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孟姜

孟姜

“你剛剛說,救我的母親和牧掌門?”顧月收回碧血劍,偌大的油鍋地獄中只剩下了她和沈乘風二人。

“牧掌門也在這地府之中?”

“沒錯,”沈乘風點點頭,指着眼前巨大的油鍋說道,“兩百年前牧掌門曾入一劍貫穿了十八層地獄,釋放出不少強者生魂。”

“他從那些生魂口中知悉了部分往事,也有了突破大乘境界,飛升成仙人的方向。”

“飛升?”顧月挑了挑眉,有了風裏希的記憶,她哪裏還不知道者所謂飛升,根本就是魔族設下的障眼法。

大乘境界已是凡胎所能達到的巅峰,那些傳說中飛升的仙人,要麽是投靠了魔族,要麽就是被騙出了結界。

哪怕是大乘境界巅峰的修士,一旦出了修真結界,去到魔族的地盤,也只能落得個雙拳難敵四手的下場。

“不是你想的那樣,”沈乘風搖了搖頭,站起身,提起了無鋒劍,“去了你便知道了。”

他将無鋒劍在身邊循環舞動,身子一躍而起,靈氣卷着呼嘯的劍風,狠狠拍在沸騰的油面之上。

熱油被沈乘風的寬面重劍拍得從中間向四周飛濺,露出了鍋底一道巨大的凹槽。

“師妹,用全力!”

顧月在沈乘風躍起的同時便已經将碧血劍握在了手中,此時聽到沈乘風的呼聲,毫不猶豫地将全身靈氣灌注到碧血劍之中。

“轟!”

碧血劍帶着顧月鑿透了油鍋鍋底,沈乘風緊随其後,沿着油鍋地獄底部的縫隙蹿出。

碧血劍劍勢未絕,沈乘風的無鋒劍再次揮出,狠狠地拍向下一層地獄頂端的豁口。

“轟!”又是一聲轟鳴。

顧月見到了牛坑地獄之中被群牛不斷碾壓地生魂。

長劍不停,将那往複奔跑的惡牛與牛蹄之下的生魂盡皆斬碎。

牛坑地獄,破。

顧月與沈乘風一人一劍,從第九層油鍋地獄一口氣殺到了十七層——刀鋸地獄。

“師兄,閃開!”顧月體內的靈氣所剩無幾,沈乘風更是唇色蒼白,俨然已經脫力。

顧月單手将沈乘風推開,自己則接着反震之力,退到了另一邊。

之前被沈乘風濺起的滾燙熱油一路跟在二人身後下墜,此時則是借着落下的沖力,狠狠地沖破了刀鋸地獄的頂端。

顧月與沈乘風對視一眼,縱身一躍,跟着進入到了刀鋸地獄之中。

“何人膽敢放肆?”

陰森狠厲的聲音在顧月耳邊響起,顧月擡起頭,正和一身高數十丈,豹頭環眼,鐵面虬鬓,相貌奇醜的男子對上了眼。

“鬼判鐘馗?”

眼前男子的相貌分明就和民間盛傳的鐘馗一樣,只是,他的身上,卻是四溢着濃郁的魔氣。

化神巅峰的魔物。

顧月握着碧血劍的手緊了緊。

鐘馗外凸的雙眼猛地睜開,臉上浮現出怒意,水缸般大小的拳頭已經伸向了顧月和沈乘風,“滅我地府八重地獄,殺我陰卒陰差,按律,永入畜生道!”

顧月咬着牙擋在沈乘風面前,用碧血劍隔開了鐘馗的巨掌。

“沈師兄,這地獄裏怎麽還有這種東西?”

“當然有了,”沈乘風臉色蒼白,雙手卻緊緊地握住了無鋒劍,“地府裏有判官,這不是天經地義地嗎?”

“我靈氣快耗盡了,這裏又不能用神魂之力,對面是一個全勝狀态的化神巅峰大魔,你讓我怎麽打?”

顧月用碧血劍再次隔開鐘馗扇過來的巨掌,踉跄着退到沈乘風支起的無鋒劍上。

她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聽着沈乘風的話不由得有些心急,這都什麽時候了,沈乘風還有心思跟她開玩笑?

她拍了拍腰間的紫霄玉牌,恢複靈氣的丹藥不要錢一般的飛進二人口中。

她沒等到沈乘風的解釋,卻等到了身後男子悠長的嘆息。

“阿姜,別看了,再看,我們就真的要死了。”

“難為你還記得我。”

一句話間,喑啞的聲音逐漸變得明快,佝偻的身影也逐漸挺拔。

手中的拐杖輕巧地蕩開鐘馗再次襲來的巨掌,一盞破碗徒然變大,從半空中壓向面貌醜陋的鐘馗。

“孟姜,你要背叛真神大人嗎?”鐘馗又驚又怒,雙手交疊,擋住了從天而降的破碗。

孟姜,或者說孟婆身着粗布麻衣,滿頭鶴發卻蓋不過面容佚麗,一點紅唇微啓,“孟婆煮濃湯,忘卻凡塵事,鐘馗大人,該上路了。”

破碗之中,濃郁的湯汁澆落下來,硬生生地灌進了鐘馗的七竅,那巨大魔物逐漸停止了掙紮,凸起的眼睛逐漸變得空洞。

“還等什麽?”

