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暑假開始,也意味着全國大賽即将到來。我校作為冠軍有力競争選手,自然是全軍嚴陣以待。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在緊迫的訓練日程中還能抽出時間四處探店大購甜點,且還有餘裕和女朋友約會,順手拍照上傳社交平臺的丸井文太。
這位是名副其實的現充男高中生,生活體驗可謂多姿多彩,做到了真正的勞逸結合的極致。
某天又一次被齊木楠雄打發出門代買咖啡果凍的時候,我甚至在店裏遇見了他女朋友。她正準備買完後直接去和丸井文太彙合,趕下一趟甜品促銷活動。
這位和男朋友一樣同為甜品狂熱分子,常在賬號上發布大量餐廳背景圖,偶爾精心挑選幾個新款貼紙美化照片,重點仍然是少有重複的高熱量高糖的精致食品。
我倆關系還算可以,排隊結賬時聊了幾句,期間我對他們二位緊湊又不忘戀愛的行程表達了敬佩之情。
丸井文太的女朋友親自為我糾正誤解:“有沒有一種可能,甜品店就是我們的約會場所呢?”
我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感情聯絡與興趣愛好兼得,可謂省時又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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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算摸清了一點門路。
從前是我被野崎梅太郎誤導,總以為約會和祭祀典禮的隆重是同等級別,總要在天時地利人和條件下,精心挑選某個良辰吉日來沐浴焚香,然後虔誠與對方同游。
但他的理論知識來源于少女漫畫,是一個沒什麽學習壓力,重點任務僅有談戀愛增進感情這一項的世界。
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只要能夠在一起,也許時間地點都不太重要。
個人的顧慮解決了,我開始思考如何說服對方。
明明說着“彼此都很忙碌,需要慎重對待所以要挑選雙方都閑暇的時間”,現在又換成是不計較其它,只想見一面的說法,會不會給人很随便的感覺?
不,我當然還是很重視的,但确實外在形式也沒有那麽重要,所以改變了觀點……但柳蓮二是怎麽想的呢?
……哦。
繞了一大圈,終于意識到了根本問題。
說到底,我似乎從來沒有問過他的意見。自己擅自作出了認為是對兩個人都好的決定,從別人那裏聽到的消息來确認他繁忙的行程,所以告訴他“要注意休息”,取消了平時見面的約定。
明明是希望以他為先,可如果忽略了本人的想法,那就完全與初衷相悖了。雖然他幹脆地同意了,但是真的是那麽想的嗎?
這樣的問題,從別人那裏當然是聽不到任何答案的。
要問本人。
點開了聊天框後,我卻又開始猶豫不決了。
現在到底訓練結束沒有,會不會太打擾他了?話說回來,該怎麽措詞才能清楚地表達我的意思呢?
宮崎亞希:「你明天有空嗎?」
……還是發了,而且超沒水準。
我在問什麽廢話,明天肯定是正常訓練,這下他要是回複我一個沒有那不就搞笑了嗎?可是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麽開頭了。
真的悔不當初,痛苦着決定撤回,卻發現已經過了可撤回時間。
慌亂之下手一抖,甚至發出去一個面條淚請求的表情包。
我陷入沉默:“……”
如果說剛才的是尴尬,現在就只有絕望。
我數着時間反複查看手機屏幕,幾分鐘幾小時過去,偶爾收到幾條信息,發件人都不是我迫切希望看到的名字。
因為太過在意,連作業的題目也看不進去。
這條消息等着來的回複到底會是什麽樣的結果。柳蓮二再不結束訓練看下手機,我真的想給今天一鍵重來了。
百般煎熬中,手機置頂聯系人終于亮起未讀信息标志。
柳蓮二:「上午正常訓練,下午預定去圖書館。」
他發來一張計劃表,詳細列了訓練內容和借閱書目,甚至還有圖書館的多個待選地址。
