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在吹起的飛雪之外,蒼穹仍是整片的湛藍,諷刺的是,這種偶然才能一窺的明亮是屬于久旱的顏色。在更多的時候,天空上鋪展開一層沉重似鉛的灰色帷幕,到了夜晚便換作古銅色,沒有太陽的土地上,只有雪片襯出冷峻的光。

從卡羅霍爾往回眺目,王都肯達卡帕特被厚厚的積雪包圍,猶如一件堅不可摧的銀色盔甲。而在它的腳下,神色疲倦的人們瑟瑟顫抖着,被寒冷和貧困趕向這個最後的希望。

就不知那副殼是否能撐到最後。

他從鬥篷的陰影下向王都的方向望了一會兒,接過裝着食物的幾個紙袋後又迅速地融入街道。如果說,三周前的初雪曾帶來雀躍,是為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添入來自自然的奢侈品,延續至此的那種閃爍的銀光已是死神手中搖晃的風燈。冬露出了森白獠牙,從每家每戶的門口咆哮而過,肆意吞噬了薩克利亞四分之三的土地。

反射着天空的光滑的地面,令冒着跌倒或被撞到的危險、從打着滑的馬車與行人之間穿梭而過的男人仿佛行走在一片冷湛而肮髒的水面。

積雪和冰塊越來越多了,要不是莫蘭家堅守了自己的城鎮和水路、派出大量工人不間斷地鏟雪破冰,物資通往王都的運送道路或許早就被堵塞不通。

早從第一場雪開始,光公爵就做出了英明的預見。其中,經他之手從外省調運往王都的木材就有十萬立方米。但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對一個常年四季如春缺乏準備的國度來說,物資的消耗和人心的安撫總是跟不上的。然而另一方面,盡管接到了各種限制令,王都裏能躲在暖和絨被下的那些人還是會一邊透過窗玻璃欣賞這罕見的幽黯冬景,一邊在他們那富麗堂皇的府邸裏消耗掉過多的木材和糧食──或許同時就有饑寒交迫的窮人蜷縮在他們的院子外面,靠硬冷的圍牆躲避着寒風。

這一路沿途看起來還算平靜,似乎大部分人還沒有為面包鋪前越排越長的隊伍感到擔憂,但他心裏卻是相當清楚:這已經不是僅僅借口措手不及就能幸免的狀況,并且,如果嚴寒再不終止情況只會更糟。一旦到了水路陸路都被迫中斷的時候……

他的目光閃過重重凝色,讓自己不再去考慮那些不得不預見到的可能,朝卡羅霍爾郊外的山頭快步趕回。

遠遠地,他就已經看見了在那兒等待的身影。

那是一個端坐在馬背上的少女,與其說是等待着誰,不如說她是單單存在于一片蒼茫之間罷了。少女全身包裹在棕色呢料的鬥篷之中,只有一頭金發在灰暗的天空和曠野裏格外惹眼。寒風過臉如冰,帶動陣陣草浪一疊一疊,霧般的雪粉随之飄動着,如同真正的浪尖白沫,飛揚了,又散落下來。點點晶瑩從發梢飄下,劃過垂落肩頭的鬈發,再繞過她嬌小的身軀。少女在高大的駿馬上仰頭閉着眼睛,美麗的金發在風中回旋,就像一朵在銀裝素裹中獨自綻放的文心蘭。

在真正的動亂開始之前,他至少可以先将她安頓妥當……

似是有所感應,少女突然睜開了眼睛。她從馬背上側過頭,望着他,慢慢綻開微笑。

他将鬥篷鋪在地上,兩人靠着一塊半人高的石頭開始了簡單的一餐。他一邊啃着面包,一邊大致地向安琪莉可描述了一下卡羅霍爾城的光景。「奧斯卡,」少女卻只是放下了手中幹糧,輕聲問道。「我們要去哪兒?」

奧斯卡一怔,這還是三天來她第一次問。

「唔…」他看着少女澄澈的綠眼睛。撲進他懷裏哭喊着『想要回家』的這個少女,早已沒有能回的『家』了。她是否清楚的知道呢。「先由馬莫斯往南,具體目的地我還沒定,或許會去斯爾利法。小妹妹喜歡海島旅行麽?」

