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白衣的女子挽着朱烈斯的臂膀款款走來,伏在少女的腳下——在那雙不帶半絲躊躇的美目中,他一瞬間瞥到了隐約的淚花。

這不是他理應出現的場合。奧斯卡想抽去手悄然退開,但少女下意識地拽緊了他的衣袖,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稻草。他忽然不忍,竟是反手去握那只小手,只覺她纖細的指尖在掌中猶自僵直地捏着拳頭,冰涼冰涼。

月光的顏色好奇怪,鍍在人臉上看起來都是蒼白一片。

她的睫毛上沾染着大片的月色,簌簌顫抖着,晃出模糊的淺淡視界。安琪莉可不知自己亦是面無血色,只有一絲溫暖從拼命握緊的左手傳遞過來。

眼前的女子緩緩擡起頭,潔白的皮膚一點點映上夜色。她嘴角噙着笑,一雙暖色的眸子閃着疲倦而柔和的光輝,看起來美極了。

好美的人……

安琪莉可不由想響應她的微笑,滿懷惶恐想拉她起來,更想問這麽高貴的女子為何要向自己拜下……好幾種情緒同時沖上腦門,但女子的仰望中有一種崇敬叫她不知所措。

她微張開嘴,游離的視線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绀碧色雙眸。

仿佛避過她求救的眼神,朱烈斯?德?加爾德洪閉上了雙目。他的輪廓凝然,嘆息之間已是拜下。

「——陛下。」

白衣女子的低柔音色輕輕地漾開,身旁同時傳來單膝着地的輕微悶響。

「您是新一任的『磬』。您能彙聚一切善力,上使蒼穹穩立,下使淵源固定,守護着這片大地。

——您将是我薩克利亞的神。」

……

…………

她在說……什麽?

大概是因為這一晚上事太多,多到讓人麻木。

怔怔地望着女子,她竟連半個字都沒聽懂。如果不是幻聽,就一定是已經罷工的大腦在和自己開玩笑。

「………我…我聽不懂。」輕舔幹燥的唇瓣,她也聽不清自己的聲音。這種不連貫的氣聲倒像是出自別人之口。

朱烈斯向跪在少女身旁的男人投以示意的一瞥。

他深深埋首,從不曾放開的手中傳來少女身軀的顫抖。

握緊,修長的右手上筋脈浮現,然後松開。

「安琪莉可,你的力量應運國民祈求而覺醒,」

小小的拳頭仿佛失重,無力地晃了一下,在暗色中發白的指節是那麽觸目。他一個一個扳開少女固執的指頭,無聲地向朱烈斯低身行禮,随即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之前不曾明确告知你,是出于從旁觀察的考慮,因為只擁有一半貴族血統的你成為『磬』的候補實屬先河。我知道這是有些突然,但你應當感到無上地光榮。做出最後選擇的是『王印』,事實上,『王印』早在審判日——即是今日——之前十七日就已出現……」

指根、指腹、指節、指尖……

由拇指開始,從一個個指頭上消褪了。她的指尖猶自留戀着那種懶洋洋的溫柔,一顫,夜風就從松動的手指之間卷走了小指上最後殘留的溫暖。

朱烈斯的聲音仍在延展,在她耳中漸漸淡化成無數的陌生名詞,最後只餘渾厚華貴的中低音,融入了自然的一切嗡嗡作響。

自指尖傳來、沿着血管蔓延到心髒、那樣一點一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暖意——在這個紛亂得不似真實的夜晚,在這個醒不來的無盡噩夢,那唯一能令她确實感受到自己存在于此地的溫度——在一瞬間就消失了。

她的視線越過伏在身前的兩人,迷糊地想向自以為是幻象的人們招招手,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全黑了下來。

啊,這個夢好漫長,連羅莎麗雅啊什麽的都出場了呢。

朱烈斯一震,在羅莎麗雅的驚呼中伸手接住了少女萎頓的身子。他慌亂地探摸懷中少女的額頭,王印于碰觸時明亮正常的輝映總算是令他舒了一口氣。

(無大恙,即便此前曾受過傷似乎也已全數自動愈合了。大概只是今夜遭受連番沖擊,精神和身體都過于疲倦了吧。)

