律這幾天看遍了s市所有的小學，問了許多的同行、朋友，終于找到一間學校理念、校風、老師水準都很不錯的學校。
子墨現在這個情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醫生也說可以帶他到學校去适應适應，如果他不是特別排斥學校，那應該就能正常地過上校園生活。
不過昨天帶他去做學校測試回來之後，子墨好像很不高興，何雨琴惆悵。
“子墨，走，回家了。”
等何雨琴又呆了一會兒，發現陳子墨完全沒有表現出主動與其他人接觸的意圖時，何雨琴又嘆了口氣，站出來帶走陳子墨。
陳子墨除了父母最近老帶他出去這件事以外，還有別的煩心事。
昨天小圓圓給他打電話說她又交了個好朋友叫钰凡哥哥，他們已經一起玩了好幾天了，明明他才是小圓圓的哥哥！陳子墨恨恨地想。
等母子回到家，何雨琴就忙着準備上學的資料，把勸說陳子墨上學這項任務交給陳況律。
“子墨啊，為什麽不想去學校呢？”陳況律滿面愁容。
“不想就是不想！”陳子墨恨恨地說。
陳況律愣了愣，低聲笑了幾下，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他兒子說這麽小孩子氣的話，還挺有意思的。
陳子墨意識到了陳況律在想什麽，把頭扭到一邊，看不見陳況律的臉他就不覺得尴尬。
“可是醫生說你已經可以入學了，上學是國家的規定，爸爸媽媽沒辦法幫你拒絕哦。”陳況律解釋道，義務教育嘛，已經沒特殊原因了，當然要去上學了。
“而且因為你的入學測試寫的很好，不用從一年級讀起，直接去二年級就好了。”陳子墨今年七歲多，按年齡來看是讀二年級的年紀。
陳子墨聽了陳況律的解釋，也知道他的抗拒是起不了作用的了，甚至一直堅持不去還只會讓爸爸媽媽為難，他只好懷着沉痛的心情接受了這個事實。
“好吧。”陳子墨說。
陳況律知道跟陳子墨說清楚的話他肯定會同意的，拍怕他的腦袋，“那爸爸打電話讓人給你準備開學的東西，我們過兩天就去學校了。”
一雙水潤潤的明亮的大眼睛湊近陳子墨，像迷惑的貓咪，大眼睛女孩聽完陳子墨說的話，疑惑地問：“哥哥，為什麽你不想去學校呀？”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們是好朋友。”見小圓圓都猜不中自己的心思，陳子墨悶悶的，柔軟的黑發耷拉下來，眼睛往下看，垂頭喪氣。
小圓圓見陳子墨這副表情，往他嘴裏塞了個葡萄，是周清特意買的陽光玫瑰葡萄，可甜可甜，她特別喜歡，她還是不解，“放學了我們還能一起玩嘛。”
她以前在小區裏的很多大哥哥大姐姐朋友都是上完課就到小沙坑裏大家一起玩的。
陳子墨莫名被塞進一顆葡萄進嘴裏，他順勢一咬，甜滋滋的味道在嘴裏漫開，心裏的郁悶消散了一點，但看到小圓圓圓溜溜的眼睛裏的不解和肉肉的臉，他倏地伸出雙手，迎着小圓圓的目光，捏住小圓圓的臉頰。
柔軟的觸感像捏枕頭一樣，還有點彈性，捏起來又解壓又上瘾，陳子墨改捏為按，被陳子墨一按，小圓圓的嘴巴撅成一個圓形，只聽她不清不楚地聲音發出來，“尼五嘎嘛（捏我幹嘛）？”
“放學太晚了。”陳子墨回答了上一個問題，又揉揉小圓圓的臉才放開。
小圓圓覺得剛剛那樣還挺好玩的，臉上笑嘻嘻樂呵呵，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算了！不和小孩子計較！陳子墨心想。
小圓圓聽到陳子墨的回答，想了想，是哦，子墨哥哥要上二年級，小她知道上學了就要寫作業了，而且年級越高作業越多，這都是以前的大哥哥大姐姐告訴她的。
這樣的話，哥哥從學校回來又要吃飯寫作業，就沒剩下多少時間和自己玩了，想到這，小圓圓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這幾天沒見到陳子墨，小圓圓其實也很想念。
“嗯……”小圓圓思考着，小腦袋瘋狂轉動，接着她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上瞧一瞧，“那我和哥哥一起去上學吧！”
反正沒有人能看到她！這個主意真好！小圓圓得意洋洋地想。
“啊？可是阿姨會允許嗎？”陳子墨擔憂，他覺得周阿姨絕對不會允許的。
果不其然，小圓圓拉着陳子墨将這念頭告訴周清後，周清一口回絕，不僅周清拒絕，其他人聽到小圓圓想跟着陳子墨去上小學這件事也都明确表達自身的不認可。
小圓圓能讓王钰凡顯現的事情，周外婆回家後就告訴周外公，周外公聽到周外婆描述的場景，深思後覺得最安全的就是讓小圓圓的活動範圍停留在雅園。
