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的天鵝絨制服,燕尾服的式樣在她修長的身材上飾出無倫的高雅,胸前斜披着一條寬幅的绶帶,她是如此流光溢彩般的俊美。別着代表榮譽勳位的紅色小玫瑰徽章的銀緞扣,映在她紫色的杏眸中,點點熒光。無視鏡中呈現出向來引以為傲的美貌,她木然地壓低飾有羽毛的帽子,白皙的手指在蒼白的臉頰邊幾近透明。
蒼騎士尤利烏斯,抑或是,羅莎麗雅?德?卡塔爾娜。此刻,身在沸騰的劇院中,她卻是失去知覺似的冰冷。
一如既往的,SEASON總是創造着令人着迷的燈影幻境,每每幕布拉起的瞬間,便從中升騰起一個獨特的世界。《白花戀詩》的整個舞臺框被造成一個橢圓形的畫框,戲就在畫框裏面演出。奧立威?凡-斯瓊以他魔術般的導演語言,賦予觀衆神秘的暗示,仿佛此時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凝結在時間上的感傷的浮雕。将舞臺布景視作語言的複調音樂的獨特手法,從單純的劇本文字中展開浪漫的理想化翅膀的天馬行空,這一劇将在他驚人的才華中留下閃耀的一點。
但那些,都是後話。他明白、或是他們都明白,在那一日的夏日祭首演中,主演的情緒是失敗的。
『為什麽不肯承認呢?』
她記得那個金發少女穿着睡衣抱着枕頭出現在她的門前,笑意滿滿地以指節在打開的門扉上敲響一串活躍的節奏,說着『枕頭大會』。後來她看出了那孩子拙鈍的旁敲側推,于是在她避開并否認了藍迪的事之後,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孩子的怒氣。
『羅莎麗雅你好自私!甚至到已經結束的現在都不想讓人知道,你想過藍迪的感受嗎?就覺得選擇了對藍迪最好的決定,那為什麽開始也好結束也好單方面做出決定的都是羅莎麗雅呢?我越來越不明白你為什麽和他在一起,你根本就不喜歡藍迪,一點也不!』
她的衆多理由,她在心中輾轉的結論,她完美的辭令完美的口才,在安琪莉可面前卻只是蒼白的泡沫。有那麽一霎那,她幾乎想大吼『你什麽都不知道!』,然後那孩子平靜地看着她,抱起枕頭轉身,『沒錯,我不知道』。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已經出了口,莫名的盛怒突然被淋上了暴雨。
(為什麽……要生氣?)
明明是在心中确認過的答案,在對藍迪做出殘酷的決定之前,明明已經把自己的卑鄙毫不容情地翻了出來。可面對他人的指責,她竟是憤恨地感到侮辱,打從心底想要否認,想要為自己辯解,想要毫不退讓地與那雙清澈的碧眸對峙——
也許,在那個時候,她是隐隐期待那個向來笑容燦爛的少女能對她伸出手來說『我了解』。
(……不,如果她是這樣回答,我大概會生氣,氣她不懂裝懂。)
否認了任何軟弱的可能,羅莎麗雅猶不知道,自己已經踏入了紊亂的邊緣。
是否存在并非冰冷的『愛』,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她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僵直地接住倒在懷裏的白色公主,蒼騎士仿佛失去了悲恸的氣力,只是深深地望着公主。
(藍迪……你為什麽還是要選擇我呢?這樣狠心的我。)
她凝視着藍迪緊閉的雙眼——他好看的眉目竭力做出安靜的樣态,卻無能為力地洩漏出情感——這個少年,也許她永遠都不會懂,因為他不加雕琢的摯誠是她無法觸及無法想象的那種感情。
『你想過藍迪的感受嗎?』
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尋找了各式各樣的理由,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不去考慮他的感受。她是自私的,從不吐露出自己的想法,即使是結束也不曾。他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來承受的呢?譬如她倉促轉身離開之時,譬如她婉拒他護送同往石楠莊園之時,譬如更早之前、她佯作無心地将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之時……在他單純的眉目下,也許早早發現了。而只是不作聲,仍然裝出自然的樣子在她身邊——現在,做出自然的樣子,在舞臺上選擇了她……作為結束。
(是我虧欠你的,藍迪)
佩劍在木質的舞臺地面上微擊出輕響。
「我的公主……」她低下頭,在熾光燈氤氲的白光下吻了他。
(一個不加敷衍的結束。)
多麽諷刺,在拒絕了少年的愛慕後,她反而給與了一吻。
