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儀式
姜戈當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白癡,直接給老祖宗的牌位捏碎什麽的,當然是不可能的。
她只不過是按下了一個隐藏在牌位某處的開關。
他們宗門除了武學其實也鑽研着各種奇淫異術,傳統的魯班匠人的手工之巧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牌位上可不僅僅刻畫着老祖宗的名字,将開關按開之後,還會反轉出老祖宗們的畫像,這樣就可以幫助宗門弟子見到已經百年的英雄人物,更快的認識和了解宗門的歷史和底蘊了。
原本還在瞳孔地震的禪院甚爾看着那個裂開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板子的最終又融合成完整的一塊,內心才歸于平靜。
只是再一次的,男孩心中湧出一股無力感,他已經深刻的意識到,要是不變成一個強心髒,他早晚會被眼前這個女人折磨瘋。
姜戈沒有意識到眼前的禪院甚爾經歷了怎麽樣情感歷程的變化,她正忙着布置拜師現場,一塊塊兒紅棕色的牌子被深深的插進黃色的土地裏,規規整整的圍着男孩繞了一圈。
一個個笑容滿面的老者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從四面八方看了過來,眼神凝聚在男孩身上。
看上去像是站在墓地裏一樣。
禪院甚爾已經無所謂少女的花招了,他就站在這裏,不看也不想。
男孩閉上眼睛,用逃避緩解身上一片惡寒。
他心已死!
姜戈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她的小徒弟,必須要擁有一個盛大的拜師儀式,別人有的他也絕對不可以少!
老祖宗們以奇特的方式“站”在那裏,中間環繞着本次儀式的兩個主角,一個人的臉上看上去是慈祥的、驕傲的,另一個孩子的臉卻是麻木的、羞恥的。
“今日良辰。”
少女緩緩開口,朗朗乾坤,陽光普照在她的身上,竟帶着一絲神聖的色彩。
“各位老祖,承蒙見證。”
“吾,華武門第五十七任掌門大弟子,決意收甚爾為徒。”
“自此之日,晚輩自會傾囊相授,将我門派武意傳承下去,望衆位老祖多加提點,也多加照顧這個孩子。”
禪院甚爾看着少女臉上已經沒有那份随意,行為舉止都嚴肅着,畢恭畢敬的朝着那滑稽的牌位深深鞠了三次躬。
第一次,男孩感受到了一種傳承的文化,一種背負着某種寄托的責任感。
黑發黑眼的男孩緊了緊拳頭,如一根倔強的小草,堅強的在風中屹立着,甚至別有一番傲骨的意味。
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從何處,一身練功服的少女手裏已經舉起了三柱香。
淡淡的煙灰色細霧在空氣中飄蕩,如同一根沒有邊界的絲帶,讓兩個人的命運糾纏在一次,待風一吹,煙霧消散,兩個人的命運便再也分不開。
原本豔陽高照的晴朗天氣,忽然刮過一陣大風,也順勢吹落了幾片樹葉,緩緩的卻也堅定的。
樹葉正好落在禪院甚爾的手背上。
男孩緩過神,低頭去看手上那抹清涼。
奇怪的是,這樹葉上竟有幾縷金光,若有若無的透出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古老的漢字。
站在男孩對面的姜戈早已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自然包括那樹葉上的字。
“是祖師爺親手寫的拜師貼。”
少女的嗓音中帶着淡淡的興奮,感激的朝插在土地裏的其中一個畫像拜了拜。
“這是第十七任掌門——無跡師祖的字,他的筆墨丹青可謂是行雲流水,所有的書帖經世流傳,今日他願為你寫下拜師貼看來也是很喜歡你。”
喜歡?
禪院甚爾沒有聽過這麽離譜的話,怎麽會有人喜歡他。
哦對了,忘了眼前就有一個這樣的奇葩人物。
男孩擡頭,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求知欲。
少女她到底來自一個什麽樣的宗門,宗門上上下下看來都和她這個家夥臭味相投,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男孩忽然意識到自己腦海中的一絲偏差。
他,也是這一家門的一員了。
男孩在心中喃喃道。
一股奇怪的的感覺從四肢各處襲來,好像是…暖流劃過的熱意。
禪院甚爾下意識的忽視了這個陌生的情緒,反而将關注點都投在少女剛剛的話上。
“第十七任掌門,那不應該早就歸西了,居然還能知道他擅長寫字?”
男孩的聲音帶着些不可思議,他剛剛明明就在少女的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熟念。
可是怎麽會熟念?
“當然。”
少女驕傲的仰起頭,開始不自覺的晃動身體。
“這些知識都是代代相傳的,每一個宗門弟子都會将宗門前輩的故事傳給自己的徒弟,因此我對他們的事跡那是如數家珍。”
嗯?