幽靈死後就會一直保持那個年齡，小圓圓永遠只能維持四歲的樣子，永遠都是讓人放不小心的沒有抵抗力的小孩。
這是周外婆周外公的想法。
周清和林振東不知道小圓圓身上最新發生的事情，可原本小圓圓作為有實體的幽靈就足夠招惹其他幽靈的視線了，能不走遠當然是不要走遠。
陳子墨和小圓圓對視一眼，小圓圓垮下小臉。
“可是，小圓圓也想上學。”小圓圓支支吾吾、別別扭扭地說。
四個大人剛剛輪番将道理跟她扯擺開，細細碎碎地和她解釋了一通，她突然覺得自己給爸爸媽媽舔了好多麻煩，她小小的心靈裏充斥着不安，所以才會吞吞吐吐、不敢說出這句話。
周清思考了一下。
“雅園裏好像有個小幼兒園，小圓圓可以進去聽一聽，要是不喜歡的話，就回家玩吧。”周清說。
幼兒園的意義比起學習更多還是交朋友、培養習慣，小圓圓在他們的教育下生活習慣學習習慣都挺好的，前幾天突然說想學寫字之後，周清也開始教她寫字了，小圓圓和幼兒園裏其他的小朋友又無法接觸，這樣一分析，幼兒園對小圓圓來說幾乎沒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周清想。
反正雅園裏也安全，讓小圓圓體驗一下讀書的感覺也好，也算彌補了人生的遺憾了，周清憂郁地想。
想到自己也能上學了，小圓圓對跟陳子墨一起玩的時間減少的憂傷就消散了許多，她想起之前陳子墨讓自己告訴他如何區分幽靈和人類的事情，和周清林振東說了一聲，又拉着陳子墨回房間，回房間前還不忘将電視櫃底下放着的厚厚一本相冊掏出來，費勁地抱着。
陳子墨不解地看着小圓圓的舉止，“你在幹嘛？”
小圓圓将相冊翻開，相冊裏的照片新舊交雜，最前面的很多都是小圓圓的照片，她翻呀翻，翻呀翻，将照片停留在滿是周外公和周外婆的那一大面。
那一大面都是用膠片機拍的，顏色和質感都和數碼相機很不一樣。
“哥哥，你看。”小圓圓指着照片，讓陳子墨注意看。
照片上是中年時笑得很開心的外公外婆夫妻倆，陳子墨還是不懂為什麽小圓圓要讓自己看這個。
“你看照片的顏色，再看看我。”小圓圓說。
小圓圓不想直接告訴陳子墨答案，就像看繪本時爸爸媽媽不會直接告訴自己故事的結局一樣，小圓圓希望陳子墨可以自己發現出來。
膠片機拍出來的顏色給人強烈的鮮豔感，但這種鮮豔的同時又給人故事感、陳舊感，小圓圓見陳子墨沒有感覺，将其中一張照片取出來，牽着陳子墨走到鏡子旁邊，将照片放在兩人的臉頰之間，“你看看。”
陳子墨瞪大眼睛仔細觀察着，他跟着小圓圓跑到室外玩曬了這麽多天，皮膚相比之前黑了一些，但這種膚色讓他充滿了鮮活感充滿了生命力，像麥田裏的小麥被陽光照射滿目都是金黃。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看着看着，他覺得鏡子裏的自己慢慢地不像自己，他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他覺得他看到的是流淌的血管、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膚，他聽到是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心跳聲、聽到的是微微的呼吸聲。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甚至這種感覺對一個七歲的小孩來講有一些瘆人了，陳子墨莫名地打了個哆嗦。
他又轉身看向照片和小圓圓。
他覺得他隐隐約約能看出差別了。
小圓圓身上的顏色和照片上的一樣鮮豔、皮膚也像光滑的水煮蛋一樣，但看向小圓圓時，他感覺他看到的是平靜的一汪湖面，這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他又跑到房間外，觀察着周外公和周外婆。
周外公和周外婆給他的感覺就更強烈了，像濃墨淡彩下的死水，像吞噬一切聲音與光明的深淵，沉寂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陳子墨說不出這樣的形容，但他心裏的感覺愈發強烈。
“我好像知道了……”陳子墨喃喃地說。
能感受出人和幽靈的差別是他最大的願望，他理應感到高興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瞬間，巨大的悲傷猶如海浪一樣洶湧地撲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