安琪莉可低下頭竟是笑了,「我是說,我能去哪兒呢。」

她說的平靜而純粹,天真自然中又隐含早已接受現實不公的認命,這讓他簡直無法招架。正在兩人沉默的當口,不遠處灌木突然一陣窸窣作響,奧斯卡右手迅速移向腰際,又收了回來,「都看到你了,出來吧!」

随着他提高的聲音,一個穿着古怪的小男孩從灌木後探了出來,亂蓬蓬的頭發上沾滿了雪花。「怎麽又來了……」奧斯卡不動聲色地擋在安琪莉可面前,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男孩卻置若罔聞,慢慢靠近過來,一張臉色不怎好的臉上兩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食物。

「不是都已經帶你到卡羅霍爾了麽。」奧斯卡一邊說着,而身後的金發少女悄悄地從他鬥篷旁伸手遞過食物。他低頭瞥了她一眼,她就無辜地朝他眨眨眼睛。

男孩接過去撕下一小塊,将其餘的趕緊藏入兩層衣服之間──那幾件疊穿着、不合身的女性薄衫被突出的骨架支起,幹瘦的臉上已找不到多少這個年紀應有的稚氣──卻是不走,仍站在原地審視着兩人。

「是還想要什麽嗎?」少女探出頭來柔聲問道。目光接觸了一會兒,只覺得他愣愣地盯着自己也不說話,安琪莉可想了想,又将手上的紙袋遞了過去。在手碰到的瞬間男孩突然一震,幾乎是從她手中搶過了裝面包的紙袋,撒腿跑開了。

安琪莉可咬着下嘴唇,目送着男孩轉眼消失的背影。「我是被讨厭了嗎…?」

「依我看是正相反。」他笑了起來,将一臉可憐巴巴向他尋求信心的少女拉起來。「收拾下就走吧。」

點點頭,安琪莉可看起來就像完全把少年出現之前的事遺忘了一樣。

真的忘了才好的。如果由他親口告訴她這種任誰都心知肚明的答案,說這只是場無歸處的流亡,說連他也不知道能往什麽方向去的話……

(神啊,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太奢侈了,可是…)

她凝望着奧斯卡抓着缰繩的手,雙眼在漲紅的臉蛋上濡濕而明亮。只需全心相信他就可以的現在,少女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這小小的幸福能再久…再久一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來勢異常兇猛的高燒、燥汗,還伴有嚴重的肌肉麻痹僵硬──謝天謝地,這怪病總算是沒有像瘟疫般的擴散開。身為阿克阿諾爾民兵團團長的伍德·瓦利斯停下手中的動作擦汗,再次對他們尊貴的俘虜大人感激涕零。

獵戶岩洞裏的所有人都應該感謝盧瓦先生,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盧瓦的善良與博學、當然還有不知不覺就能讓人安心的那種溫和而自然的影響力,僅僅是那詭異病情帶來的恐慌或許就足以讓看守者和被看守者同樣陷入可怕的混亂。想到這兒,他不由收緊了雙手,心中煩躁不已。過活了三十幾歲,他一直自認是個憑良心吃飯的男人,從不曾忘記回報別人的恩情,然而現在……

「那個,再不松手的話就糟了哦。」

伍德這才發現被自己揉着肩膀的某病號弟兄痛苦地睜開了眼睛,趕緊松開了用力過猛的手。見盧瓦仍盯着他看,他有些尴尬地又伸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還真熱啊這天……就怕睡不好。您今天不打算早點睡嗎?」