太好了,圖書館。幸虧還有除了網球場觀看的選擇,我趕緊給他回複。
宮崎亞希:「剛好我也想去圖書館,可以和你一起嗎?」
柳蓮二:「只是暫定計劃,随時可以調整。亞希有想去的地方?」
對方的新氣泡框幾乎和我的是同一時間出現。
宮崎亞希:「不不,不用專門因為我調整。」
宮崎亞希:「只是剛好想要借幾本參考書,想着能不能和你順路一起……」
我是想參與你的日常生活,而不是幹擾你的生活習慣。
一個死宅休息日突然願意出門,感覺理由不夠充分,我又補上兩句解釋。
宮崎亞希:「下面的地址有一個距離不遠,書存種類很豐富。」
宮崎亞希:「又很湊巧和你的計劃撞上了,」
宮崎亞希:「所以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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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那麽想的,也在休息日約了一起見面,但終究沒有直白說出是約會,雙方也沒有提前确認。
姑且來說,只是一次短暫的出行吧。
但我內心已經将這次的同行自定義為了情侶約會,因而在約定的當天前所未有地心情浮躁。
穿得太随便肯定不行,但是太正式會不會又吓到他啊?畢竟根本沒提是約會,搞不好後面他還有別的安排,去完圖書館也許飯都沒機會吃……
磨蹭了一個小時也沒有得出答案,我跑去隔壁房間敲齊木楠雄的門。
“楠雄,幫我看看哪件衣服好點?”我頭疼地輪流比劃了一下,從他毫無變化的表情中沒有得出任何可參考的比較結果,自暴自棄地出主意:“幹脆你幫我預知一下他的反應吧。”
齊木楠雄毫無感情地敷衍我。
“問我有什麽用,反正在我眼裏都是骨架。”
……沒錯,因為透視的超能力,人類的皮囊在我這位監護人的眼前是直接被過濾掉的,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行走的骨頭,大街上有人套個麻袋他也不會去注意。
“如果他說不好看就趕緊甩了,不需要這種不會讨人歡心的男朋友。”
冷酷無情的超能力者說出來的話也很危險。
“能不要随便讀心嗎?”我吐槽,“而且為什麽是在我套了麻袋赴約的前提下?”
“你衣櫃裏的衣服實在也和麻袋沒區別了。”他從冰箱裏拿出凍着的布丁,在頂部用力一戳,塑料外膜就完整地脫落下來自動掉進垃圾桶,“這些除了顏色看上去都沒什麽區別的T恤到底從哪裏買的,以前那些裙子呢?”
……到底是應該先反駁像麻袋,還是反嗆他衣服全買同一套連顏色都不換的人沒有資格說我。
我揀了最關鍵的問題回答:“全放在東京的房子裏,太多了不好帶過來。”因為覺得哪件的材質都不能随便折疊進行李箱,幹脆就全都沒帶。
“以前那些裙子”指的是齊木空助每年定期三次回寄給我的衣服——出于他的惡趣味和奇怪的審美執着,全是又貴又粉嫩的洋服,還自帶各類首飾和鞋襪。他填的地址是齊木楠雄在東京的房子,拿出來整理在衣櫃裏,每次回去東京的時候會穿一穿。
但因為大部分都是脆弱又難修複的面料,清潔要送去幹洗店,後面還有很多繁瑣的步驟要做,因為嫌麻煩穿的次數也很少就是了。
大概是理由終于說服了他,齊木楠雄沒再堅持讓我換掉身上穿着的衣服。“下次約就約在東京吧,不要浪費現成的資源。”
“都住在神奈川,還特地跑去東京也太為難人家了吧……”我對他這變扭的态度很為難,“明明沒見過他,怎麽感覺你這麽看不慣人家?”
齊木楠雄避而不答,面部表情緊繃:“你可注意點,交往還沒多久。”
潛意思是已經在胳膊肘往外拐了,很沒良心。
……我好冤枉。
“我這是客觀看待事實。”我說,“人家很尊重你的,還說有機會上門拜訪要跟你問好,而且他人很靠譜啊。”
雖然我理解他可能因為正值青春期的家裏小孩談戀愛有點不适應,但必經之路無可避免,超能力者的高中時期也是從同學的戀愛修羅場裏經歷過來的。
他淡淡一督牆上的鐘。
“你還出門嗎?”
“……!”不知不覺鬥嘴中時間過得飛快,我趕緊拿起包往外跑:“那我走了拜拜!”
