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若能到天荒
這世上的很多事情,總是充滿了各種反轉。
駱笛因為要代表B大參加綜藝,樂藝也給她認證了一個微博,她不想被關注,從來沒用過,出了這次的事,粉絲數倒不知不覺破百萬了,不過,大多是黑粉。
她沒想過,自己竟然也會用到它。
發那條澄清微博之前,發生了很多事。
她這些年,第一次低頭去找她母親,她羽翼不夠豐滿,想做的很多事,一己之力不能完成。
站在她媽的辦公桌前,她握緊拳頭,咬牙懇求她。
“你幫我查明當年的事,我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你。”
她媽姣好的容顏這幾年蒼老了不少,看到女兒視死如歸的模樣,心裏苦澀和愧疚,漸漸化開。
“彎彎,這麽多年,為了那個男孩子,你才肯主動來找我嗎?”
她垂眸,想笑,卻笑不出。
“媽。”
“你能體會那種墜入地獄,沒有希望只有絕望的感覺嗎?”
“是他重新給了我希望,就算我萬劫不複,也會讓他一直好好的。”
“說吧,你需要我做什麽才肯幫我?”
她媽無力地笑了,望着跟自己五六分相像的女兒,為了一個人倔強到底的模樣,仿若回到當年,看到當初的自己。
“彎彎,你能保證你以後不會為你現在做的事後悔嗎?”
“不會,我不是你。”
她回答得那樣果斷,瞿傾言的笑容變得蒼涼。
“彎彎,我幫你。”
“希望你為他做的都是值得的。”
“至于條件,以後有時間,多回來看看媽媽吧。”
媽媽老了,每天都很想你,卻因為當年的愧疚,那些想念,都說不出口。
聽到她的話,駱笛一瞬間失神,片刻後,沉重地點頭。
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她一眼。
驀然發現,青絲永遠盤起,一絲不茍的她,鬓角,也生了明顯的白發。
她長大了,她老了。
時間似乎把往事的棱角抹去,但那些缺席的關愛,将永遠變成成長的傷痛,綿延不絕。
回到B大,進入學校,進入最熟悉的生活領域,她總感覺周圍人在偷偷看自己。
回到宿舍,剛剛走進宿舍樓,就碰上慕星雨那群人。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住我們對面的那個神經病回來了。”
“平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以為有多厲害,結果是個有病的神經病。”
“你是不是每天不吃藥就會發瘋啊?跟那次在KTV打人一樣?”
她們寝室三個,笑得不懷好意,眼角眉梢全是嘲諷和鄙夷。
她自然聽懂了,最近心情本來就差,一時控制不住,冷着臉沖過去,死死攥住慕星雨的衣領。
“你說什麽?有本事再說一遍?”
慕星雨眼神流露出慌亂,反應過來,開始大喊:“來人啊!神經病要打人了。”
樓道瞬間圍了很多人看熱鬧,開始對她指指點點。
她被慕星雨推開,堪堪站住,整個人呆滞在原地,聽着周圍人一聲聲或可憐或輕蔑的評價。
她是個天天要吃藥的神經病啊。
程諾怎麽會看上她。
她發病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啊。
一時間,世界崩裂,她就像深海缺氧的一條魚,游離在絕望邊緣。
最後,是二姐把她領回了宿舍。
大姐看着她,欲言又止。三姐見她回來,整個人身子一頓,刻意轉過身,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看她。
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幹瘦的小手,緊緊攥着椅背,青筋迸露,那雙月牙兒般靈動的眼睛,徹底失去光彩。
二姐看着小姑娘像被世界抛棄的模樣,忍不住哭出來。
駱笛緩了很久,深吸一口氣,打開手機,點開了學校的貼吧。
其他高校早已淘汰了貼吧,B大不同,貼吧仍是各種校園轶聞的聚集地。
她點開,果然,首頁的帖子,就是她。
“新聞系學霸系花患有精神疾病,這種人留在學校是否會有暴力與反社會傾向?有圖有真相!”
