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禮堂深色的柚木地板光可鑒人,照出一對對年輕人旋轉的優美舞姿。禮節性的微笑、小聲的寒暄混合在柔美的華爾茲中,俨然像是一場盛大的舞會。不過,與一般舞會不同,照亮整個舞廳的是自然的晨光,而正在舞蹈的人們身着的也不是禮服,而是統一的校服——這是水曜日上午的交誼舞課。

安琪莉可·立摩朱那頭金發在明亮的日光中熠熠生輝,顯得分外出挑。雖然這已經是她進入Q.X.學園以來第八周,在這個适合交際的課上,她對周圍的人除了名字還是沒有任何加深的了解。即使靠在某個舞伴的身邊,她仍是感到疏遠,仿佛搭在腰間的手和石頭一樣冰冷。

盡管如此,安琪莉可還是喜歡這門課,喜歡這種優雅的弧線運動,喜歡腳跟不自覺跟上節奏的感覺,喜歡不需要有家庭作業,對了,還很喜歡和藍迪或是傑菲爾一起跳舞!哎~可惜只有雙周才能和男子B班一起上公衆選修課。她趁轉身的時候悄悄地沖着藍迪眨眨眼睛,不過藍迪動作有些僵硬地帶着羅莎麗雅,并沒有注意到。

雖然為了安全起見,不敢在公衆場合表現得太熟惗,但其實好喜歡藍迪、馬歇爾還有傑菲爾的,那次生病據說他們陪了她很久,還有奧立威先生……當然當然還有盧米埃學長!那天早上醒過來看到盧米埃學長伏在她床邊睡着,還握着她的手,安琪莉可吓了一大跳,後來得知是因為自己抓着她的手不放,才會……簡直是窘死了!可盧米埃學長反而說『沒關系』,真的是好溫柔~

其實……瞄了一眼羅莎麗雅,安琪莉可随着一曲終,向舞伴行屈膝禮……覺得羅莎麗雅也有關心自己的。在那一周裏,羅莎麗雅沒有去參加晚上的舞會,而且客廳裏散放了一些安琪莉可喜歡的點心和常用的藥品。不過當安琪莉可向她表示感謝的時候,羅莎麗雅不僅矢口否認,還唐突地回了一句:『你是我的競争對手,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照顧好嗎?』不懂,為什麽是競争對手呢?不能……是朋友嗎?一絲陰影掠過她細巧的眉,茫然尤不自知。

安琪莉可并不知道,她在《Cinderella》中的表現——尤其是沒有從角色狀态中脫離時,在幕布後僅短短的兩句話就完全從氣勢上震住了羅莎麗雅。這個只能一心一用的可憐孩子完全不記得自己出彩的地方,倒是清楚地記得在最後一幕時由于精神不能集中于角色,而突然怯場的事。雖然事情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她還是有些愧疚自己表現得不夠好呢。

「喂,你發什麽呆啊?」

「?」她無意識地偏着頭,轉向聲音的來源——是傑菲爾在瞪她。

「我問你在發什麽呆。」

「沒什麽啊,只是……單純地在發呆吧。」

「真的假的?你裝什麽啊!啊,不想說就算了!別露出那種表情就行了。」傑菲爾不屑地撇撇嘴,「喂,站我對面去。」

「……對面?接下來是方塊舞吧,難道說……你是在邀請我當你的舞伴?」

「啰嗦!你到底跳不跳啊?!」

她粲然一笑,快樂的光華映在清澄的碧眸中,「我很榮幸。」

衆人排成整齊的四排,舞伴對面而立,随着輕松歡快的樂曲響起,方塊舞開始了。

方塊舞的長度和華爾茲差不多,一曲也是三十分鐘左右,卻遠比華爾茲節奏快得多。安琪莉可又是剛學這種舞,當一支曲子才過去三分之一,說話時就有些氣喘了,「嗯…傑菲爾,藍迪他…就在你右邊。」

傑菲爾的舞步倒是意外的自然:「從一開始就是了,你到底在看什麽啊?」

「我…」她低頭吐了吐舌頭,挽着他的手繞個圈,輕快地閃步,「我在記舞步…呼…」

「白癡啊!累就別說話。」傑菲爾聽着音樂的變化,帶着她反方向轉去,「換左手!」他松開了安琪莉可挽着的右臂。

安琪莉可聽話地伸出左手,順着旋轉的走勢,挽上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左臂。她吃驚地擡頭,「…藍迪!」

藍迪低頭對她微微一笑,調整自己的步伐配合她,顯得比傑菲爾紳士的多,「你好啊,安琪。」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藍迪?難道說我走錯了路線嘛?」安琪莉可驚惶地四處張望,才發現所有人都往左錯開一個舞伴在跳着,顯然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你不知道方塊舞會交換舞伴?」藍迪愣了一下,「傑菲爾,你沒告訴她嗎?」後面一句卻是對接近的傑菲爾說的。