他低垂着雙眼,将安琪莉可的額發拂過耳。「沒事,只是睡着了。」朱烈斯沈穩地向面露憂色的白衣女子道,可輕柔的舉動洩露了憐惜之情。

女子站起身來,只是淡淡苦笑。一輛馬車從旁無聲無息地駛近。她将纖手遞于跟車,向衆人掃了一眼,盧瓦立即傾身行禮。她微微颔首回禮,轉頭踏入了車廂。

直到那輛款式典雅精致、周身卻未漆飾紋章的馬車離遠,盧瓦這才擡起頭來。

「我說,誰來給一個補充說明。」奧立威叉起了雙手揚聲道。盧瓦暗以眼神指向羅莎麗雅,他毫不回避地望入她堅定的眼睛,然後聳了聳肩,「我想,我們都?有權知道吧~?」

盧瓦點了點頭,「說起來,其實我關于『磬』與『王印』查過不少資料,仍是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以高貴的純淨少女作為繼承者候補,王印将從兩個少女之中自行定奪。』朱烈斯,你剛對安琪莉可說她具有一半貴族血統,難道這『高貴』指的不是品性而是血統?但在薩克利亞能和羅莎麗雅一同位列候補,且稱『高貴』的血脈不是只有三個……」他突然疑惑地停頓了下來。

朱烈斯橫抱起安琪莉可,平靜地轉過身,「你們所見的這名少女,是我德?加爾德洪庶出的血裔,我今日在此代表整個家族承認她是西爾薇亞?德?加爾德洪之女。這麽說你明白了嗎,盧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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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夫人是誰,您明明就很清楚吧,盧瓦先生!」

土曜日,正值下午茶時分。除去一部分留校者聚集的茶會場所,只有餐廳附近的小道上偶爾有人經過。落葉的沙沙聲,彌漫了Q.X.一校如歌的寧靜——更何況,是這個平日不對學生開放的南部數據圖書館。

其實,這個時間,他本該只是在安靜地看書才是。

男人不自覺地向後靠在書架上,領結上的飾帶随着下巴颏的磕碰在陰影下晃動。「……那個…我說,羅莎麗雅,該怎麽說才好呢…啊啊,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他依稀被那種強勢弄亂了手腳,只能拿灰眼睛看着揚首審視的少女。

紫發的少女揚起了端麗的眉黛,盯着他幹淨舒适的雙目——只是現在,這雙眼睛裏多了點措手不及的尴尬。她依舊倔強地突着下唇,點點頭,「您說。」

「好,我說……我說什麽好呢。」最後的話突然成了自言自語。盧瓦苦笑着。

這不是自掘墳墓麽?

「說她的身份,那位昨夜向安琪莉可俯禮的夫人。我看到她在走時您向她行禮的。」似乎是為了防止他否認,羅莎麗雅匆匆添上一句。

(看羅莎麗雅當時那麽失神,結果還是注意到了啊—)

盧瓦搖了搖頭,「我問你,羅莎麗雅,知道了又怎麽樣呢?」

「任誰遇到昨夜的事,都會覺得蹊跷吧?我有許多希望能從她那兒得到解答的事。作為當事人的是安琪莉可那樣一個小傻子,什麽都不懂,如果我不過問的話,她也什麽都不會去問,我可不想看到她最後跑回來哭!」少女略為停頓,姣好的面容裏帶了點考慮。

随後她眨眨眼睛,紫羅蘭色的雙眸在濃密的睫毛下彎起,淺淺一笑。「當然,您或許也能解開我的部分疑問。」她的笑容明豔而合宜,既賞心悅目,又不容小觑。「讓我們開誠布公吧,『關系者』先生。」盧瓦遲疑了一下。她接着說下去,條理清明,「既然您向朱烈斯先生提及關于『磬』候補條件的疑問,說明您絕非無關人等。」

他認真聽她說,神情漸漸柔和而沉着,微笑着打斷。「我并沒有否認哦,羅莎麗雅。所以呢,你也不要用那個樣子來對話。『開誠布公』…你說好嗎?」

她的思維被他打個七零八落,啞然瞠視着眼前這男人純良的微笑,心中難辨他是否真的心無城府,過了幾秒才下定決心開口,「……『磬』究竟是什麽?我一直認為這不過是神殿侍奉的神,是一個傳說。」

「『磬以其自身之力為代價,上使蒼穹穩立,下使淵源固定,是支撐薩克利亞、維系平衡之源。』——這是書上的說法。」

盧瓦走向了桌子,撿起一支長鵝毛管筆,筆端在紙上滑動。「『磬』究竟有什麽力量、如何守護薩克利亞?在安琪莉可繼任之前,上一任的『磬』又在哪裏?