「啊,是因為愛芬──…」盧瓦看着這個在弗芮瓦德嚴寒的冬季喊熱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對,就跟我前兩天跟您說過一樣,我們這兒的習慣是要早睡的,一會兒我把藥草收拾好,也差不多可以把打瞌睡的家夥們都叫起來回房睡去了。您怎麽說,打算早點睡嗎?」伍德又問了一遍,一邊環視着身邊充作病榻的兩排長餐桌和盧瓦先生讓出來的一張床。…居然都已經睡了啊?無論是裹着被褥坐在角落的還是把頭趴在手臂上小憩的弟兄,更不用說在沉睡中休養的病號,燃着火把的房間裏到處都彌漫着一種暖烘烘的睡意。就算是光明正大可以偷懶的日子也太差勁了!伍德晃了晃也有些沉的腦袋,似乎是被那副焉噠噠的氣氛傳染到了,連眼皮都難撐開。他應該把這幫懶骨頭統統踢出盧瓦先生的房間,省的在這裏占氧氣,或者索性踢回村子裏去,那樣…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盧瓦變得模糊,努力眨了眨眼睛,清晰了,又再度暈開的大地般溫暖平穩的輪廓……他們其實都不該…關押着這樣的好人不是麽……

「……對不起,盧瓦先生。」其它的思維全都消失了。他在漫上來覆蓋掉一切的濃重白霧中嘟囔,閉上了眼睛。

彎下腰,盧瓦拉過厚外套披在伍德的肩頭。「不,」他朝伏倒在床邊的男人輕聲道,「該道歉的是我。」

愛芬和奧拓米恩,每年銀冬日到來前的兩天,在弗芮瓦德古語中分別是“無星之夜”與“最後之秋”的意思。被稱作│愛芬的是一年中最漫長的一夜,星光暗淡,正是秋狩離去而冬帝尚未抵達的空白時段,因此也是相傳中充滿了未知的最危險的黑夜。如果在愛芬的夜晚失眠,接下去的一年裏只有徹夜枯等太陽升起的難眠;如果在愛芬的夜晚外出,親人就無法再盼到彼此的相聚。過去的人們都這麽堅信,只是随着歌之神的隕落和君主王朝的建立,這些都慢慢淡出了弗芮瓦德國民的記憶,唯有銀冬日被以另一種紀念日的方式被保留了下來。

然而──應該說是“所幸”──直到現在,阿克阿諾爾仍固守着在愛芬早早入睡避免外出的習俗,以免驚擾能召喚風雪的山怪。他在一群熟睡的看守者之中耐心地坐了許久,靜等着約定時間的到來。直到借着火光見到岩壁青苔間成形的露水凝晶,盧瓦這才小心翼翼地摸索起身,熄了燈,于身後悄然合上自己房間的門。

匆匆出房間,尚未走幾步藍迪就從幽暗的過道迎了過來。「啊,呼,呼…抱歉讓你久等了吧藍迪,其他人都安置好了嗎?」

「就跟您安排的一樣,我讓他們先下去湖邊等着了。」藍迪壓低的嗓門裏難掩興奮之情,「您為什麽會知道出口的位置在那個不知道為什麽會存在的湖附近?多虧您知道,太厲害了!」

其實,在最初從伍德口中聽聞這個洞穴名叫獵戶岩洞時盧瓦就曾心生疑窦。岩洞通常都是由于天然水流長時間流經可溶性岩造成的地下空間,這裏的岩壁卻并非常見的石灰岩,而地表似乎也頗為幹燥。但實際上這種反常現象只是因為阿克阿諾爾獨特的氣候造成的等等,他也是偶然通過岩壁上附生物才得以确認,地質研究領域就有岩洞的形成和藻類有密切聯系的說法等等等,所以按合理推斷,伍德所說之前運入食物的洞後的另一個出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隐匿在地下湖後面,只要順着冰晶的痕跡尋找到湖再順着水流應該就可以找到往外的出口等等等等──

(……啊咧,我應該有說過啊……)

盧瓦老師又名“知識寶庫”的大腦以看起來和他外表極其不符的高速過了一遍,确定了自己的确曾向藍迪解釋過這些,灰眼睛裏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正當他考慮再一次向藍迪進行有關地質的簡要講課之時,藍迪轉頭說「到了」。停下腳步屏息感受了一會兒,他發現通道裏空氣的流動的确有些不同,那是一股雖然微弱卻能讓人感覺到稍涼一些的清新氣流。

