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假證明
當游戲的結束音響起時,才會回過神來。
當現實的開始音響起時,才會從夢境中猛然驚醒。
——原來,已經持續了如此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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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回轉,似水流年。
2013年6月18日,中考成績放榜後的第三天,雲中初三生返校——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以上學的名義踏入這所初中。
在階梯教室聽完校長致詞和升學表彰後,林悅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她身着校服正裝,幹淨清爽的白襯衫配深色格子裙,長發用黑色橡皮筋松垮地綁成馬尾,有些許淩亂。
“哎,你看,今年一共八個考進仁才的,其他幾個平時都是學神級別的,理所應當。除了這個八班的林悅……”一個戴金框眼鏡的女生道。
“就是說呀,她平時成績也就中等吧?”旁邊紮着雙馬尾的姑娘應和道。
“指不定是怎麽考上的呢。她家裏頭不是背景挺深的嗎?進個高中還不是一個電話的事兒?”金框眼鏡又道。
當人的嫉妒心因同一件事情出現時,是最容易達成共識的。
兩人正欲繼續讨論,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暗含冰冷的聲音,仿佛寒冬臘月中的雪水一般,直擊耳畔,震的兩人均是一個哆嗦。
“讓開。”
回過頭,看清是林悅後,兩人面上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恐慌。
不等她們開口,林悅揚了揚下颔,雙眼注視着前方,絲毫沒有看她們的意思,繼續道:“讓讓,擋路了。”
金框眼鏡似乎不滿她的态度,仰頭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旁邊的雙馬尾一把拉走了。
從始至終,林悅連餘光都沒有瞟向她們。待她們離開後,這才又擡步向前走去。
對于這些人,她向來不放在心上。
在林悅的認知中,她是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情,根本就無需外人來說三道四,也無需在意那些人對她的看法。她心中自有一杆秤、有自己的一套标準。
說她高傲也好,驕縱也罷,她都認,可那又怎麽樣呢?
能奈她何?
“林悅!”剛踏出階梯教室,便聽見有人叫她。側頭望去,就看見了靠牆站成一排的四個人。
蘇君顏、蘇君裏、蔣昭明、陸尋安,都是大院兒裏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從小學到初中也一直同校。
蘇君顏沖她揮了揮手:“快來,一起回家。”
林悅走過去,蘇君顏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恭喜啊。”
話音未落,她又壓低聲音,幸災樂禍的在她耳畔道:“你又要和陸尋安一個學校了。”
視線掃過一旁雙手插兜站着的陸尋安,林悅嘆了口氣道:“別提了,正為這事兒煩呢。”
“誰叫你考這麽高分數的?不過也好,有陸尋安管着你,你就不會作天作地了,我也放心些。”蘇君顏笑着道。
“誰作天作地了?他能管得住我嗎?他說的話我什麽時候照辦過?”林悅不禁揚高了聲線。
話音未落,眼前的光線突然被人遮住,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光在同種均勻介質中沿直線傳播。
——腦海中的第一反應。
她一定是學物理學瘋了,看個影子都能想到光的性質。
——第二反應。
所以,中考前,她到底為什麽會學得那麽瘋狂呢?為了考高分嗎?可她不是從不在意分數的嗎?
她想不明白了。
“走了,回家。”頭頂傳來熟悉的低醇聲音,帶着磁性。
林悅擡頭看了陸尋安一眼,随後點了點頭:“哦,好。”
乖巧得仿佛蔣昭明家裏養的那只二哈。
*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
軍區大院裏特有的成群高大樹木,掩住了八月驕陽,也掩住了外界的視線,神秘而又靜谧。
林悅坐在書房裏,手中轉着一支5B鉛筆,筆身是淺咖的木頭色,面前桌上擺着一張快要完成的素描畫。風順着微開的窗戶縫隙淌進來,白紗随風而揚,帶起一室的蕩漾。
倏然,門鈴叮咚作響。林悅蹙了蹙眉,起身瞬間将手中的筆輕丢在桌上,向書房外走去。
桌上的素描紙被風吹跑,落到地板上——是一株郁金香。
門鈴仍在響着,她高聲喊了句“來了”,随後咚咚咚跑下樓梯。牛仔短褲之下,靈活的白皙雙腿纖細修長。
“快遞,”門口哨兵将手中的包裹遞給了她,“放在門衛三天了,你也沒來取。”
林悅笑着接過包裹道:“哎呀,這不是天氣太熱了嗎?只能麻煩小陳叔叔你咯。”
“行了,趕緊拆開來看看吧,恭喜你啊。”那哨兵說完後便離開了。
林悅眉頭微蹙,不明白他在祝賀些什麽。
關上門,她雙手抓住快遞包裹頂部,用力往兩邊扯了幾下後,包裹應聲而毀。
這麽大的一個包裹,裏面只有兩張紙。
——仁才中學錄取通知書,以及軍訓告知書。
*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陸尋安正躺在床上打游戲。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掠過後,敲門聲終于停息。
沒過一會兒,卧室的門又被人敲響,盧玉涵的聲音響起:“安安,悅悅來找你了。”
陸尋安輕嘆一聲,點了暫停鍵,随後擡起右手食指撓了撓眉尾。
安安……
起身下床,他拉開房門,頂着一頭亂得仿佛雞窩似的頭發,無奈地看向盧玉涵,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帶着幾絲京腔:“媽,說了多少次了,您能不能別老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名?”