事實上這麽神秘的傳說即将在身邊發生,我也有些不可思議。啊~多少也有些期待能用雙眼印證吧。我查閱了很多宗卷,『磬』通常的形象被描繪為一個少女,主要是作為薩克利亞的守護者、大地與最高神明之間的聯系出現在神話故事中,只作一個專有名詞。難得有一點描述也只是關于審判期的,至于成為『磬』,以及其後就毫無線索了。」

她執起另一只筆,在『訊息』兩字上勾一個圈,「什麽地方是消息最難流通出來的呢?我來假設,也許成為『磬』之後會去王宮,甚至可能就在主神殿。」

盧瓦嘉許地看了她一眼,又在紙上落下幾個名字,「目前連我在內,我能确定的『關系者』只有八人。以你對安琪莉可的奇異感應,不會沒有聯系。你是第九個『關系者』嗎,羅莎麗雅?」

「看不見王印就不是『關系者』,這一點應該沒有錯。所以,我想我不是。」羅莎麗雅筆挺地立着,指尖從紙上輕輕撫過,目光複雜地停在末尾的空白,低聲呢喃,「…但我也許知道那個人是誰。」

盧瓦不禁一怔,她已經轉過身來,「這麽說您也許會覺得可笑,但我有這樣一種感覺,那位夫人即使不是『磬』,于『磬』也如同我于安琪莉可。只要和她兩個人直接接觸,我就有把握能明白這一切。」她相握的雙手向上分開,懇切地望着他,「因此,請您告訴我……她是誰?」

「……知道了她的身份,你還會有自信能與她單獨會面嗎?」

「您的意思…難道……?!」羅莎麗雅腦中幾個板塊突然連接了起來,瞪大了雙眼。

盧瓦的調子含着善意和耐心的笑。仿佛只是有人在他的課堂上提出了一個簡單的問題,而答案就在同一頁。「啊,我說羅莎麗雅,你以前從來沒去過洛特斯觐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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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斯包裹在肯達卡帕特的衣襟間,宛如王都頂端枝尖綻開的一朵白蓮。

穿過城門。在七點的黃昏,神殿的鐘聲不期而響,像一種歌唱,順着風自由滑翔,親吻池端的白蓮。當乳白色的房樓映入水影,天光和燈群也映入了無所不在的水影。波光擾亂蓮影,于是順着牆角,金池燈火連綿而起,一路抹去高牆的威嚴。雖然仍是厚實的石牆,一片潋滟,一片白蓮。洛特斯卻已有了迤逦的華美。

早在課堂上讀過那句詩,卻是第一次用自己的雙眼描繪這無邊聖潔的輪廓。

少女坐在一群華服的女子中,在第一觐見室緊閉的雙扇間外的平臺上等候召見,她入神地望着窗外,蓋有宮廷印章的白色信封靜靜躺在白禮服的膝彎。

『切記,告退時也不可慌亂,別被裙裾絆住腳。正式接見結束後,我會去晚餐室找你。』他以低沈美音只留下一句叮囑,就這樣棄她而去。

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和那麽閃亮耀眼、簡直非人類的人有血緣關系——即便只是同家族名下的旁系遠親。她的監護人。朱烈斯先生……以輩分來說,應該算是她的叔輩。

至今仍是仿佛置身夢中。但即使分不清哪邊是現實,前夜驚心動魄的逃亡卻在眼前。

這不是夢,絕對不會是夢,那種被刀劍指着鼻尖時、從胃底竄上來的絕望和寒氣……怎麽可能只是夢呢?!

『不論你能否理解,這就是真實。』

突然的寒戰自裸露的肩頭泛濫,憶起昨夜德?加爾德洪老夫人的召見,安琪莉可抱緊了雙肩。她懼怕朱烈斯的祖母,懼怕她寫着獨斷的灰藍色眼睛,懼怕她嘴角每一根線條冷酷的細紋。

「以後,真的就得一直住在朱烈斯先生的家的嗎?」她雙手托腮以支撐頭上的重量,喃喃道。

「這不是自然的事麽。」

一只镂紋細致的絹手套伸到眼前,接着以扇骨戳了戳起了她的胳膊。「欸…羅莎麗雅?」她搖晃着擡起頭來,全套藍寶石的發飾和密密地插在發卷裏的一個個小梳子令腦袋變得沉重不堪。