顧月如夢初醒,碧血劍從鐘馗頸間抹過,又紮進他的前胸。

足有數十丈高的地府判官轟然倒地,滔天的魔氣逸散,飄蕩在刀鋸地獄的慘叫中。

“咳咳咳……風裏希?柴道皇?”

“你們回來了?”

微弱的聲音連帶着劇烈的咳嗽聲從刀鋸地獄的角落中不斷傳來,顧月劍指微點,碧血劍便騰空飛出,将那些手持刀鋸的陰差盡數斬首。

孟姜眼神一暗,指尖微動,脹大的破破碗迅速在空中劃過,攏起了那些破碎的生魂。

“咳咳……孟姜,你這叛徒怎也在此?”

破碗中的無數生魂揮拳吶喊着,顧月探過頭,卻見這些生魂都眼歪嘴斜,有的缺了大半腦袋,有的則幹脆只剩下胸膛。

“他們是……”

“是這千萬年來沒被磨碎的生魂。”孟姜冷着臉,将手中的破碗遞給了顧月。

“你身上那些殘魂,可能有一部分便是他們的。”

顧月當即取下紫霄玉牌,将那萬千細碎的殘魂引了出來,“前輩們都找找看,有無自己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些殘魂碎片,索性放開了對那些殘魂的控制。

被釋放出的殘魂很快找到了自己缺失的身體,只是,那破碗中的生魂卻依舊是缺臂少腿,一小撮殘魂依舊漫無目的地在半空游蕩。

“可惜了,誇父沒能堅持到這一刻……”

将自己身體拼接得七七八八的生魂們感嘆道。

半空中游蕩的殘魂如同突然之間意識到什麽,“咻”地一下從顧月眉心竄進識海。

豪邁的笑聲在顧月的識海響起。

“慚愧,慚愧,這千萬載年歲悠悠,要不是剛剛諸位道友提醒,老夫都忘了自己是誰。”

“誇父前輩?”顧月大抵猜到了識海中那人的身份。

“飛龍城密林中,是您從蕭恒手中救下的我吧?”

“前輩?”那聲音笑得更加爽朗,“能得風裏希一聲前輩,我誇父死而無憾啊!”

“風裏希多謝救命之恩。”顧月抿了抿唇,望着識海中赤着上身,虎皮為裙的身影,知道這恐怕是對方留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聲音。

“你不必謝我。”誇父擺了擺手,殘魂幾乎已經維持不住人形,卻還是掙紮着行了個禮,“誇父已死,人族未來,萬望照拂!”

殘魂化作微光,融進顧月磅礴的神識之中,她只覺得自己的神魂中突然多了些對疾風的感悟,原本就已經達到了化神巅峰的神識硬生生地被托舉到了半步大乘境界。

顧月朝着識海半空誇父消失的地方躬身,牙槽緊緊地嵌合,擠出一句話——

“必不負重任。”

顧月睜開眼,正對上了沈乘風和孟姜兩雙深邃的瞳孔。

“誇父去了。”是肯定的語氣,來自沈乘風。

顧月點點頭,神色有些暗淡,卻強打着精神看向孟姜。

她感受得到對方身上濃郁的魔氣,這可不是什麽被心魔附體的魔伥,而是一尊貨真價實的化神巅峰大魔,為什麽會幫助自己和沈乘風?

孟姜似乎聽見了顧月心中所想,淡淡開口,“你不也是渾身魔氣嗎?”

“只要不被魔氣中的貪嗔癡妄所控制,魔氣,也只是一種修煉的手段罷了。”

“談何容易?”顧月搖頭,她身負魔氣,自然知道魔氣對修士心智影響,若不是之前阿绫時時在身側提醒,心魔幻境又能被她一眼看穿,她早就成了奧古斯汀的魔伥。

“是不容易。”孟姜的眼中神色複雜,讓顧月一眼看不到底。

“所以才會有孟婆湯不是嗎?”

粗布麻衣的女人将破碗中仍在質問她的生魂扔給了顧月,驀然滴下一滴淚浸入碗中。

破碗中的清淚轉瞬化為濃湯,她仰頭飲下,濃湯順着嘴角滑落頸間。

混着眼角的淚珠。

“不過是些妄念罷了,一碗孟婆湯下肚,有什麽忘不了的呢?”

女人一飲而盡,擡手抹了抹嘴角,露出一個慘笑,嘴角有抑制不住的鮮血湧出,伸手撫上沈乘風的下颌。

“只是,有些事,無論喝了多少碗湯,都總能紮得我心痛。”

“阿姜……”沈乘風握住孟姜的手,聲音哽咽。

他坦然地将孟姜摟在懷中,直到女人手中的破碗滑落在地,散成碎片。

同時散開的,是女人的身體。

姣好的面容被魔氣一寸寸地覆蓋,而後只給沈乘風留下了握不住的飛灰。

他将最後一點飛灰小心地揣在了內襟,仰頭憋回了眼角的濕潤,喃喃——

“就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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