禪院甚爾找到了發現了盲點。
“可是如果宗門祖師爺被不喜歡的後背抹黑了,那豈不是要把壞名聲傳下去。”
男孩一針見血,一瞬間讓姜戈啞然。
“怎,怎麽會?”
少女的聲音有些沒有底氣。
她開始回想自己聽到的一些故事,好像有些确實很離譜,可她一直以來都沒有懷疑過這些故事的真實性。
姜戈腦海中掠過千言萬語,好像大腦的深處閃過了一道白光。
少女成功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咳,總之,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偏頗。”
姜戈快速說了一句,随後便開始轉移話題。
“拜師貼的話,小徒弟你留着就好。”
禪院甚爾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樹葉,看上去和普通的樹葉沒什麽區別,翠綠鮮亮同時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這東西很快就會腐敗吧。
男孩無聲的指了指這片樹葉,示意這東西很難保存。
“啊,差點忘了。”
“啪。”
少女用手攥住這片樹葉,輕輕的撚動着,很快一個完整的樹葉就變成了細碎的殘渣。
只是當少女一抖手,将那些殘渣都抖掉之後,手裏的東西便漸漸顯露出它的真面目。
少女手上是脫離了葉片的小楷,黑色的毛筆字一個是一個,卻又神奇的聚合在一起,重新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拜師貼。
姜戈拽下了自己腰間的束帶,從白色的束帶中抽離出來一根線,将那神奇的拜師貼串在一起,挂進了男孩的脖子上,看上去就是一個時尚的項鏈。
“這是保護,更是監視。”
少女後退半步,警告了一句。
“永遠不要違背武學精神,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看着男孩點頭,姜戈這才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着來開展拜師儀式的神經也終于可以放松了。
“禮成了。”
少女笑的太過,彎彎的眉眼和嘴角連向上翻的弧度都一樣。
“那麽,終于可以開始訓練了。”
“來了!”
男孩眼神一凜,透出磅礴的野心。
“首先…”
少女摸着下巴,淺淺的思考了一陣子。
“要不還是先把先祖們拔出來吧。”
她記得有幾個歷代掌門和師祖好像有關節炎吧,土裏又潮又冷的應該受不住,再說,這木頭容易滲進去味道,她可不想這些牌位帶着泥巴味。
師父絕對會因為這個暗殺她的。
少女冷靜且篤定的想。
剛想一展身手的禪院甚爾立刻停下了自己準備沖出去和少女大幹一場的願景,開始轉身扣老祖宗牌位。
兩個人聯合着,小心翼翼的又将祖師爺們從土地裏連根拔起,一個接一個的将他們接了出來,院子裏的地面上只留下好些個坑洞,像是還原了打地鼠的真實場景。
“現在可以了吧。”
禪院甚爾目光灼灼看着少女,如果她再不說怎麽訓練,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暴走。
“當然。”
少女聲音沉沉,故意營造着一種神秘氛圍。
“訓練就是…掃地!。”
掃地?
禪院甚爾身子一僵,眼裏流露出危險的氣息。
開什麽玩笑,掃地和鍛煉體術有什麽關聯。
男孩心想,這家夥,不會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吧。
當時信誓旦旦,現在還沒認識幾天就已經開始敷衍了,是不新鮮了嗎?
呸,渣女。
大概是禪院甚爾眼裏的鄙視之情太過濃烈,姜戈便開始解釋自己的良苦用心。
“我說的掃地可不是像你想的那麽簡單的,我的小徒弟。”
少女仰起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這掃地,是最鍛煉人的心智的,須知這世上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
“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少女說的內容既包含着神佛也包含着哲學,可越是涉及到這方面的內容,文字越模糊,也更需要人的體悟。
姜戈并沒有拔苗助長的自覺,她只是将自己的感悟全部講出來,至于自己的徒弟才五歲能不能聽懂這件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她并沒有把自家徒弟當做孩子,而是将他當作了一個獨立的個體。
少女對自己的發言做出了總結。
“別看院子很小,其實它已經包含着衆多的世界,而拿着掃帚的你,要做的就是平衡這些個世界。”
“所謂的“道”也就在這平凡的世界裏,你會有所體悟的。
少女解釋完,禪院甚爾的臉色勉強好了些,他拿起一個樹杈編的大掃帚,照她說的開始安靜的掃着。
姜戈欣慰的笑了。
下一秒,少女便跳上院子裏唯一的那一棵櫻花樹,在樹杈中間找到了一個合适的位置,扭曲着身體躺在枝幹上,安詳的閉上眼睛。
嗯,她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