站在幕間,他對着退入的少女笑了起來,「美麗、迷惘…并且,殘忍的……」抓着幕布的手關節發白,自他瑰麗的唇間緩緩吐出幾個毫無關聯的形容詞。而她的臉色白了起來。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在她藍紫色的眸中,他看到某種東西破碎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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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
大将之風或是氣勢懾人——空洞着雙眼,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狀态熬過了演出。在夜裏,她卻暈厥似的倒在床上,緊緊地抓着枕頭不放。仿佛要将胸口的悲傷一并呼出,伴随着顫抖的呼吸,蒼白的唇瓣一遍一遍無聲地重複着——
我想回家……
沒有淚水,安琪莉可只是深深地埋在輕薄的被褥間,抱着自己的膝蓋蜷曲起來。夏末的溫和氣息從敞開的窗進入,她卻怎覺夜寒如水。
站在鏡前,她閉着單眼,扇子般整齊濃密的睫毛下敷着手帕。學以致用地以前一天剛知曉的秘方去除繼續糾纏着的黑眼圈,少女睜開眼睛粲然一笑,明亮的綠眼睛裏已經沒有痛苦的惘然。「沒錯,我要回家。老是東想西想猶豫不決的就不是我了~決定了便要付諸行動。Go!」
誠然,即使回去也不一定能夠找到她的家、以及爸爸媽媽……她搖搖首,像是要擺脫腦袋裏的想法,『啪』地一聲,雙手清脆地擊打面頰,雙頰頓時紅了起來。「想到腦袋發脹也沒用的事情,還不如不去想!從自己能做到的實際的事情開始,嗯!這是搬掉大山的原則!」元氣十足地揮動着拳頭,安琪莉可輕快地合上門跑了出去。
由于懶得一天更換好幾次衣服,她身着戲服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校園的路上,好在還是早上七點,不然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可就會引起注目了。也是拜步行所賜,這半年來,安琪莉可已經對Q.X.學園的各條小徑相當熟悉,此時從科絡蒂絲寝區的邊門穿出,她的目的地是執務樓。預備提出請假,當然,安琪莉可也不是丢下夏日祭的演出不管了,她是打算等夏日祭結束再離開Q.X.。
鑒于全校皆知的朱烈斯先生勤政早起的習慣,她毫不擔心像昨日早上吵醒奧立威那樣的事發生。的确,當通報後侍女毫不猶豫地将她帶上二樓,她在心中慶幸自己沒有估算錯誤。
(還好朱烈斯先生不是像奧立威先生那樣子的人~)
想着會被自家團長“特別照顧”的念頭,帶路的侍女叩門報出她的名字便行禮離開了。安琪莉可沒有急着進入,而是站在門頭端詳了一會兒這個曾在入學第一天到的地方,這才伸手推門,「日安,朱烈斯先生,打擾了。」
似乎是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入,朱烈斯?德?加爾德洪仍是站在落地窗前。線條清晰如同雕塑的側臉微皺眉端,專著思索的神情……甚至還在自言自語!皺着眉頭的朱烈斯先生不罕見,而自言自語的朱烈斯先生可真是星球相撞級別的罕見啊!!安琪莉可努力克制了自己想要蹑手蹑腳走近聽聽他在說什麽的失禮念頭,輕輕地咳了一聲。
朱烈斯突然低下頭,對于自鼻尖滑下的汗珠毫無自覺。仔細地默讀了手中的紙張,他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做着僵直的手勢大聲道,「呵呵,那時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偷偷溜去玩的竟然不止我一個……」随後轉過頭看着左邊,仿佛扮演起另一個角色,「如飄舞散落的櫻花般楚楚可憐,又如清水般純潔無瑕的少女。塞茜莉亞殿下對我們來說,簡直是如同太陽般的存在。」他動聽的嗓音此時背書似的沒有感情,因為不得其法的急切反而像在烈日下暴曬的鱿魚一樣變得幹巴巴的,異常嚴肅蹦緊的面部線條眼見又是一滴汗冒了出來。
(這、這是……)
發現他正在專著地背誦《白花戀詩》的臺詞,安琪莉可的表情頓時像活吞了一只生雞蛋。
(好、好認真!明明昨天還表現得那麽不樂意……但、但是該怎麽說呢?…好、鈍……)
看着這位威嚴的大人汗流浃背地模仿着昨晚演出的動作,她目瞪口呆地只能在心底評定他沒有表演的才能。
(不對!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呀,看到了不該看的,被發現就糟了!)
