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傷口稍稍有些疼,但是還在可以忍耐的範疇當中,所以我沒有去顧及它,只是按照一貫的力道劈砍了下去。
出門之前,我在柏萊雅看瘋子的眼神注視下,取下了手臂上的繃帶。暴露在空氣中的劍傷,有些猙獰的咧開紫黑色的疤痕,可以想見的是,只要逾越過某個界限,血液就會毫不留情地湧出來。如果是我平時穿慣了的風衣,厚厚的繃帶很容易就會被別人留意到,再加上會影響行動這一點,使我不得不這麽做。
兵團長之前沖入北境牦牛群中,并非毫無計劃。身形碩大的雪熊将只有自己一半大小的魔獸分隔開來,九頭牦牛被每三只聚集在一處。在這樣的形式之下,剩下的人也緊跟着那股不可阻擋的氣勢,開始了各自的戰鬥。
瑪加城只是初見其形的合擊技術,不過是借助于魔獸的優勢來彌補自身的不足。類似于兵團長一類的,是将大型魔獸當做是移動堡壘,在進攻和防禦方面增強自身的實力;而類似于我這一類的,則是基于魔獸自身存在合作作戰意識的前提條件下,解放雙方全部的實力,前後包抄對手。
其實就是因為貓不願意老實地成為在下的坐騎,所以才會不得已出此下策……
深及膝蓋的積雪令人類很難站立其中,不過如果随時保持高速移動的狀态就不一樣了。棉質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印跡,我穿越在三只魔獸之間,如同是外延肢體的拉克西斯之劍劃過覆蓋有長毛的青色**,很快就可以看見鮮紅的液體融化了地面的冰雪。如果是全力而為,就算不考慮貓的攻擊,我也能夠輕松殺死這三頭魔獸,然而現在則不行。
說是牦牛,也不盡然。這種看上去有些粗笨的魔獸,除了覆蓋有深棕色的長毛,還在額頭上長有長角。就這一點看來,說是犀牛才更形象。我和貓的敏捷性自不必說,因此才能夠很容易地放倒這群大家夥。
“哇啊!副兵團長這麽快就已經搞定了嗎?!”那邊畢竟是六個人圍攻一只魔獸,再搞不定那就是智商問題了。左臂的傷口已然撕裂,我獨自一人遠離戰場,找了一塊尚未被大雪掩埋的石頭,坐了上去。
因為魔獸的實力普遍高于一般人類,這些人往往太過于依賴外力了,就比如說兵團長。如果去除自家坐騎的屬性加成,恐怕面對一只北境牦牛,也會很吃力吧。我漠然地看着對方驟然加快的攻擊,總覺得這似乎是在和我較勁的感覺。傷口在流血,雖然因為捂在衣服裏面而暫時不會結冰,然而還是很難熬。
“你受傷了。”
“嗯。”
“果然三只還是太困難了一些吧。”
剛剛結束戰鬥的兵團長看到我還在往下滴血的左臂,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畢竟被自己年輕的下屬蓋過風頭,也算是一件比較影響心情的事情吧。
等到其他人将獵物拴好,再走過來時,兵團長有意地又提了一次我的傷口。“有帶急救藥品嗎?你看上去似乎傷得不輕。”
“不用。”我随手從褲腳上撕了一條棉布,在牙齒的幫助下将它捆緊在傷處止血。撕裂的劍傷與魔獸造成的傷害,有本質上的不同。所幸我在團隊中一向少言寡語,倒是也沒有引起他們的懷疑。
“這怎麽行呢?!我這裏有傷藥,大家也不會在意等副兵團長一會兒的,傷口總不能就這樣放着不管!”新加入的年輕人明顯是管得太寬了,雖然感激他的好意,不過……
“啰嗦。”
我似乎聽到了對方玻璃心破碎的聲音。
我并不算是一個會掩飾自身情緒的人,唯一算得上應對策略的舉措,就是少說話。再加上瑪加城裏的人,不是泥足深陷的信徒,不擇手段的亡命徒,就是野心勃勃的功利者,我總是本能地避免和他們多做交談。
“副兵團長……”
……哪家的熊孩子這麽死心眼子。
年輕人騎着馬,厚實的肩墊上站着一只羽翎全白的漂亮的鳥。他放慢了速度,落到隊伍最後與我平齊的位置。面對這種對方的善意都快要溢出來了的狀況,我只有在忍受內心譴責的情況下無視他。
就像面對一只逃避外界的小動物一樣,對方簡直恨不得把武器卸下,高舉雙手向我表示自己是無害的。“那個,我沒有惡意的。我就是有點擔心你……傷口很疼吧?”
“已經好了。”勞資都快要被疼死了!!
“呃……我,我很佩服副兵團長的劍術。那個,副兵團長也是來自凱普林嗎?我們似乎是同鄉唉!”