“如果見面他沒表示,就把這種不懂情調的人甩了。”
“……你怎麽還在糾結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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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但即使如此見面的對象也早就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身高一米九上下的年輕男性,外貌又如此出衆,來往的人群裏不乏偷偷或光明正大觀察他的女生。
有時候很痛恨自己的聽力太好。
短短幾步路的時間,至少我已經知道了現在到底有多少異性對我的男朋友感興趣。
不過,果然就算是路人也能察覺到他身上那自帶的隔離凡人的結界——或者說仙氣會更适合,所以即使有人小聲感嘆是帥哥,也完全沒有搭讪的情況出現。
謝謝各位,這個首位就由我本人拿下了。
我快速走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你會提前到的可能性是98.48%。因為不想讓你等我,所以盡量更早到達了。”他淡淡地解釋,露出溫和的笑意:“白色很适合你,亞希。”
“……謝謝。”不習慣被誇獎,更不習慣被柳蓮二誇獎,我緊張僵硬地回複他:“你也是,非常合适。”
雖說是我先暗自有所期待,還偷偷定義了“約會”。但當柳蓮二真的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還是出乎意料地感到驚訝了。
“是嗎?因為你總是移開目光,我還以為是今天的穿着很奇怪。”
不不,是有原因的。
人們不僅對自身的穿着有喜好,甚至連異性的衣着風格也會有更個人的期待……也就是更通俗的來講,個人性癖的問題吧。
話題回到我自己這裏,對于這方面,我的偏向是休閑運動風,特別是連帽衛衣。本來這只是很個人的審美問題,但當發現好像形容完全可以套在這個人今天的裝扮身上時,總覺得說出來味道就不太一樣了。
“衣服……”怕太明目張膽地看被發現,我快速地掃過他今天的裝扮,視線移過去後又忍不住偷偷回看兩眼:“那個,穿的不是校服。”
網球部的訓練時間一向很緊張,考慮到圖書館開門的時間和回家的安全時間段,我們約的時間大概在訓練結束後不久。如果從學校直接趕來,應該就是直接在社團裏沖過澡換好衣服的,所以我下意識認為會是換上校服赴約。
“畢竟是約會,穿着訓練服或者校服未免太過随意了。”柳蓮二正了正肩膀上的網球袋,“就帶了平時的衣服在包裏換。”
……你也覺得是約會啊。
我沒說出聲,但不可否認的是确實很高興。
“很高興你願意和我一起來,希望沒有幹擾你原本的計劃。”我說,“特意找時間去書店會不會太麻煩了?”
“這本身就是近期既定的行程的一部分,無需感到困擾。”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他松弛地圈住我的手腕,食指和中指伸長搭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按住我的指關節。
“不如說,亞希會主動提出見面已經很讓我意外了。”柳蓮二的尾音裏有很淡的笑音:“以前不是總會說覺得我訓練太忙,空暇時間希望多休息嗎?”
我承認,是我的錯。過去是我對你們的體力和那魔鬼訓練的項目毫無了解,自從我得知丸井文太日常是踩着訓練結束的點還能精力充沛四處探店,給他女朋友時常帶吃的再約會回家後,終于明白了原來是不能以常識衡量各位網球部主力的身體素質的。
“……因為我發現,大家好像已經對訓練量習以為常了。”我老實地解釋,“幸村跟我說我想太多的時候,我以前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安慰我。”
提到我這位和我們倆關系都很好的同桌的名字,他也不禁苦笑:“精市……是啊,他還跟我說過,明明可以直接闡述事實,卻也要顧此及彼的我們倆都很變扭。”
我幾乎可以馬上想象出幸村精市說話的語氣和表情。要麽就是看不慣柳蓮二對我這副太過縱容的态度由着我一半誤解一半自作決定,他幹脆在背後煽動柳蓮二別太講迂回禮法。或者就是發現掰不正我的小道消息儲備後,開始暗箱操作搞事情看熱鬧。
就是沒想到,原來柳蓮二也拿幸村精市沒轍。
根據個人經驗和校園傳言,日常三位的相處方式大概是,主要被害人真田弦一郎和無人敢讨伐的幸村精市,一方被堵得啞口無言一方事不關己繼續散發惡魔因子,柳蓮二是中間人,偶爾拯救一下嘴不利索的這個朋友,有時助纣為虐也跟着推波助瀾。
“事先說明,這可不是承認我處于弱勢地位的意思。”他對于我的了解已經深入到能對我的想法完全探究的程度,事到如今我也完全驚訝不起來了,“雖然你現在87.66%在這麽想……不過,我被精市調侃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亞希才會這樣的。”
“換作平時——”側臉看去,他的表情是少有的,摻雜着傲氣與狡黠的淡淡笑容:“也必禮尚往來。”
“……”
明明他也沒說什麽特殊意義的話,我卻臉開始發燙。
“你臉紅了。我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嗎?”