她只顧蹑手蹑腳地向門的方向後退,卻狠狠地撞翻了一只高腳凳,重重地絆倒在地,「嗚,好疼!啊……」疼得淚眼汪汪的,她卻突然閉上了嘴。
緩緩回過頭,朱烈斯的表情僵硬得像一幅曝光過頭的劣質銀版畫,抽筋的面部閃過多種顏色。
完、了。
兩個鮮紅的大字從安琪莉可的額頭浮現,心中一時跳出無數求生本能的呼喚。嗫嚅了半天,她從發麻的嘴唇擠出聲音,「……而、而且……啊,的确是難以言表。加深了那嘆息的并非是他人,正是我們二人。」卻是接下去的臺詞。
朱烈斯愣了一下,終是向她走過來。「啊啊啊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安琪莉可吓得死埋下頭,大嚷道。
「安琪莉可,你…你的腳沒什麽大礙吧?」料想之中的惱羞成怒沒有降臨,她不禁偷看一眼。朱烈斯在她面前蹲下,慌亂地詢問,對上她的目光竟是微微漲紅了臉,「剛才我是…不,我是指……」
被扶到沙發上坐下,安琪莉可可憐兮兮地摸着自己的小腿,推測靴子底下的淤青的大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朱烈斯先生對什麽事都很認真,我覺得這是好事啊。」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有我的自尊!」
「…對不起!」
「……不,不是你的錯,」看到她低頭認錯的惶恐神色,朱烈斯有些悔意,他并不是有意瞪她,只是……,「你不用道歉。」
朱烈斯先生……意料之外也許是一個非常拙的人吧。安琪莉可第一次産生了這樣的想法。她聰明地避開了那個話題,向他提出了請假的事。涉及到正事,身為理事的他冷靜了起來,「夏日祭之後三天就是學習的開始,無故離校是不允許的。」
「不是無故啊,是我的家人失蹤了!」她突然激動了起來,抓牢了他的衣袖。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朱烈斯的臉色有些凝重,異常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金發,轉身從書桌上抽出一封信,「你的父母無恙,這是今天剛寄到的信,原本下午就該送到你的房間了。」
安琪莉可大喜過望,正待拆開閱讀,記起了身在何處,這才作罷。無名指輕撫着信封上母親的字跡,她擡起頭,笑容無邪,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純粹情感,「朱烈斯先生真好人,謝謝!」
「不,是你自行前來所以提前取到信罷了。」他有些窘迫地避過她洋溢的感激。
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安琪莉可抿着唇,巧妙地擺出一臉懇求,「那個,朱烈斯先生……能再打擾您一會兒時間嗎?如果可以的話,幫助我對一下臺詞……如何?」
「……可以。」求之不得的朱烈斯略點頭。嘴上不說,對她顧全了自己顏面提出的幫助卻是心懷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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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的夏夜?混合着植物熱烈的香氣,混合着煙花璀璨燃燒殆盡後殘留的淡淡火藥味,長列不見其尾的馬車,極致的佳釀珍饕,雕刻精細的水晶燈照亮衣香鬓影,交錯的燈光下一對對華麗地轉身,美妙的音樂和風一起掠過湖面——夏日祭的最後一夜,同時也是社交季的最後一場舞會。不過這還要等到夜晚來臨的時候。在那之前,盡管心存提及露天舞會的期待之情,身在劇院的SEASON團員們更為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
在Q.X.有這麽一個傳統,作為特別公演的夏日祭末演,或是由滿是閑情的學生投票的人氣決定,或是由現任劇團團長做出判斷,在首日祭的當天告知被選出的主演者——其對象無論是否SEASON的團員,凡是Q.X.的人,均可成立——然後,将在最後一日中登臺。直到最後一刻方揭曉的謎底,再加下至園丁上至校長的範圍,特別公演格外地令人感興趣。因此,盡管并非每年夏日祭末演都會有非專業人員參演,還是有很多人存着熱切的期待,甚至形成了毫不亞于賽馬活動的賠率。