從這兒再往下就是地下湖了。藍迪卻突然擡起頭,盯着前方不遠處。

他順着藍迪的視線看過去,攔住他們去路的少年坐在狹窄的通道盡頭一塊突出的石頭上。

「想去湖那邊?」為首的少年沒有開口,聲音來自他身後的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

「卡烏!」

盧瓦搖頭阻止了想要擋在自己面前的藍迪,平靜地答道,「欸,盡管推測了它的存在,我還是想親眼去看一看。」

「不就是想逃跑嘛,您…你以為你們跑得了嗎?」盧瓦眯起眼睛分辨,認出是最初染上病的民兵團團員華爾特。為了增加氣勢,華爾特叉腰站着,似乎早将曾受過的照料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卡烏看着盧瓦和藍迪,「利用了愛芬的夜晚…不,這或許也是伍德的希望吧。」他話音稍頓,像是嘆了口氣,「我只是有點好奇,就算是再放松警惕也不至于睡得那麽沉,您對我們民兵團做了些什麽。」

這是個奇怪的場景:立場完全相反的雙方在恬靜安詳的晚上狹路相逢了,看守方看來處于人數上的絕對劣勢,然而他們卻似全然不忌憚對方已逃到下層的六十餘人,而試圖逃跑的那一方似乎也并不擔心這裏的動靜吵醒了其餘睡夢中的民兵團員,反倒是平平和和地讨論起了技術層面的東西。

并不存在解答的義務,然而就如我們都了解的性格,盧瓦老師果然還是悠然作答了。

「這個嘛…」他笑了一下,「卡烏你們的夥食都會配上辛辣的東西一起吃,沒錯吧,我們這些生活在南方的薩克利亞人卻沒有這種習慣。

所以我讓藍迪找來了晝夜藻投入火把,這種原植體燃燒時的氣味被吸入身體後對辣椒堿相當敏感,也就是說呢,當累積到一定的量,它就會對長期食用辣椒的人産生安眠狀态,幫助淺層睡眠進入深層睡眠。不過請不用擔心,晝夜藻是無毒的,只要第二天日出回暖後就會自然失去效用。」盧瓦結束了耐心的講解,這才發覺在場其它人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啊,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需要我再說一遍嗎?」

一如既往的,他的聲音像大地般溫暖平穩。

卡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黑暗中,少年的臉色慘白,「……對不起,盧瓦先生。」他慢慢站了起來,「我不能讓你逃走,我必須要阻止你。」

「根本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華爾特直跺腳,在卡烏低聲耳邊念叨。

地面上。藍迪握緊了拳,炯炯的雙目一直鎖着卡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卡烏?我不能理解,我相信你不是這麽自私的人!」他似乎是在誠心等待回答,然而卡烏避開了視線。藍迪咬了咬牙,「你真的要阻止我們嗎?!回答我,卡烏!」

「不,」盧瓦搖首,臉上是真誠的愧疚。「我辜負了你的信任,當然還有伍德。但我必須對自己肩負的重任負責,在卡洛璐還有等着我完成使命的人,那關系到數百萬生靈的幸福與和平。你能體諒我的苦衷嗎,卡烏?啊,等其他俘虜都逃離以後,我會親自去向伍德、以及你們所有人致歉的。」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藍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盧瓦先生?!」

「……您以為我會相信麽。」卡烏輕輕地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點了點頭,那雙笑起來便微微眯起的灰眼睛飽含着智者的善意與寬容,仿佛生就擁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奇妙力量。「是。」

轉頭低聲向藍迪說了幾句,盧瓦不顧少年的反對,将脖子上挂着的挂件解了下來,硬塞入藍迪的手中。那項墜性狀極為奇特,仿佛是一片黯色淬煉的金屬碎片,在打磨的極為精致細亮的銀鏈子上顯得幾乎是突兀的,但最為古怪的是,即使是在如此深夜,它表面靜靜蜿蜒的光澤感仍有一種直抓人心的緊迫感。「把這個轉交奧立威,就說『女神的眼淚将永遠落下』,他就會明白。」