我趕緊捂住臉:“沒有是沒有……拜托,能不能先別看我……”
到底是被帥的,還是因為聽懂了隐晦的含義所以在想多了,理由我也沒想明白。
先不提他在交友過程中到底是個什麽食物鏈地位,我倒是覺得自從交往後,完全就是我越來越被他拿捏了。
在成為這種關系之前,我們是見面聊不滿三句話的普通同學時,明明是我更占交談的主導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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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我尴尬地從牆後面走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女生離開了現場,本想趕緊離開,但在場的另一個當事人卻精準地定位了我的方向看過來,連跑都跑不掉,只好老實暴露自己。
大概是沒想到會是我,他從剛才開始哪怕拒絕也淡然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沒有。”一片尴尬的寂靜之下我終于等到他的回答:“意外被碰見罷了,只是普通同學,本身也沒什麽特別關系。”
我想到那個離開的女生忍着眼淚的樣子,雙手顫抖告白然後被拒絕時掩飾不了的失落。
柳蓮二始終平靜又鎮定,推拒時的語氣是溫柔的,但是誰都能聽得出疏離感。
只能說不愧是他。前幾天剛聽到的傳聞時,哪怕柳君一直對人的态度冷淡,也總有人容易想多。因為一視同仁的态度,和冷但不漠的包容姿态,鄰座的女生們說沒有人不會被神仙的出塵不沾所吸引。
我正在神游天外,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不是應該表示些什麽。
“我不會說出去的。”我擺正表情,作出一副嚴肅可信的樣子再次強調:“前幾次的那些也不會的,相信我。”
對,前幾次。也不知道是事件體質還是單純巧合,這已經是我第五次遇見告白失敗的場景了,而且對象永遠都是柳蓮二。
不應該啊,明明靠着聽力一直能完美避開很多尴尬事件,為什麽到他身上就失效了?
……或者也只是我自欺欺人,用來掩蓋聽到他的名字和聲音就難以控制地去關注的借口罷了。
“我并沒有打算脅迫你的意思,宮崎當然是值得信賴的。”
“嗯、嗯,謝謝。”我幹巴巴地擠出一句話,“……畢竟柳君很受歡迎。”
柳蓮二感覺被我這突如其來毫無水平的一句奉承給噎住了,并沒有回答。
我看向柳蓮二的時候,發現他也在看着我。
也是一樣的。感受到的注視和別人一樣,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清雅柔和,帶着冷淡疏離的結界感。
面對他的時候我好像總是處于想找點話題又說不出什麽的窘迫狀态,除去圖書館遇見時的必要交流外,我們日常的每一句對話都又沒營養又無聊。
我當然有很多話可以說。不如說,我們倆偶爾有的交流都是因為我主動搭話了。柳蓮二不至于不留情面地直接無視掉。
課間休息的教室裏,有女生說誰不會被仙氣飄飄的柳君深情注視一眼就暈頭轉向,被鄰座的朋友一巴掌拍到背上,嬉鬧着說你別發花癡啦柳君看誰都是一樣毫無波瀾的!
偷聽的時候,每次回憶到的時候,我也深深地贊同這句話。
因為神不愛世人。他是高高在上,永不入俗的。
而宮崎亞希不明白的是。
柳蓮二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三件事。斟酌開口的躊躇、總找不到合宜時機的無力感……和少有的好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發現一般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