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蛋成雙
“唰——”
一陣北風刮過,姜戈窗前糊上的一層皚皚白雪順勢落到地面,發出沉重的響聲。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脫離了睡夢。
屋外,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天地已是一片素白,冰雪打在林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讓人不自覺就想放松下來。
今天是姜戈來到異世的第九百天,也是她和小徒弟相識的第二百天整,回想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就好像是沉浸在夢境一般,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姜戈看着屋外因為白雪反射格外亮眼的景色,心情也十分舒暢。
少女慢慢坐起身,用被子将自己一絲不漏的包裹住,團成一個完美的球,然後腦袋一縮,又一次惬意的眯上眼睛。
被窩暖乎乎的真好啊。
“咚咚。”
敲門聲過後,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陣寒風順勢湧入房間,帶着陣陣寒意讓姜戈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飯好了。”
門口站着的黑發男孩半眯眼睛看着床上的那一灘,不緊不慢的道。
比起初見的時候,男孩高了也壯了不少。
一身暗藍色的棉衣,黑色的碎發上墜着還未融化的雪花,長長的黑色眼睫上結上了一層白霜,仔細看,就連男孩的衣服上也帶着晶瑩剔透的水珠。
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一股白霧懸空升騰。
“昨夜的雪下的也太大了,今日已經是冬至了吧。”
一句飯好了,一下子就治好了姜戈的賴床症狀,想着熱乎乎的粥飯,姜戈騰的一下将身上的被子掀開來,一邊坐在床邊穿鞋,一邊和小徒弟閑聊。
“嗯,應該是。”
禪院甚爾朝前走了一步,将透風的門關上,仰頭靠在門框邊,抱臂看着眼前的少女。
男孩随口回應了一句,便沒再說話。
冬至在他看來,也不是一個什麽特殊的日子,或者對于他來說就沒有什麽日子是特殊的。
而且,在日本應該也沒有特意慶祝節氣的風俗。
不像是姜戈的家鄉。
男孩的眸色一暗,想起了自己剛得知姜戈來自一個異世大陸的時候,明明不想相信心裏卻又咯噔一聲,心底一沉的時候。
那是一個對于他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沒有任何科技的誕生的古老文明,一個沒有皇權掌控的、人人習武的武俠世界。
禮儀文明聽上去和古代的中國相似,卻有着更加完善和蓬勃的武學文化。
一開始,禪院甚爾還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可是等冷靜下來,他卻也只能想到這是唯一一種能貼合少女身世的解釋。
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培育出如同姜戈一般的女子了。
沒有咒力,只是純粹的強大。
姜戈拿起桌上的木梳,對着牆壁上的鏡子開始梳理頭發。
一頭漂亮的黑絲從少女白皙的手掌和黑檀木的梳齒間滑過,有些毛躁的頭發逐漸在重複不斷的梳頭動作下散發出柔順的光澤,随後被少女幹淨利落的紮成馬尾辮,這是姜戈十年如一日的發型。
不知道想起什麽,正要放下梳子的姜戈忽然一笑,眼裏帶着一絲懷念。
“幸虧你是男孩,要是女孩兒的話師父應該教不了你紮頭發的技巧了。”
禪院甚爾皺了皺眉頭,他下意識對這個故事根本不感興趣,尤其是少女眼裏陌生的情緒讓他格外煩躁,他知道,姜戈是準備講過去的故事。
他不喜歡。
男孩閉上眼睛靠着門框休息,薄唇眯成一條直線,好像在裝死。
這一切無不傳達着:您的徒弟正在閉麥中……
可惜,沉浸在回憶裏的姜戈沒有注意到。
“我師父也從來沒有紮過頭發,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我師父年少時就是性情中人,直接給自己剃了頭,非說這樣舒服,誰攔着都不行。”
“只是到我這裏他就有點後悔自己剃頭的決定了。”
姜戈摸着自己長到腰間的馬尾辮,手裏的動作輕柔,透露出主人對它的珍惜。
“我剛到宗門,那時候也就是五歲的年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頭發,也就是勉強能紮成一個小啾啾。”
“偏偏我師父覺得每天給我紮頭發麻煩,就想給我剃了,誰知到我一聽說這件事一下子就開始嚎啕大哭躺在地上撒潑打滾,給我師父吓壞了。”
姜戈轉過頭,有些調皮的朝着門口伫立的男孩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什麽時候,禪院甚爾已經睜開眼睛,站在那裏默默傾聽。
“那是我師父第一次嘗試紮辮子,這一紮就是三四年,那時候我故意說自己不會讓他給我紮,拖拖拉拉到九歲那年才開始自己紮的。”
“只是他偷懶,就學了個紮馬尾教給我。”
說起這事,少女語氣帶着絲絲抱怨,可眼裏的滿滿的依賴卻像刺一樣紮進了禪院甚爾的胸口。
男孩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了。
“切。”
禪院甚爾眼裏透出一絲不屑。
“不感興趣。”
紮個頭發而已,有什麽可說的。
不等姜戈繼續開口,黑發的男孩已經推門而出,在一片朦胧的大雪地中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唉?等等我!”
少女看着已經遠去的背影,趕緊大步跟去,等出了門,看着外面潔白的雪毯,開始蹦蹦跳跳的踮起腳尖烙在那串腳印上,絕不留下額外的痕跡。
“你的腳還是太小了。”少女随口說了一句,“看着只有我的一半不到。”
禪院甚爾聽見姜戈在說話,耳朵微動,快速移動的腳步也放慢下來,誰知又被她的話中傷一次。
那抹小小的身影獨自閃進廚房,背影帶着莫名其妙的堅定感。
總有一天比你的大。
男孩在心中默默想到。
“對了,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外面逛逛?”