「安琪!」馬歇爾從前臺穿入後臺,終于尋找到了他的目标。輕便的夏裝,他打扮得還是很得體,但鮮嫩色調的淺綠色亞麻背心又透着他令人愉悅的氣質。他跑進一圈人內,描述着前一晚舞會時的小趣聞,說笑着突然問道,「說起來,奧立威先生通知你了嗎?今晚的末演你還是演原本的角色之類。」
安琪莉可搖搖頭,難得地沒換上那套戲服。雖說規定是提前一周通知主演者,但由于要收集投票結果等多方面原因,如果由團長判斷人氣勝者不能勝任角色,在最後一天再指派團員也是來得及的。所以最後一天,對于主演名單同樣不知情的團員們往往在确定了角色變動後才會開始定妝和排練。
「聽說今年工理課的恩斯特先生人氣很高,也許會是……」一旁的厄利爾?馮?莫蘭提供情報。
傑菲爾瞪大了眼睛,大聲截斷了他的話,「什麽!恩斯特?!開玩笑啦,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恩斯特?法蘭克福先生是工理課的講師。工理課是大學部才開設的科目,安琪又是才轉來半年所以不認識他。傑菲爾是理科天才,破例選了他的課。」馬歇爾簡單扼要向安琪莉可解釋道,然後對着傑菲爾言有微詞,「傑菲爾,老是打斷別人的話不好哦,那麽說恩斯特先生也有些失禮。」
「我無所謂,傑菲爾前輩的風格我已經習慣了。」厄利爾笑着聳聳肩,「要說恩斯特先生有人氣的原因,大概讓這種無法想象的人來表演會格外有趣的關系,當然一表人才學識卓著、還有關鍵的“未婚”——也不是不能解釋啊。」
「那家夥這把年紀了腦子裏還是除了研究研究之外只有研究,我看除非找出個可以用來當研究對象的女人來,他這輩子還是和地質構成談戀愛吧!」
「嗚哇,好毒!」她突口而出,又忍不住偏着腦袋笑了,「感覺起來,傑菲爾和恩斯特先生很熟呢。」
傑菲爾看着她的笑靥愣了一下,偏過頭低聲道,「……算是吧。」他的側臉望來像在拗氣,不知注視着哪兒的紅色眸子卻帶着淡淡的懷念。
總覺得他的表現異常坦率。安琪莉可正猶豫着該不該發問,又有小道消息送到。「不是也有說這次盧瓦先生要演白色公主嗎?」「不可能的吧!盧瓦先生的女裝奧立威先生怎麽可能看的中?」「不是啊,有傳聞說這次會有高層參演的呢!」
「咳咳……」安琪莉可在一堆衆說紛纭的流言蜚語中險些嗆死。感嘆于大衆的直覺力量,『這個猜測的确是真的……』這句話她卻無法說出口,只得裝作沒有聽見。
(說起來,朱烈斯先生的蒼騎士不知還有沒有問題,以我看到情況…問題還是有的吧……即使沒有特殊人選,紅騎士應該也不是我了,因為站在朱烈斯先生面前這個身高就……紅騎士和白色公主又會是誰呢?)
當無論怎麽思考怎麽判斷怎麽彌補怎麽行動都只是錯誤的時候,該怎麽辦?
不知道……所以,她只能站在漆黑的荒原中,聽任風穿透自己的身體和思想,迷失在混亂之中。
獨自立在升降臺的頂端,數夜連續的紊亂之夢在羅莎麗雅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痕跡。從這個位置,她可以看到聽到舞臺上的一切,而除非擡頭看正上方,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從首演那天開始就消失了,讓我好找,真是!還以為你翹了呢~總之,能趕上末演運氣真不錯。對,拜托勸一下旁邊那根木頭,我說會在幕後為他同步配音的,他偏偏不要,這個狀态上場問題可大着呢!」
聽到了奧立威的聲音,她只是望着腳下,并不知道奧立威讓她在這裏等待的原因,心中一片空洞。直到看見和他一起踏上了舞臺的那兩個人——
為了争奪她的芳心,屬于她的兩位騎士對決。
『一位是公爵家的長子,近衛騎士團長尤利烏斯大人。另一位是,雖為平民出身,卻在與帝國的戰鬥中功勳卓著的名将奧斯卡大人。』
《白花戀詩》中兩位無懈可擊的人物,在看到劇本的最初,她便聯想到了誰的身影。而現在,他們分別扮演着蒼騎士和紅騎士。
朱烈斯?德?加爾德洪,奧斯卡?雷多尼昂。
她望着臺上揮劍相向的兩人,一時暈眩,幾乎看見了從年幼時心中隐藏的幻想。
那只是少女粉色的夢,小小的虛榮小小的陶醉。一邊等待着她金發的白馬王子前來迎娶,一邊貪心地希望得到她的青梅竹馬的重視。她渴望體會到小說中描寫的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直到這一刻,這幻想真真實實地出現在眼前,她才愕然發現了它的存在。
如果由自己做出選擇,會希望誰是勝利者呢?