「不,我反對!我不會丢下您的!」

「千萬不要忘了,出了阿克阿諾爾不要往卡洛璐的方向,要從岔道往東直到維士爾丹的珍珠堡…啊,那叫什麽來着…」

「盧瓦先生!」

「費朗查大道!我得把它寫下來給你!」盧瓦匆忙四處張望,像是指望能從哪兒找到些工具,「筆筆筆……」

「您和我一起去我就不會迷路了!這才是最切實可行的方法不是嘛,說到底您根本就不該留下繼續當人質,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在這兒不會有事的。只要你們成功,或者說,在一切得出分曉之前,我都是得以保障安全的客人。」他的目光出奇的鎮定,「拜托你了,藍迪。」

「可萬一……」

「不會的,我等你和奧立威,還有羅莎麗雅一起……」

「走!都走!」喊叫仿佛天降,打斷了絮絮叨叨争論不休的兩人。

「卡烏…?!」

「走────!」他用盡全力向他們吼道。他們看不到他漲紅的臉,卻能看到閃爍的雙眼,就跟終結了愛芬的第一道黎明之光一樣晶亮。華爾特上前抓住他的衣服搖動,試圖再說服他,少年只是回頭輕聲叫了自己同伴的名字,「華爾特。」

華爾特的臉色突然變了,雖然有點距離,他們都能看到這個男人的神情灰敗。他不停搖頭,像要将少年的呼喚從腦袋裏甩出去,「卡烏,你別…你不能叫我的名字!」

卡烏緩緩舉起了雙手,手指在空中舒展開美麗的弧線。

「卡烏!」盧瓦脫口叫道,眼見華爾特猛然揮出手,就是提醒也已經來不及了!

「帶他走,不要聽我的歌。」少年背對着他們快速地說,黯淡的夜色裏,他看上去竟似是從背部的位置透出淡淡的光來。

不容他細看,盧瓦被突然地一股大力一拽掉轉過頭去。藍迪一把拖過猶自擡着頭的盧瓦,向盡頭奮力跑去。身後,少年縱身躍下擋住了他們逃離的方向。

在被追上之前,他已經開口了──開始歌唱了。

蔓延開來的,是溫柔而悲傷的歌聲。少年清亮的嗓音如同穿透雲層的月光,柔和而又不可抗拒地流淌着,從聽者的耳中滑入,又輕輕撬開了心門。盧瓦腦中空白,整個人只為那透明的聲波所圍繞,歌聲随着他的血脈靜靜流淌,讓他腳步停緩,慢動作一般向覆滿鮮花的芬芳絨毯跌去,仿佛在有一雙無形的雙手抱着他要将他的身體慢慢放在上面。直到歌聲一輕,眼前的幻象突然散去,他的面前仍是冰冷的地面。他擡起頭,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被藍迪扶着,而耳朵正被帽兜嚴實地罩了起來。藍迪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要将耳朵捂好。

他回頭去看,只有卡烏一人立在那兒,腳邊伏着一團人影,似是華爾特躺在地上睡着了。少年昂起頭,再度高擡起雙手。頭頂的石壁開始晃動,抖落的灰塵和石塊将他們之間的小小空當填補起來,很快的,通往地下湖的通道就将被堵塞。卡烏始終沒有回頭,遠遠地,他們最後所見的他歌唱着的身姿如同身覆光之羽翼一般,閃耀着難以描述的光輝。

那是塞壬之歌,逃離生天後盧瓦這麽想道,歌之神或許還真實存在于早就遺忘了他的子民之中。

少年的歌聲仿佛還在他的心裏回旋,默默彙作層次豐盈的朝浪,溫暖着踏上結實雪地的冰涼身體。那無聲的道別與祝福化作光芒,就在逐漸微亮的天際,愛芬之夜結束了。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女神的眼淚永遠落下”,不知會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暗示…:P

其實本來只打算把盧瓦的逃脫時候用回憶一筆帶過的,但還是把阿克阿諾爾少年的故事給圓了吧。本章承上啓下用,接下來就是雙線都該迎來的高潮了,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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