姜戈嘴裏叼着半片饅頭,突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側頭看着男孩,眼裏有些興奮。
“去買菜!去買菜!冬至得吃餃子。”
“今天不訓練?”
禪院甚爾斜了少女一眼。
“休息一天吧!這麽長時間也沒好好休息過,勞逸結合一下。”
說的好像都是為了他一樣…
禪院甚爾強烈懷疑姜戈就是想吃餃子了。
“去吧,去吧。”
姜戈看着面無表情的禪院甚爾,立刻将全身精力都投入到鼓動男孩翹課的行動中。
少女有些殷勤的太明顯了,從身前的盤子裏夾了一個漂亮的荷包蛋放進男孩的碗裏。
“快吃!師父給你夾的這個是煎的超級完美,兩面微焦,中間還是溏心!”
禪院甚爾看着自己碗裏的這個傳說中的漂亮雞蛋,沉默了兩秒後,嘴角勾起一道輕笑。
“我覺着我對它應該比師父對它更熟悉。”
“畢竟是我剛剛在鍋裏煎出來的,對吧?”
男孩挑眉,眼裏流露出一絲戲谑的色彩。
他想看看姜戈還能說出什麽話。
作為大師,姜戈自然有姜戈的風骨。
少女不動聲色,表情自然的讓人看不出破綻。
或許也只是單純的臉皮厚。
“不管是誰煎的,最好的一定要給你。”
少女目光深情款款,或許不知真相的人會被她的滿腔情意打動,但禪院甚爾卻不會。
“別。”
男孩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他迅速舉起筷子,戳破碗裏的溏心蛋,黃澄澄的顏色在白粥裏擴散成漂亮又随意的形狀。
随後,筷子在男孩的指使下,來到了姜戈面前的區域。
它停在了那個屬于姜戈的煎蛋上空,侵犯的意圖明顯的讓這個煎蛋的主人有些尴尬。
在男孩靈活手指的擺弄下,兩根筷子分分合合,敲打出美妙的音符。
“不只是最好的,把所有的都給我。”
“師父應該不介意吧。”
男孩學着往日姜戈的做派,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只是那明晃晃的挑釁讓姜戈十分火大。
少女咬牙切齒,偏偏又不得不笑臉相迎。
“怎麽會呢?呵呵呵。”
這個該死的綠茶!
姜戈忍痛,看着那塊兒屬于自己的香噴噴的煎蛋從自己的領域上空離去。
望眼欲穿的樣子滿足了禪院甚爾心裏的惡趣味,因為早上的事件原本有些陰郁的心情也緩和了一些。
“吃吧。”
明黃色的煎蛋再一次被放回姜戈的碗裏。
“沒事兒,好大徒吃就行,師父吃點邊角料嘗嘗味道就行。”
故作大度的少女勉強在碗裏夾出一塊兒掉落的煎蛋碎碎,可憐巴巴的将它放進嘴裏。
舌頭在口腔裏翻江倒海,還是沒能找到這塊兒碎碎的滋味,更填不滿它主人欲望的溝壑。
只是這個時候,姜戈又能說什麽呢,少女強撐着笑容,舉起大拇指給男孩點了個贊。
“太好吃了!人間絕味!”
禪院甚爾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撐着下巴,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一股不一般的氣勢。
那氣勢,簡稱逼格。
“沒放鹽也這麽好吃?”
男孩的用放在桌上的食指敲擊了一下桌面上的透明小罐子,姜戈轉眼一看,有些不明所以。
“這是什麽?”
“玫瑰海鹽。”
玫瑰海鹽?鹽?
姜戈這才反應過來,煎蛋居然是要自行調味的,那她剛剛豈不是嘗了個寂寞?
“嗯,能理解。”
男孩直接堵住了少女的解釋,替她找好了借口。
“師父品嘗出來的是原汁原味的美。”
他說的倒是沒錯,但怎麽就是怪怪的。
姜戈眯着眼睛,眼裏透露出一道危險的光。
不會是在挪揄她吧?
“餃子,要什麽餡的?”
“三鮮!絕對是三鮮!”
姜戈想都沒想就開口回答。
“餃子的包法也要和我們那兒一樣,得像個金元寶,白胖白胖的才好。”
日本的餃子就是很魔性,不過就是面包着餡料,沒寓意也不好吃。
“知道了。”
男孩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開始默默吃着有些涼意的早餐。
“放心吧,武學的基本動作也就差平衡了對吧,明天一定會讓你全部學完。”
姜戈看着情緒不高的徒弟,擔心他是因為沒能訓練而不開心,便出言安撫了一句。
基礎打好了,他們的訓練項目也就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至少姜戈覺得,男孩這半年多的努力,已經得到了向上拓展的資格。
“我沒憂心過那個。”
或早或晚,他都會到達一定的武學高度,男孩從未懷疑過。
“只是…”
只是什麽?
少女對男孩未盡的話語産生了興趣,趕緊擺正姿勢,雙眼炯炯有神的看着男孩。
“錢好像已經花光了。”
什麽?你37度的嘴怎麽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
姜戈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賣過東西了,交給小徒弟的家用錢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見底了。
“既然師父你意識到了我們現在的財務危機,那就加油去做手工和畫畫去吧。”
男孩三兩下喝完碗底最後的兩口粥,将碗扔進水槽裏浸泡。
他一邊慢悠悠的擦着桌子,一邊用眼神催促少女快快離開。
“為了你的餃子,好好打工吧。”
啊啊啊!吃餃子真難!
打工人在心底無聲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