「快起來,」羅莎麗雅小聲訓斥道,一對杏目卻彎作美好的弧度,「你想讓德?加爾德洪家成笑柄嗎?」

安琪莉可腦中立刻跳出一張仿佛上過漿的臉,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擡頭挺胸端出一副優雅的樣子。羅莎麗雅替她撿起滑落在地的召見函,一擡頭便對上她的笑靥。「太感謝了,羅莎麗雅嬸?嬸?」

「……」羅莎麗雅卻并未如預料中的動氣,只是轉過來望着她。「你…已經接受了嗎?」

又一個名字由引見官朗聲讀出,就在兩人身旁随即産生一陣細微的騷動。而安琪莉可渾然未覺,只是輕快地點下頭。

看着安琪莉可仿佛非當事人的明朗反應,她突然就想發火。

「你是傻瓜嗎?」明知道不是她的錯,情緒卻在胸口翻滾。羅莎麗雅壓低了尖銳的聲音飛快地說道,「什麽都不會懷疑,接受得倒夠快。我都不明白到底是你的思考神經太粗還是平民的适應力!」

金發的少女緩緩擡起眼睛來看她,嘴角抿出一個弧度,「羅莎麗雅……我呀,就是這麽沒用。」

生活,似乎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偏離了正常的軌道。就算是想以『噩夢』兩字解釋,大概也不可能好好地睡個一覺醒來就恢複原來簡單的生活。

「『會不會是大家把我和誰弄錯了?』『該怎麽辦好呢?』……也不是沒有這樣子問過自己,可就是沒辦法解答。」

如何是好呢?以她,全無頭緒。

她說着,笑容淺淺,茫然的雙眸中卻毫無笑意。

看着那對眼睛,羅莎麗雅忽生悔意。

她有什麽權利指責安琪莉可呢?自己只是旁觀者清,況且身處的環境人脈也好所接受的教育也罷,如果她是『磬』,即便一時會迷惘,勢必也能很快适應。而安琪莉可和自己不同,出生以來就只是生活在普通人的簡單快樂中,毫無準備地被推入Q.X.不過半年多,這孩子純白無瑕的心靈裏甚至還不理解“爾虞我詐”這個詞!又突然有這麽多事兜頭砸下來,難道要要求她異于常人地理智出色、全知萬能、一躍為神麽?

她忘了,即使是被動成為了『磬』,安琪莉可還是安琪莉可。

「可我不想因為自己什麽都不懂就随随便便去懷疑大家,『朱烈斯先生是不會說謊、更不會開玩笑的人。』我就是這麽相信的,所以他告訴我說我是他的家人,我就相信。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這一點了。」安琪莉可咬咬下唇,澄湛的碧色雙眸終是閃爍出了真實的笑意,「何況,他們既然都承認了我,說不定還會把爸爸媽媽接過來呢。」

(這是不可能的…)

那孩子笑容的漣漪一圈圈漾過來,一瞬間微微刺痛。羅莎麗雅低下頭,視線移向了側下方,不敢與安琪莉可對視。

不敢去打破這孩子緊緊懷抱的希望。

「安琪莉可?德?加爾德洪小姐。」

「啊啊!」

「別急,慢慢走到門外,等仆人把你的裙裾放置在身後再邁步子。」她輕輕捏了一下安琪莉可僵硬的手背,「你啊,沒有我在可怎麽辦呢……」仿佛細喟。

安琪莉可站在觐見室門口,只來得及回望了羅莎麗雅一眼,眼神寫着『一會兒見』。而她目送她随引見官走了入去,神色凝重,搖了搖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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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的燈光打在細膩的鵝卵石小徑上,晶瑩的草叢、褐色的欄雕、高大豐茂的樹籬,在杳無人影的夜空下搖曳。每一個花叢,都藏在藍紫色的濃重色調裏,只需一點華燈照亮便剎那芬芳。

夜真的深了,秋蟲的吟唱都能在身邊連圈成片。少女靜靜伏在草木豐腴的花園裏,凝神窺望前方。寒氣對于裸露的香肩還是太甚,她卻絲毫不覺。月光下,樹木在珍珠色裙裾上散落着葡萄紫的剪影。

她沒有看錯,一路遠遠緊随的那個白色身影沒入了眼前的石階。在那之上,正是主神殿。

絕對有蹊跷!按說主神殿本是重地,設有站崗并不奇怪,但這洛特斯王城之內設的警備竟需隐匿起來麽?剛才若不是神明眷顧夜霧稍散,只怕她不會瞥見那個男人的影子、早被發現了吧。

眼見關鍵的一環近在咫尺,偏偏是束手無策。都是守衛礙事!少女恨恨地咬下唇瓣。近衛騎士團盡是不入流的纨绔子弟,怎麽不棄職溜去舞會呢?

