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張村長,你這裏,有沒有全村各家各戶0至12周歲嬰幼兒童名單?真實的,不是那種向上級彙報的數字,比如,計劃生育的呀,普及義務教育的呀,鄉村留守兒童的呀,這些,通通不要,我要真實的。
還有,原來村小學校舍還在沒有,如果還在,我們少一項麻煩事,如果沒有了,新建學校有土地嗎,這是你必須考慮的問題。還有,這事不宜張揚,我還要先向教育局長彙報,看看現在在普遍撤校并點,農村學校校點大規模縮減的大環境下,可行不可行?”
張村長張豹說,你咋吶,一來就風風火火,你是什麽人?你知道麽?一、你現在是下來改正錯誤的,不是來鍍金,等待提拔。二、你現在是酒鬼,我也是酒鬼,我們兩個酒鬼做什麽?蔣老師才走了幾天?我還要活着,我不想出意外事故。你也給我活着,快快樂樂的活,工作松松垮垮慢條斯理的做。今天下午,我們在村裏走一走,到老學校看一看,有人叫我們喝茶,我們就喝茶,有人叫我們喝酒,我們就喝酒。好不好?。
我突然來了情緒,“一切聽你的安排,你指向哪裏我沖向哪裏。不過,你為什麽要提蔣老師呢?你一說起他,我就傷感。”
“你傷感啥?他和你同事了幾天?在出事的時候你在場嗎?我是蔣維生出事時的唯一見證人,我差一點點,指甲蓋那麽一點點,我就跟他一起犧牲了,我都沒有傷心。讀書人貓尿有些多。”
“聽說那天是你騎的摩托,你已經掉下懸崖,你雙手抓着公路護欄?你摩托滾下山岩撞爛了而且廢鐵都撿不回來,你受傷了沒有?”我接連問了幾個問題。
“隔壁有耳,我們到外面去說。”
我們一前一後沿着村道水泥路,往西邊走去。張村長張豹很有範兒,很有軍人範兒。一出門,昂首挺胸,雖然酒有些過量,但不至于踉踉跄跄,他走的很穩重,步幅,頻率、擡腿高低始終一樣,好想他在***廣場接受檢閱。
我說話了:“你說我說話做事放屁都像個教師,像孔夫子,斯斯文文,忍氣吞聲,我看你走路睡覺,拉屎撒尿都像軍人,走路像上操,吃飯像往肚裏倒,喝酒像喝水,坐着像老雕。你當了幾年兵,你現在退伍了,你是農民,你是貧困村農民!”
他回過頭:“你說話像寫詩。但後面的幾句話像放屁,當兵的人一輩子都改不了兵哥哥樣!”
我走路不穩重,略顯踉跄。他不停介紹,那家是做啥的,哪家有幾人,哪家能幹,哪家好吃懶做,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到了八社,爬上一個小山墚,長長的一橫坡很是巍峨,張豹介紹道:這裏靠北那方向,爬上幾百米的斜坡,就到了二道坪盡頭,再順着二道坪走到東盡頭,就可以爬上王大剛他們三道坪。
樹木很多,灌木叢相互攀援纏繞,人很難在其間穿行。在這裏,看不到樹叢裏有什麽,也看不到樹木下面有什麽,張村長張豹說。這黑黑的樹林是阿壩州的了。他們這面是陰山,什麽都長得好,我們麻柳溝土質原因,草草毛毛不很多,樹木也不高大,這麻柳溝是礫石土,不很肥。不像你看到的二道坪三道坪那些沙土。不像那山上樹木那麽密實。
他說:“我們站着說,這裏野獸多,經常有大野獸出來。什麽野豬,山羊,糜子,前幾年報紙上報道這坡上出現過老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是沒有看見。”
我說:“我本來要問你,蔣老師出事故的詳細情況的,你咋老是說不上話題呢?”
他坐在草地上,“我剛才動搖了,不想對你說了,我怕你知道後,對蔣維生蔣老師産生不好的影響。你也是大人,是縣上的頭面人物,我知道話的分量。”
我說,你愛說不說,随你的便。他蔣維生與我無親無戚,我們去看看老學校。
他說,這裏清靜,多坐一會兒。現在,我想想了想,我告訴你:蔣維生的死,主要原因是病,是羊癫瘋。
我站起來,“從你的摩托上滾下山岩,怎麽能是疾病?”
你不要激動,我比你清楚,是,他是在急彎處摔到公路外,滾到山岩下摔成重傷,搶救無效,死亡。
但不是的是,是這樣的,我的摩托正在下坡時,我突然發現的是,他抱着我的腰的雙手落下了,人,緊緊的縮了,縮成一團,我大呼不好,還沒有來得及減速去抱他,他已經滾到公路護欄外,我來不及多想跳下車子,翻過欄杆,我看清楚了,我肯定看清楚了的,他全身抽筋,臉色鐵青,口吐白泡泡,我還沒有跑到他面前,不斷抽筋的蔣老師已經滾下去了!
你知道護欄外邊或多或少都有一點點距離,才是公路外坡的。因此,如果他沒有羊癫瘋就不會滾下車!如果沒有病,不抽風,就不回滾下山!不滾下山,就不會死!
“你是罪人!你為什麽不可以動作搞快點呢?”
“我是打過仗當過偵察兵的人,我怕死?我的摩托沒有熄火,撂了車子去救人,我還不快?要說有責任,我唯一的責任是,那天晚上,他熬了一個通宵,沒有想方設法讓他休息好,他媽的主要是鄉政府通知太遲,五點發通知,第二天早晨九點開會,要錄入的東西太多,全村三百多戶,每家每戶信息量太大,狗日的小李回家看女朋友去了,只有蔣老師一個人能做。”
“你的摩托好像也損失了?”
“沒有熄火的下坡摩托不會拐彎,直接沖過護欄,栽倒山崖下,我立即打了120,打了鄉政府的電話,打了張仁虎的電話,打了110,四方八面的人費了九牛虎之力,最後,八個人拴了保險繩下去,把蔣老師固定在擔架上,輪流護着往上推,公路上四人用繩子慢慢拉動擔架,十六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蔣老師擡到路上,最後的最後,蔣老師還是死了,有人問我,張村長摩托怎麽辦?我說,怎麽辦,人都給我摔了,我把它涼拌!!現在那摩托還在半坡裏挂在棗子樹上。”
“你把蔣老師有病,羊癫瘋發作滾下車這個情況告訴其他人沒有?”
“只有杜曉燕知道,在蔣老師追悼會開始前,她問我有沒有傷痛,啥子原因導致蔣老師栽下山岩,我如實告訴了她,并告訴她,不得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