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忘川(下)

秋花咬着嘴唇。眸中隐隐泛光。嗫嚅半晌說道: “魔醫說。秋主人的身體本就不能使人懷孕。所以主人肚子裏的寶寶會比之常人要弱小許多。再加上主人的身子本就虛弱。又受了三個月的驚吓。沒有好好養胎。所以這孩子異常難以生存。”

怪不得這陣子我躺在床上雖是昏昏沉沉的。卻也不曾睡着。沒了孩子以後我哪裏還需要睡覺。身體又變回了之前的狀況。不需要休息。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困。

秋花沒有再說下去。七哥走了。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而且小産那天我也感覺到自己身體下血速度過于兇猛。大有血崩之勢。竟是我擔驚過度的緣故。虧我還學醫多年。竟連自己的孩兒都無法保全。

這一切都怨不得任何人。是花瑤太沒用了。瑤兒對不起七哥。更對不起我們的思兒…

失魂落魄的走向外面。靈瑤殿的梨花還是七哥親自命人移植過來的。上面慘白幹淨的花瓣。多像七哥離開時化作原型的身子。一片一片飄飛到我身上。摩挲着我的臉頰。我知道有個地方一直在向我招手。花瑤累了。更是什麽都沒了。

堅強。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不适合我。更不配被孑然一身的人擁有。

我拼命的狂奔起來。赤着足。衣服也單薄的可憐。可是還有什麽是比我這副身子更可憐。更寒酸的。我已經什麽都沒了。

“主人。 你要去哪啊。你身子還沒好。”秋花在後面追着我喊道。

我想起了邺勉。想起了一切。卻違背了那個問鼎仙道之時再續前緣的承諾。我殘害生靈。一身殺戮。根本不配背負起大地的責任成為大地之靈。我沒有了七哥。失去了孩子。如今留給我的除了剜心蝕骨的疼什麽也不剩。

對不起七哥。瑤兒一個人太累了。無法承受這樣的一切。求你原諒瑤兒好嗎。

我拼命的跑。禦出了星恨。将秋花逼成了蛋形。朝着那無瘠之地的源頭駛去……

都說投胎傳世的人要經過奈何橋上一走。花瑤不知道她的思兒是不是也剛剛從這兒走過。花瑤好想一直守在這兒。把她的思兒接回去。可她連思兒的樣子都沒有見過。如何認得出它。

花瑤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橋頭…

因為心死。身想往生。昨日的種種纏綿。無法估量的愛。都因為七哥和它的逝去、那厭人的使命。讓花瑤覺得喘不過氣來。花瑤舍不得的是和七哥的愛。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花瑤恨的卻是自己。一個人活到她這般田地。伶仃于世。孑然一身。便也沒了任何指望…

開始于斯。恩斷于此。這一次。算花瑤自私。承受不起恩。也負擔不起斷。花瑤不想在死後的百餘年裏都這般痛苦。不如去搏。忘了這一世。也不再記得任何人。

花瑤靜靜的站在奈何橋下。淡看橋上死靈穿梭陰陽。越過輪回。一批又一批的步入于世。她也向往起了六道。為何她不是一株生在玉靈虛峰下的花草。這樣起碼能守在七哥身邊百年。而不是只陪伴他數載。

花瑤在這裏站了許久。覺得眼眶越來越濕潤。她腦海中邺勉的容貌愈見清晰。過往的一幕幕都顯現在自己眼前。原來曾經的自己也是這麽的不堪。負了對邺勉的承諾。也未做到從一而終。

她憊了。也倦了。她傷心欲絕的跳入忘川河中。沒有給自己留下一封信。也不曾告訴過任何人。或許她在這世間上飄飄蕩蕩。除了結局一樣。其餘的還有誰會去在乎呢。

任河水浸入她的五髒。透進自己的骨髓。身體沉入忘川河底千丈……

或許她還有一絲旖旎的幻想。便是記憶回到三個月前。他的七哥只是出了遠門。她可以一直等。等到生命的終結。等到此身以損。至少她不會如現在般絕望。

只可惜那只不過是她內心潛在的幻想。忘川河水何等濃烈。一池忘川。三缸江水。煮在一起才成了一鍋孟婆湯。一碗足夠一人忘卻一世的記憶。

而花瑤此心已死。她不在乎是今世。還是來世。她什麽都沒了。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她只要接受這冥冥中安排的結局便好。皆大歡喜。她也不需要再承受這一切。

……

時光荏苒。歲月穿梭。

聽說兩年前她得了一場大病。醒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聽說她從前的名字叫花瑤…

兩年前。花瑤險些溺水身亡。若不是過往了死靈看見并認得她。通知了冥界的大判官等人。她現在可能就是忘川河下的一具亡靈了。

當她醒來時。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只是生了一場怪病。在床榻上躺了好幾個月不說。連自己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可是當她睜開眼睛。她便認得面前男子的容貌。她情不自禁的撫了上去。那削刻的五官。深邃的眼眸。不自覺的喚出:“七哥。”

