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永不湮滅的日光
銀染的彩色玻璃拼接在一起,細碎的日光斜斜地灑落下來,被暗紅色地毯覆蓋的走廊地面,頓時變得斑駁起來。小片的菱形日光被稍稍拉長,刻印在地毯和懸挂着油畫的牆壁上,看上去卻是細膩溫柔的模樣。黑色的系帶皮靴落在柔軟得不像話的地面,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人類行走過的行跡快速掠過,并沒有被遺落在這個美麗靜谧的場景。
這個場景男人再熟悉不過,他甚至可以數出每天不同時刻,這些日光碎片形狀的變化。在這個暗色調的狹窄的長廊中,只有墜落到自己眼中的陽光是溫暖動人的。盡管微弱,但是每一天……每一天都一定會照耀到自己。
也正因如此,這些肮髒的東西便愈加礙眼了。
銀發的劍士驟然加快腳步向前突刺,貓兒一般輕盈的動作牽拉着牆上黑色的人影一同閃動,這樣快到極致并且具有攻擊性的動作,在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突兀。焉然豎起的鋒利劍刃上,倒映着主人冰藍色的雙眸,此時也是一貫的冷漠平靜。
“嗤”的一聲,剛剛從挂畫邊框後爬出的黑色影子瑟縮了一下,濃霧般伸長的觸手沿着黏膩的曲線,以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收了回來。正在此時,尖銳如銀蛇般的劍鋒陡然變向,上挑着割斷了尚未來得及逃走的部分,那好似蛞蝓般的形體瞬間變作霧氣,沒一會兒便在日光下消散到看不見了。
本來也就是些灰塵一樣惹人讨厭的存在。男人煩躁地皺了皺眉,冰藍色的雙眸轉動着望向那副銀色邊框的華美挂畫。如果藏在這個的後面,就有點麻煩了,男人這樣想着。如果弄壞這裏的東西就不好了,雖然塞西莉亞說她不喜歡這些看上去陰沉沉的油畫,但是畢竟是存在了很久的古董,議會的那幫人會找麻煩的。
就像這條走廊中滋生出來的惡魔一樣,總有一些不好的東西,喜歡蹑手蹑腳地藏在你珍視的東西近旁。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惡魔似乎是感受到了外面傳來的氣場壓迫,完全依照本能行動的生物很快從挂畫的背後蹿出,一顆天青色的內核在模糊人形的左胸口處,為整具軀體提供動力。風元素的力量不斷向四肢的方向發散,看起來就如同內核在燃燒一般。劍士的眉頭一瞬間皺得更緊了,表情就好像完成了從“不能忍”到“尼瑪絕逼不能忍”的轉變。
變換的心情并沒有影響到劍士利落的動作,他在看到對手現身的一瞬間便離開了原地,黑色的緊身武道服令他高速移動中的身形更加難以捕捉,而那頭被腳步帶起的齊腰銀發,又無時不宣示着男人強烈的自信和強勢的動作。突刺、閃避、背身一擊、後撤,一套刺客般快節奏的近身攻擊流暢使出,相較普通長劍更加纖細的劍身帶着雷霆萬鈞的力量穿透了惡魔的身體,帶起一片煙霧。一次連擊過後,男人沉心靜氣地主動拉開與惡魔間的距離,退走得相當從容。
這條走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熟悉了,他知道每一個鐘點每一個位置的光線變化。只要是有心隐藏,他便是黑暗的延伸部分。
緊接着,在對手尚未來得及站穩腳跟的時刻,又是一次突刺!惡魔吼叫着從五指間發射出數十道密集的彎月形風刃,試圖先阻礙男人近身,再做反擊。但是劍士絲毫沒有留手的打算,皮靴在牆角稍稍借力,出色的彈跳力便将男人的身體托起,頭一批橫向覆蓋過去的風刃被悉數躲開。再然後,劍士的身形仿佛顫抖了幾陣,精密到極致的左右移動并沒有減緩他的突進速度,蛇吻終究還是被送入了惡魔的左胸腔。內核破碎的瞬間,男人便已然抽劍而去,仿佛這一擊不存在失手的可能一般。
“锵——”
“伊諾克大人!”