「我怎麽知道她什麽都不懂啊!」傑菲爾不服氣地嘟哝了一聲,「安琪莉可,右手!」他伸出手,安琪莉可随着舞步轉回他身邊。

節奏稍許緩了一些,這讓安琪莉可舒了一口氣。她——當然所有跳舞的女性都沿着『8』路線——在傑菲爾和藍迪之間繞來繞去。

再次回到傑菲爾得身邊,她小聲地解釋:「因為我沒參加過舞會。」

傑菲爾看了她一眼,只是簡單地應道,「那種東西只不過是一堆貴族少爺小姐無所事事擠在一起,沒參加過也不是什麽損失……小心別踩我腳,接下來有六圈你是和藍迪一起跳的。」

「傑菲爾你好像很讨厭貴族呢。」

「沒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為什麽?你……」也是貴族啊!她沒來得及說完整,身邊的人已經換成藍迪了。安琪莉可轉過頭,不解地看着傑菲爾,但他已經背過身去。「藍迪,傑菲爾是貴族沒錯吧?」

藍迪面對她突然的詢問有些意外,不過立刻作出了回答,「是啊,當然是。德·埃斯特爾是名門望族,家族中有學識的人也很多,像盧瓦先生就是。」他停了一下,露出了笑意,「不過傑菲爾是一點都不像德·埃斯特爾家的人啦。」

「那藍迪你呢?」這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安琪莉可不由好奇,「我覺得藍迪也不是太像貴族呢,大概是因為性格陽光吧,像馬歇爾、羅莎麗雅倒是很明顯地讓人感覺:『啊,是貴族呢』。」

藍迪聳聳肩,「我家不是什麽大貴族,我母親就是庶民。啊,這沒什麽。」他看到安琪莉可抱歉的表情,急忙補充道,「我非常喜歡母親啊!羅莎麗雅的話,絕對是大貴族,一看就看出來了吧。而馬歇爾的父親德·伊西爾德勳爵……對了!說起來,他和朱烈斯先生是表親……你大概不認識朱烈斯先生吧,他是Q.X.兩大理事之一。」

不,我認識。安琪莉可心道。入學前一天曾見過朱烈斯先生,他可不是那種會令人遺忘的人。她并沒有說出口。

「嗯…交換舞伴的時間快結束了,最後十分鐘還是和自己的舞伴跳的。」他聽着音樂,向安琪莉可解釋,「安琪,今天下午一起來茶會怎麽樣?我是想,你沒參加過舞會,大概下午茶也沒有……我也沒叫什麽人,就我們四個…當然要是你有別的事也就算了……」

安琪莉可有些迷惑地看着藍迪,一開始沒有聽懂,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我明白了,謝謝~」

那句『我們四個』,讓她一下子覺得好溫暖。

「太好了!我還怕你也拒絕呢~」

咦,藍迪剛才說的是……?「『也』……的意思是?」

「沒沒沒沒沒沒沒什麽!」

「可是……」

音樂突然又變快了。藍迪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安琪,別忘了,下午茶的時候在東翼的花園見!」他的左手在安琪莉可背後輕輕加力,示意她轉向傑菲爾,同時轉身迎向自己的舞伴。

「你們兩個說什麽啊這麽多廢話!我看你們剛才一直都在說話。」

「才不是廢話呢!」安琪莉可不滿地擡起頭,突然轉口問道,「傑菲爾,今天下午的茶會你也來的,對嗎?」

「是啊,幹嗎?」

她笑了起來,「就知道傑菲爾是裝黑臉的說,平時看起來讨厭藍迪,可藍迪的生日你還是會來啊~」

聽到她說的『裝黑臉』很不爽,傑菲爾正要發作,聽了後半句不由愣了愣,「藍迪的生日?」

「你自己算啊,今天是28日,不是藍迪的生日嗎?啊,日子過的真快,該給他準備什麽禮物好呢?時間不多,怎麽辦呢~呀呀,陷入大危機了~」她低下頭,歡快地進行着自言自語。

「喂,我說你啊……」

「傑菲爾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

「…關你什麽事啊。」

她毫不在意他生硬的态度重複道,「吶,傑菲爾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

傑菲爾無奈地瞪了她一眼,不情願地動了動嘴唇:「……6月4日。」

「6月4日?還好那時候沒有放暑假,那麽我們還可以一起為你慶生哦~我、藍迪、馬歇爾……說到是在學校的話,不知道盧瓦先生能不能一起來呢?雖然說校長的話一定很忙,不過是傑菲爾的生日嘛,做哥哥……」

「…煩死了!」

「欸?……對不起,是不是我太自來熟了……還是說傑菲爾的生日,家裏有其它準備什麽……」

傑菲爾打斷她的話,怒吼聲使得周圍的人紛紛停下舞步,回過頭來。「說你煩死了你聽不懂嗎?!就會嘿啦嘿啦傻笑、憑什麽裝出一幅天真的樣子來管我的事情啊!!!」

藍迪走過來,試圖攔住他,「怎麽回事?傑菲爾,你不要……」

他怒氣沖沖地甩開藍迪的手,大步走出禮堂。

音樂聲不知是在何時停下的。

授課的布朗夏夫人站起來,冷靜地宣布,「德·埃斯特爾早退,其它人繼續上課。立摩朱,你的舞伴不在,坐到這裏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想為傑菲爾慶生→傑菲爾生氣了→是非常生氣→居然逃學→因為我表現的關系太好→哎,果然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其實傑菲爾并沒有把我當朋友的→我太不識趣了→好難過……