“你看你這孩子,”盧玉涵瞬間收起笑容,“悅悅是外人嗎?”
話音未落,她轉而又對着林悅道:“悅悅,你有什麽事兒盡管吩咐這小子,阿姨等會兒有點事情要辦,就先出去了哈。”
林悅笑容甜美俏麗,一對兒漂亮的水靈杏眼笑眯着,仿佛兩彎潭水中的月牙倒影:“謝謝阿姨,您去忙吧,不用管我。”
盧玉涵走後,陸尋安打了個呵欠,随後轉身往屋裏走,一邊靠倚在床頭一邊問:“什麽事兒?”
林悅跟着他走進屋內,見他拿出手機比劃起什麽來,也不急着答話,而是湊過去看道:“玩兒什麽呢?”
陸尋安把手機往懷裏一收,随後左手掌心抵住她額頭,将她的腦袋緩緩推開。
“趕緊說,林小姐前來到底有何貴幹?”低醇聲音中帶着一絲鼻音,惺忪的模樣,卻分外好聽。
林悅啧了一聲,一把将他的手拍下來:“還不讓我看?不就是俄羅斯方塊兒嗎?玩兒了十幾年了,也不見你膩。”
聞言,陸尋安再次按下暫停鍵,擡頭半眯着雙眼望向她,唇角微彎,蘊着一股貴公子的懶散:“姑奶奶,到底什麽事兒?”
見他不玩了,林悅這才把手中的東西放到了他眼前。
陸尋安傾身向前。窗外八月的焦陽似火,透過樹葉縫隙成縷射進窗內,将他的面龐上鍍了一層流金,一對兒長長的睫毛扇了兩下,扇落一片細碎陽光。
沒有接那張紙,他就着林悅拿紙的手看了一眼,随後又靠回床頭,重新拿起手機。
取消靜音鍵,俄羅斯方塊的配樂響起。
“哪兒來的?”合着音樂,他淡淡開口問道,聽不出喜怒。
“去年過年,白水回來的時候,我讓她把電子病歷截了個圖發給我,然後讓蔣昭明把名字PS成我的,”林悅如實交代,邊說邊擡眼偷瞄,見他神色平常,這才又放心地繼續笑道,“我有先見之明吧?一早想到暑假軍訓了,寒假就把這醫院證明準備好了。”
陳白水,也是他們的發小之一,患有先天心髒病,現下住在上海。
陸尋安聽着,沒吭氣兒。
這種事情,這丫頭居然還求起表揚來了?
“你到時候幫我帶給老師呗?”林悅繼續偷瞄着道,聲音中帶上了一絲讨好。
陸尋安擡頭瞟了她一眼,雙眉微挑,似笑非笑道:“怎麽不去找蔣昭明?他也考上仁才了,這件事兒裏本來也是你的幫兇,托他轉交不是正好?”
“你是狀元,公信力更高一些。”理所當然,冠冕堂皇,義正言辭。
女孩兒背對陽光站着,使得她整個人身旁仿佛都萦上了一層光暈,柔美而精致。
陸尋安看着,似乎有些入了迷,直到手機中游戲結束的提示音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伸手接過那張假證明,卻沒有往回收,而是就勢彎起食指與中指,在她光潔白淨的腦門兒上輕敲了一下:“下不為例。”
林悅嘶了一聲,捂住額頭,咬牙道:“陸尋安!”
話還沒說完,只見陸尋安悠哉游哉地搖了搖手中的那紙證明,便成功止住了林悅的話語。
過了一會兒,伴随着重新響起的俄羅斯方塊音樂,林悅輕聲問了一句:“這件事兒……你不罵我?”
“什麽?”陸尋安擡手把音樂聲調小,目光卻仍注視着手機屏幕,問道。
“沒什麽,”林悅笑道,“我走了,回去畫畫兒了。”
說着,她轉身便往房間外走去。
即将走到門口時,卻聽到身後悅耳男聲再次響起:“林悅。”
她回頭,便瞧見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的陸尋安。
男孩兒半靠在床頭,雙眼微眯着,眉骨深邃,鼻梁高挺。線條流暢而不失質感,神情有幾分慵懶,整個人卻又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
“恭喜你。”他道。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考上仁才。”
林悅報以一笑,白皙肌膚配上紅唇,清麗絕美,标致雙眸中好似閃着曉星:“我有什麽好恭喜的?刷題刷上去的罷,哪裏比得上你陸大少爺厲害?玩兒着玩兒着就玩兒成了狀元。”
說完,不待他回話,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窗外,似有風掠過,輕輕拂過被曬得冒煙兒的枝葉,緩解了暑意。
陸尋安随手将假證明放至床頭櫃,随後起身站到窗前,向下望去。
樓下的女孩兒似乎有感應一般,回首向上望來,見他站在窗邊,輕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陸尋安半靠在窗框上,兩手插在褲兜中,沒動。
林悅也沒等他回應,揮手後便繼續向前走去,發頂的銀黑卡子在陽光照耀下頗為顯眼。
一閃一閃,像極了夢中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