細劍震動發出嗡鳴,如同停栖在花瓣尖上的蝴蝶扇動翅膀。男人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攻擊倏然停滞,劍鋒直指另一個人的咽喉。
“這位是剛剛面見過女王陛下的財政大臣,正要去往會議室……伊諾克大人您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見他了。”稍微記一下人臉會死嗎。
“……”男人沒說什麽,只是擡手指了一下眼前通直的道路。站在他身旁身着黑白女仆裝的路癡女人,瞬間紅了臉。
你也是,筆直的走廊也能找不到房間——想到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迷路,薩莎大概也能夠想到對方想要吐槽的內容。
狹長的走廊又一次恢複了寂靜,雖然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最近幾天因為那個人的緣故,即使是王宮深處也時不時能冒出惡魔,伊諾克将垂在身側的細劍貫入劍鞘,“咔”的一聲,再沒有晃眼的劍芒,男人轉身朝薩莎來時的方向走去。
因為——“女王陛下說要見你。”
伊諾克是蘭蒂斯最強的劍士,也是女王身邊最鋒利的劍。從塞西莉亞自神殿走出的那一天起,伊諾克就成了她的侍衛,為了補足一個術士無法支持近身戰鬥的缺陷。
蘭蒂斯的女王一定是當代最強的術士,這一點伊諾克從來就沒有看出來過。時至今日,塞西莉亞在他的眼中,仍然是初見時那個羞澀地微笑着的女孩子,潔白的衣袍和手中拄着的與她身高不差多少的木質法杖,波浪般絢麗的金色長發和柔和的碧色眼眸。哪裏像一個強者,又哪裏像一個女王?
即使她能夠一擊淨化一只大惡魔也不算,因為這樣的事情根本輪不到她來做。盡管術士的攻擊範圍要比劍士大得多,可是所有不該出現在她面前的東西,都會在進入她的視線範圍之前被自己清除掉。
他在塞西莉亞身邊呆了十二年,這是一個比任何人都長久的時間,任何人。
“又有惡魔潛入王宮了嗎?”王座上的女人柔聲詢問道。作為處于這個位置上的人,她的聲音和語氣都太過溫柔,再加上塞西莉亞優柔寡斷的性子,就算是伊諾克這樣喜歡她到什麽都不在意的人也不能否認,這不是一個王應有的素質。她坐在寬大的王座上,就好像一個秋千上的小女孩一樣單薄。鑲有水藍色魔法石的王冠,對她纖細潔白的脖頸來說過于沉重,但是塞西莉亞卻不曾因此垂首。
她與自身個性極不相符的責任感和愛心強迫着她無時不刻維持着昂首的姿勢,只是為了不讓那個王冠滑落下來。
正因為如此,王冠、議會、神殿,統統都是令伊諾克厭惡的存在,甚至只要想起來都會格外不爽。
“是。吵到陛下了?”他想起打鬥打鬥過程中惡魔發出的刺耳的吼叫聲,不禁懊惱自己的動作還是太慢了。下次還是主動進攻好了,伊諾克暗自決定,不過那些挂畫還真是礙事。既然塞西莉亞不喜歡的話,就應該早早地丢到一邊才是。
“并沒有,”塞西莉亞歪着頭微笑了一下,但是眉宇間的憂愁并沒有完全消散,“辛苦你了,伊諾克……一直都是。”
“這是我的職責。”
“是是、認真工作也是很辛苦的。”
伊諾克對塞西莉亞的感情,并不是外界所傳聞的什麽愚忠,而且也不能被歸類為純粹的愛情。比起這兩者來說,反倒是最不能為人所理解的敬佩要更多一些。
“我一個人是做不好的”、“究竟這個時候要怎樣才對”、“你說的沒有錯”時常對自己的臣子說出這種話的王,一開始也令年輕的劍士各種糾結。“這是你的王國!”當時的伊諾克簡直忍不住想要揪着塞西莉亞的衣領朝她吼,“這是你的王國,繁榮或者毀滅都應該出于你的選擇。我們是你的臣子,是你的盾牌或武器,而負責指明方向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這樣的恨鐵不成鋼在塞西莉亞欣然交出一半的王權,給那個什麽狼子野心的議會時達到了最頂峰。