她抓緊了鐵制的護欄,目光搖曳。
從未這麽接近過,在這一剎那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
「我的公主,如果是你的話,會選擇哪位騎士呢?」
她大驚,側首望着不知何時站在身邊的奧立威。他微微一笑,向她欠身,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完美的上流氣息。只是鏡花水月般短暫的一瞬,他突返常态,伸手一把拉過她,「來~」
被他的舉動打亂了陣腳,她随他穿過螺旋架梯,無聲地走入幕後。然後,不做任何解釋地,他扶着她的雙肩,将羅莎麗雅推入化妝間,「乖~換好衣服到前臺。」豎起食指輕點了一下她由于驚訝微張的唇,他随即合上了門。
羅莎麗雅靠在門上,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定過神,她環視空無一人的化妝間,視線立時被擒住了。
無辜地被攤放在桌上的禮服,在燈光下淡淡地閃爍着。白色泰絲壓褶的扇頁形硬領,含蓄而張揚,銀色的刺繡閃閃發亮,從左肩一直蔓延到被大片的立體花朵和層疊的花邊修飾的輕飄飄的裙擺,不對稱地散發出鮮活的動态。像受到了某種暗示的牽引,她不由自主地走近它,指尖輕觸的瞬間光滑的衣料像落葉一樣翕簌作響,潔白的緞子在空氣中盡情綻放出春天的氣息。
她被這可愛的東西誘惑了,從沒有見過如此優雅高貴卻又如此清純甜美的東西。她捧起這件禮服,指腹滑過細膩的襯裏,與肌膚契合的顫栗。她深深地呼吸着它的芬芳,閉上眼睛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模樣。
他微微仰頭,閉目靠在門外的牆上,傾聽化妝間內的細小聲響。
絕對是合身的。從設計到樣圖到剪裁到縫制,甚至是手工制作了每一朵立體飾花,在他親手造出這件禮服的每一步時,眼前浮現的都是伊人身影。經他之手,怎可能不是傑作?
想笑,唇角的弧度卻只能抿出淡淡苦澀。
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最後一件事。
早在那個少女還不了解自己心意的時候,他便旁觀了她細微的情愫。在已經決定好未來道路的世界裏,少女的心中不知不覺地有了重要的人,卻渾然不自知。她不知,被愛上的人不知,她的未婚夫更不知。可笑的是,他這個路人甲乙丙丁卻看得分明。
總是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一直以來只是昂然地向着一個并非自己決定的方向前進,這樣脆弱的她令他心疼。他無法放手去競争她的芳心,因為在那之前,他已經舍棄一切選擇了追逐夢想的自由。
那就為已經迷失的她指出方向吧,讓她得知真正想要的東西。那之後,以她,一定能夠堅定地站起來得到屬于她的幸福。在舞臺上可以由白色公主自主選擇的結局,以劍術指導的名義令奧斯卡熟悉劇情,使用團長權限決定的特別公演名單,親手制作絕美的禮服……也許從拟定劇本的開始,他便着手為她鋪就了一條道路。這便是他最後體面的退場。
接下來,便是屬于她的舞臺了。
聽到衣物的輕響,他料她正換上禮服。淡淡一笑便轉身離開。
門卻在他身後突然打開。「奧立威先生。」她站在門口,身上穿的卻仍是原本的夏裙。
奧立威驚訝地望着她,「……怎~麽了,該不會沒有侍女穿不來禮服?呼呼,要不要我幫忙拉拉鏈?」
沒有理會他的玩笑,羅莎麗雅的表情非常認真,「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您是早有計劃的嗎?」
他沒有回答。她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的公主,如果是你的話,會選擇哪位騎士呢?』
這個男人,到底了解自己到什麽程度了呢?
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而她卻沒有資格去做什麽選擇。
已經毀壞的東西是這麽多,而那個人也早已不是她的騎士。
「……謝謝,」她的聲音不能抑制地發顫,目光卻恢複了往常一般的堅定,「白色公主,我不能演。」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