年輕人四顧周圍,似乎發現了用“今天天氣真好啊哈哈哈”這種明顯是胡扯的話來打開僵局是不現實的,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拉老鄉關系。我想自己如果還是秉持着“沒興趣,快滾開”的姿态,這家夥就該嘤嘤嘤地淚奔了。不過,我卻順從了自己的心意,很不明智地點了點頭。
“啊!果然是這樣!我就說只有凱普林才會養育出這麽出色的劍士嘛。副兵團長來北境多久啦,為什麽要來這裏啊。依照副兵團長的實力,就算是加入某一個家族,也能謀求到很有前途的職位吧。”
……自己就不該打開這家夥的話匣子!因為,因為自己也會忍不住與之交談。
“三年多了。因為,之前在凱普林遇到了一些事情。”
“居然有這麽久嗎?!副兵團長現在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啊!好厲害啊!一個人在北境都不會覺得很辛苦的嗎?”
“不會。”超辛苦的好嗎!
“說起來,副兵團長來北境的時候,凱普林還是很穩定的狀态呢。不像是現在……總覺得很快就要打起來了,如果不是因為世道不安穩,我也許很難下定決心到北境來闖蕩吧。”
“快要……打起來了?”誰和誰?
“啊,是啊。我也就來到北境不到半年的時間,之前一直是住在典伊的。原來以為遠調的騎士團回歸帝都會是一件好事呢,結果現在看來,如果一直呆在格裏姆海默的話,可能還不會有這麽多事情呢。”
“為什麽?”
“因為看上去騎士團和王室有很大矛盾的樣子啊!原來初回典伊的時候,居然只能住在旅店裏唉!那可是堂堂騎士團哦,包括團長在內都完全不受尊重的樣子。不過,雖然王室這樣做也不對啦,不過比起內亂什麽的,果然還是期待帝國能夠穩定地發展吧。”
伊莎和我,當初不正是為了這種單純的願望而猶豫的嗎。無論三世國王是好是壞,絕大多數人還是希望能夠遠離戰争,平靜而普通的生活下去吧。只可惜,選擇權并不在這“絕大多數人”的手中呢。
“副兵團長?我……說錯什麽了嗎?”年輕人和我已經落在隊伍後面有一段距離了,我不知道自己流露出了怎樣的情緒,不過除了悔恨以外,大概什麽都有一點吧。所以說主角什麽的最讨厭了!如果沒有主角存在的話,一切都能好好的進行下去,如果我不存在的話,三世的統治縱然不穩定,也不會這麽快就遭受到威脅。就算是換做伊莎上位,對于人民來說,平常的日子又能有什麽區別呢?
“騎士團現在怎麽樣?”既然不想要改變,就不要手持“大義”裝模作樣了。
“唉?騎士團并沒有什麽改變啊,雖然搬進了新的屯所,但是從來就沒有出動過。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大多都是聽人家說的。”年輕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他肩膀上的冰原雪雕因此張開翅膀撲扇了幾下來保持平衡。
“其實,我這也是遷怒啦。雖然這種事情和騎士團并沒有多大關系,但是如果國王陛下堅持有叛徒的話,作為守衛帝國的騎士團就應該出手将反叛的勢力繩之以法吧。然而那群人居然毫無作為,難道是在邊境的生活令他們的劍生鏽了嗎!”
“你知道在格裏姆海默,每年騎士團要死多少人嗎?”
“這是他們的責任啊!”年輕人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他揮舞着手臂有如一個質問自己的稅金去向的憤青。如果是“責任”二字的話,我似乎确實沒有反駁的餘地。然而盡管是這樣,真正勇于用生命維護信念的人,又有多少呢?“帝國養着他們,并不是想讓他們整日裏無所事事地去參加舞會,而是為了讓他們上陣殺敵啊!騎士團已經變了,上一代團長帶領團隊擊退了侵犯蘭蒂斯的惡魔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是誰殺死了上一代的團長,又是誰将騎士團圈養在帝都的角落?絕大多數人的指控真的成立嗎?
我是騎士團的成員,也是受三世追殺的逃亡者;我是游戲的參與者,也是攜帶真實的玩家。我感到委屈和憤懑,但是卻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人的觀念。
騎士團塑造傳說的方法,只有殺戮;而殺戮本身,卻是非正義的。
我唯一能夠确信的事情,只有一件:“騎士團從來沒有改變過,忠誠于凱普林帝國這一點,就算是死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那一個人還是會為了他的信念舉劍。因為這是他們的責任,所以不需要褒獎,不需要評判,即使是非正義的,也會去做。”
負擔起整個帝國的罪惡,這從一開始就是大家認定的道路。因為是責任,所以從來都沒有動搖過。
“再問你一個問題。”
年輕人似乎被我剛才的一番話堵着了,他本能地想要反駁,因此看上去有些不滿。說起話來,火藥味也更濃了一些:“副兵團長為那群人說話,不是跟那些膚淺的女人一樣,憧憬那個叫萊恩維特的團長吧。”
我沒有搭理他,而是接上我剛才的話:“到你走的時候,三世針對反叛勢力的事情,有什麽說法嗎?”
“好歹也是凱普林出身,應該叫國王陛下才對!具體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總歸就是要追查到底,順便追究騎士團的責任什麽的。可能很快就要解散國立騎士團了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