“這樣做的話一定比我一個人的決定要正确吧。”當時也不過是十八歲的塞西莉亞剛剛上位一年多的時間,面對侍衛簡直可以稱作是“責問”的時候,是這樣平靜而欣然地做出了回答。
她的國家,她的蘭蒂斯,就好像她的孩子一樣。塞西莉亞對自己周圍的一切,無不付出真誠的愛心,而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引導。她上位的時候,王權本就式微,對于所謂女王的教導,除了要向國民交代成果的魔法和禮儀之外,再沒有其他什麽值得稱道的。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是仍舊努力地想要尋找最貼近正确的道路。
這才是她的目的,是她一切荒唐行為的出發點。
她作為一個王者簡直糟透了,然而這份無比溫柔的愛卻并沒有因為權力的大小而改變過。所以最終,她令年輕氣盛的劍士心甘情願地跪獻全部的忠誠。
因為那個時候的塞西莉亞,就好像純淨的日光一般,明亮、堅定、溫暖、驕傲……伊諾克到最後,簡直成為了塞西莉亞這種天真的縱容者。由此看來,反而是面對自己認同的女王陛下毫無退讓底線的伊諾克比較天真才對。
“我還是做錯了。”塞西莉亞望着自己身邊最近的人,喃喃說道。“當初不該放任權利分散出去的,雖然我也沒有什麽絕對正确的方法,但是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我個人的過失。”
“并不是這樣的……”劍士焦急地想要找些話來安慰自己的王。
“是這樣的。”這句話對于塞西莉亞來說,可謂是擲地有聲的。“就連凱普林那邊的流亡公主都能做出的決斷,為什麽我當初就不敢堅持呢。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
“即使對方是藍禮……大人,您也能夠下定決心嗎?”
伊諾克難得在塞西莉亞面前還能維持這種程度的強硬,但是這個問題無比重要,他不希望戰鬥到最後卻只能收獲到塞西莉亞的眼淚。自己的每一次戰鬥,都是為了她的微笑,為了她的驕傲,而不是悔恨或是其他負面的東西。
不出自己所料,塞西莉亞眼中流露出痛苦的掙紮,看她緊咬下唇的樣子,伊諾克幾乎立即就後悔追問剛才的問題了。
蘭蒂斯帝國的神權至高者,也是現下最為令人頭疼的反叛者,正是女王陛下的血親。在塞西莉亞年幼被神殿帶走培養時,被迫抛棄于民間的弟弟。盡管伊諾克對這個人的厭惡相較議會也不承多讓,但是他到底還是塞西莉亞最為虧欠的人,也是她原先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的人。
“即便是他也不可以。”
王座之上最終發出這樣的聲音,她的劍躬身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整個《帝末》中出現的好幾對副cp其實都很有發展的餘地,像是阿爾文和伊莉雅、司書和惡靈、一摞殼和塞西莉亞,甚至城主和伊莉雅……沒有用上帝視角來組織這個故事真是最大的敗筆,否則的話很多故事就有橫向延展的可能了。qaq
接下來回歸正文,會有幾個日常章,算是舒緩一下接連戰鬥的快節奏。順便征集意見,要不要撸一個姐控藍伯特視角的變态成長史呢?(你們對軟萌地跟在姐姐身後的正太boss有興趣麽)
最後,感恩節快樂!一個人在宿舍樓裏過節的本大爺今天也帥得像小鳥一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