當天的下午,歷代史的課堂上。安琪莉可趴在桌子上,陷入了自責回路。

如果是平時,也許安琪莉可現在已經開始思索該怎麽做了,可現在的她,卻真的是覺得全身無力。

本來以為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至少也交到朋友了,可是……也許藍迪和馬歇爾也是這樣,只不過他們性格比較溫柔,沒有說出口而已……鼻子好酸……我可不能在這麽多人面前哭出來啊!可是……就算哭了,會有人注意到我嗎?啊,不要再東想西想了!她咬緊下唇,勒令自己不聽話的思緒回來。

「啊…時間過的真快呵,」盧瓦合起手頭的書,将它堆到講臺上一堆“山”上,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今天就到這裏了,大家都明白了嗎?可以的話,課後請看一下波德米拉帝國第一次工業革命那一段……那個,下周見。」

下課了啊……安琪莉可飛快地擠出一個笑容,來應對藍迪的『我先去做準備,待會兒見~』。這個笑容真是用盡了她的力氣,安琪莉可看着藍迪輕快地小跑出去,嘆了口氣,動作遲緩地開始理東西。

為了豐富多彩的下午茶時段,大家的動作都好快呢。安琪莉可走出教室的時候,走廊已經一空。哎,藍迪的生日禮物也沒有準備好……她走到窗邊,茫然地看着樓下的出口不知所措。

「啊,你還沒有走嗎,安琪莉可?」

她愕然回頭,眼前是盧瓦帶着溫和微笑的臉,「…盧瓦先生。」以及……「您這個樣子不要緊嗎?我來幫忙吧!」他手上捧着的四本辭典厚薄的書幾乎疊到了能遮住臉的高度。

「這個嗎?沒事的沒事的~我習慣了。說到需要你幫助,倒是另外一件事。」他捧著書騰不出手,以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安琪莉可疑惑地看着樓下,有什麽東西嗎?剛才就在看下面的出口,沒有發現什麽啊……等等!她探出頭仔細辨認——在靠近禮堂的位置,修剪整齊的灌木後一個發光點抓住了她的視線。雖然只露出一點,但那個金屬的光澤和輪廓——是『運送君』!

「傑菲爾。」她不由說出口。那就是說他在禮堂?

「啊-果然是傑菲爾的那個叫自然什麽的交通工具呢~剛才來的時候還以為看錯了,還好不是因為老花,太好了太好了~」盧瓦由衷地慶幸。

…老、花?「盧瓦先生的視力……老花?」她小心地問。

「呵,當然沒有這麽一回事。」

一陣寒風吹過。好好好冷的笑話啊……她應該笑嗎?

「安琪莉可,不要生傑菲爾的氣了,好嗎?」

「欸?我?」

「布朗夏夫人都告訴我了,傑菲爾這個孩子脾氣不好,但心腸其實很軟的,明明小時候那麽可愛……啊啊~都是我的教育失敗~」

「我沒有生他的氣,盧瓦先生……」事實上是正相反,她深深地嘆氣,「我是很喜歡傑菲爾的,可是我……」一種委屈的情緒混合着妄自菲薄浮了上來。

「那就太好了,傑菲爾也很喜歡你哦。做他的朋友吧,安琪莉可。」

「?」安琪莉可驚訝地看着盧瓦,他的表情是認真的。

盧瓦微微一笑,「等一下。」他彎腰把書放在地上,在自己的口袋裏翻東西,「啊-找到了~把手伸出來。」

?一個又硬又圓的小東西落到了她的手心。她低頭一看,「……核桃?」

「沒錯,就是核桃。」盧瓦似乎很高興。

(…盧瓦先生為什麽會随身帶核桃?)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因為年紀大了,多吃核桃對身體好嘛。」

「………」

「不要那個表情啊,我開玩笑的。」

呼~又一陣寒風吹過。

重新捧起書,盧瓦低頭問道,「怎麽樣,安琪莉可?不覺這和傑菲爾很像嗎?」

安琪莉可握着手中的核桃默不作聲,突然像下定決心,她擡起頭,「盧瓦先生,如果看到藍迪的話,請轉告他我和傑菲爾可能會遲到一會兒。謝謝您,再見~」她用握着核桃的那只拳頭向盧瓦招招手,轉身跑開。

雖然安琪莉可忘了行禮,身為授課講師的盧瓦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有些事情,作為哥哥的他沒有辦法做到。『憑什麽裝出一幅天真的樣子來管我的事情啊』,傑菲爾是這麽說的沒錯吧?的确,別人的世界不是憑着無知的好心就可以随便進入的,但如果是她的話,即使受傷害也不會離去的她,也許……

「不管怎麽說,沒有抛下我們家的傑菲爾…謝謝。」

to be continued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