可是七哥是誰。她好像又不認識他。花瑤又迷惘的垂下了眼睛。

面前男子沒有否認。也沒有一絲不耐。任由她這樣撫摸着。翻找起記憶來。

她的指尖掠經過的每一處五官。任何一個棱角。背後仿佛都有一段記憶。一篇故事。只是被枷鎖束縛的太緊了。她無法搬動。也掀不開…

從此。花瑤便跟在這個人身後。喚他七哥。只是他有時候會無緣無故的發通脾氣。偶爾還會掐住她的脖子。警告她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所雲的話。

可當她每次委屈的落淚時。這個人就會變得慌亂失措。再不下重手。一次兩次後。他會極其含糊的說幾句類似道歉的話。三次五次後。他會送她禮物。還會開始哄她。十次八次後。他居然會說“是我不好”連道歉都變得十分幹脆。

當然。這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之後。花瑤就認識了喜歡喚自己主人的秋花。也慢慢知道了秋花是她患怪病前的坐騎。不過她更願意把她當成好姐們。甚至是親人。

可她始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留在這兒。她在魔宮不認識任何人。戡普更不允許她出去。花瑤突然覺得魔宮好悶。便偷偷溜跑了出去。

花瑤拿着從小宮女手裏花費五個寶石簪子才換來的六界地圖。一路溜去人界。

反正那些都是戡普随手送她的。魔宮裏多得是。她也不甚心疼。便心安理得的帶了些她自認為是很值錢的東西。背上個繡花包袱。好好去人界闖一番。

可誰知。她才離開不到三天。就被無情的拎了回來。拎她回來的赫然就是她一直又撒嬌又馬屁。曾經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不停喚着他七哥的人。

花瑤垂着腦袋。裝了兩年多的可憐。早已熟練到爐火純青。當即皺起繡眉。水靈靈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波光。波光盈盈欲出眼眶。真是好生可憐啊。見者錐心。

戡普當然也錐了一下。胸口某個地方咯噔一悶聲。輕咳了咳。目光瞥向手中的杯子。似是覺得上面花樣別樣精致。專注的盯着杯子道:“為什麽要偷跑。”

花瑤攥了攥袍角。知道戡普故意不看他。故作哽語道:“聽說魔界與人界向來不怎麽交好。瑤兒怕七哥會生氣。不同意瑤兒出去。所以瑤兒想着偷偷跑出去玩個兩日。興許不會被發現……”花瑤一面解釋。一面查探戡普的神色。語氣和音調都會随着戡普的某些小舉動的變化而改成更為‘貼切’的方式。

戡普冷哼了一聲。仍是不看她一眼。暗道:你倒聰明。知道說了我也不會同意。幹脆就什麽都不說。直接去做。

對于面前這個人。戡普是半點招數也沒有。說重了她就哭給你看。哭到頭疼也不罷休。打不得罵不得。偏偏不想理她。她還粘着你。被纏得久了。反而覺得她十分有趣。當然也有乖巧的時候。興許這便是原原本本的花瑤。不曾被世俗污染。被讨厭的枷鎖捆住。坦坦蕩蕩的呈現在自己面前。

他原本并不在意花瑤喚他七哥。她跟秋宸那點事。他幾乎一清二楚。但日子久了。卻也逐漸敏感起來。戡普何曾在別人的光環下活着。又怎可替代他人。

偏偏事情就像一個輪回圈。花瑤對于從前的事。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就只記得這副容貌和“七哥”兩個字。打不得罵不得。更着急不得。于是他也漸漸想通了。她都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憐兮兮的。只知道誰對她好。就乖乖跟着誰。他又何苦去計較一個稱呼上的事。

“下次讓妖扇陪着你去。”戡普淡淡道。

花瑤又扭捏起來。不依道:“不要。妖扇姐姐她死板的很。又不會開玩笑。”最主要的是她一跟妖扇說起戡普的壞話。妖扇便語氣強硬道:“莫要不知足。我還沒見過帝尊對哪個女人如此上過心。”

“七哥對他的妻子們都很不上心。”她好奇的問。

“他是帝尊。斷不會只有一個女人。也不會只鐘情于一個女人。”妖扇理所應當道。

花瑤撇撇嘴。凡是與妖扇意見向左。每每便會與她争論起來。偏偏妖扇還說得頭頭是道。堵得人說不出話來。最後花瑤只得罷了。

“那便等我有空了。陪你一起。”

花瑤嘟嘴道:“永遠都是這句話。瑤兒無話可說。所以也不打算理你了。”拍拍屁股欲走出大殿。

沒理的人明明是她。她反倒理直氣壯起來了天機閣沒了。不代表人間沒了會天演術的人。就她這個修為。随随便便幾個人就能給她擄回去邀功。屆時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煩。

戡普擡手把已經走到殿外的花瑤倒吸過來。輕輕攬在臂彎處。花瑤掙紮無果。只能垂着頭瞪着一雙無辜的水眸。讓人舍不得責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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