她心念忽動,撥開樹叢正大光明地走了過去。

「什麽人?」守衛的青年沈聲問道,卻遲遲沒有得到答複。「來者何人?」他再度發問,一手按上佩劍,待看清來人卻是一震。只見一個紫發少女自濃霧中娉婷而來,明豔奪目,容姿無雙,他一時竟以為花神現身。

「無禮!您以為您是在向誰說話?」抽出半截的長劍閃着青光,少女只是冷冷瞥了一眼,目光移上了青年的臉。

且不論容貌,她優雅的舉止,每一個字的氣息都是最完美的上流發音,舉手投足之間綻開令人眩目的自信與知性……明明也是世家出身,面對這個還比自己矮上許多的少女,卻令他頓生被俯視的錯覺。

喉結上下浮動了兩下,青年收起劍來,「是我失禮了,夫人。」

「家母今日身體不适,由我禮代內侍。」她有意無意之間微揚起纖指。

藍寶石的淡虹在暗處隐約勒出極光鳥的雙翼,如此瑰寶,青年不覺多看了幾眼。

這個家徽……那眼前的少女的确是內侍第一夫人的掌上明珠、德?加爾德洪公爵的未婚妻——羅莎麗雅?德?卡塔爾娜小姐。

「大人的吩咐是不得讓任何人進入神殿。」他俯身行禮,口吻中更添幾分殷勤,卻是絲毫不讓。

「分清楚“慣例指示”與“緊急事态”的區別,如非要事我何苦要匆匆離開舞會。您耽擱得起麽,将、校、先生。」她一拂長發,言語中隐隐強調出他的軍銜,傲然睨視着青年。

既然是她陌生的臉就絕非望族,二十上下的年紀又無背景,應該只是個軍團将校。

青年低下頭,終是默默退開了一步。

一個賭注,而她贏了。

燭火通明映透根根幡柱,繁複的浮雕在陰影中窺視。光影突然一顫,一個人影自神像後走出。

無論這主神殿是多麽聖潔,鑲嵌無數鏡粒的牆壁在白晝中如何輝映,到了子夜,不過是寂寥空街。女子吹滅了手中燭臺,放置安穩。方轉過身來,她突然大驚失色,只見一個少女長跪在面前。

「雲端之上最偉大的神明,」少女卻只是以額觸地,自顧自地向神像祈禱。「有一位擁有全薩克利亞最尊貴血統的大人,她品性高潔,鮮少在公衆面前露面,只以侍奉神明的神官自居,每夜在主神殿悉心聆聽神旨。我好生仰慕,但不明白她為何禁止別人稱呼她『陛下』,她是這個國家的女王啊。」少女緩緩擡起頭來,沉着地望入白衣女子的雙眸,「您能為我解答嗎,蒂雅大人?」

白衣女子怔怔地靠上身後的柱子。

「您不回答嗎?那我來回答吧。不讓人稱呼她為『陛下』,是因為她已将這個稱呼奉與了『磬』。」

『只要和她兩個人直接接觸,我就有把握能明白這一切。』

她曾這樣對盧瓦說。而自她一踏入神殿,就立刻确定了——『磬』,就在這裏。

仿佛醍醐灌頂的念頭,這是與前夜見到白衣女子時相仿的情景。而她現在可以确定這個白衣女子絕非『磬』。

——感覺,都是感覺。但身在這裏,她似乎什麽都能捕捉得到。

羅莎麗雅仰起頭,「我看不見王印,所以理應無關。」她的聲音在如水的夜氣中直指紅心,「可我現在卻明白了。我和您,是一樣的。」

「……請你相信自己是無關者吧,羅莎麗雅。」女子扶住太陽穴,無力地搖首,「不要再試圖連接我的意念。我無法阻止你這麽做,但我不希望你就此卷入。」

『磬』的繼任無關血裔直承,當王的血液淡薄,以高貴的純淨少女作為繼承者候補,王印将從兩個少女之中自行定奪。

她在白衣女子的回答中目光炯炯,「毫不知情之時我已卷入其中。」

愧疚、憐惜、理解、苦澀……女子的目光閃爍,久久駐足在羅莎麗雅的臉龐上,随後阖起雙目。忽然地,一陣嘆息在神殿的空氣中無聲掠過。

她再度執起燭臺,點燃,臉龐在搖曳的火光中顯得無比溫柔而又悲傷。「……請随我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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