附上的圖,是她常吃的幾種藥,還有去看心理醫生的診斷書。
底下的回帖,已經破萬了。
“所謂的校花竟然是個精神病,這是我最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那些捧她的男生估計都被吓到了。”
“據說她還每年學習成績加綜測都是第一,是不是有這方面隐疾的人在其他方面都很強?”
“患這種病的人能進新聞系?我有點懷疑她将來的職業素養。”
“我的男神程諾啊!一定是可憐她才會被她纏上的!”
“一人血書,請駱笛滾出新聞系。”
她看完,把手機扔到桌上,站起來,認真看這個自己生活了三年多的地方,多少歡笑和溫馨,在這一刻,都變得嘲諷。
還記得剛進大學的時候,她最小,又不愛說話,總是擔心自己不能融入301,她們三個有什麽都帶上她,努力讓她打開心扉,她才慢慢變得活潑開朗。
那時,她還在夢裏對程諾說,光頭哥哥,我遇到三個對我很好的室友,彎彎不再只是你的小寶貝了。
三年後,現實那樣殘忍。
她駱笛不是傻子,她為人處事從來低調,她的情況也只跟朝夕相處的三個人說過,這些事情曝光,是誰做的,很容易猜出來。
她雙眸冰涼,冷冷地從面前的三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一直背對着自己的三姐身上。
“三姐,是你吧?”她垂眼,長睫微微顫抖,聲音蒼涼無力。
白菁菁的身子一抖,喉嚨哽咽,幹澀到說不出話來。
駱笛笑了。
“因為保研名額?所以你費勁心思把我踩下去?”
“還有那次打架視頻被曝光,也有你的份吧,白菁菁,你曾經教過我的那些競争手段,最後還是用到我身上了?”
她依舊背對着她,不說話。
二姐含着淚,情緒快要崩潰,沖過去,把白菁菁狠狠拉過來。
“白菁菁!你敢做不敢當嗎?你說啊,你為什麽要在小四最難過的時候踩她一腳,真他媽為了一個保研名額?”
明眼人都能猜到,在大三确認保研的關鍵時期,駱笛爆出這些事,大概沒有一個導師願意要她。
畢竟,新聞不是學術專業,考驗一個人的綜合能力。
白菁菁紅着眼,感受到周圍鄙夷憤怒的目光,看了駱笛一眼,終于崩潰,失聲痛哭。
“沒錯!就是我!”
“我家裏條件有多差,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家借錢供我上了大學,他們所有人都指望着我!”
“我進大學以來,參加各種活動,拼命當上學生會會長,我為的是什麽?還不是想要有個好的未來,我以為我能穩穩保研,結果今年學院少了十個名額,兩周前我意外看到保研名額裏,根本就沒有我!”
“以我的成績,考研幾乎是沒希望的啊,我能怎麽辦?以我的專業能力,本科出去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啊!”
“小四,進大學以來,我什麽都比不過你,原本以為你跟我一樣拼命,也是想改變自己的未來,結果呢,我最近才知道你跟我完全不一樣,你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你還有一個愛你寵你的程諾,而我,什麽都沒有。”
“你就算沒有這個名額,想考依舊能考上,就算你出去工作,以你的家世背景也能安排很好的工作,但我,真的很需要它。”
“所以……你就不顧三年的情分,跟着那群人诋毀小四嗎?”
二姐的語調很冷,白菁菁的眼淚越流越多。
“小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今天就搬走,我……”
“不用了,我走。”
“三姐,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這三年我們所有的感情,換給你一個保研名額,你應該覺得值了吧?”
“以後,就當陌生人吧。”
她果斷地打斷她,白菁菁拼命搖頭,慌亂中抓住她的手。
“不要,小四,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駱笛使勁扯開她的手,嘲諷地笑了。
“你知不知道,有抑郁症的人,很難相信別人。”
“你活生生把我們之間的信任粉碎,你讓我如何再信你。”
她不顧大姐二姐的阻攔,冷靜地收拾行李。
除去被褥,她能帶走的東西真的很少。
新聞系大三幾乎沒課了,唯一的幾門選修她已提前修完,現在這種情況,學校已經沒有來的必要了。
她拉着行李箱,離開301之前,最後跟白菁菁說了一句話。
“傅遷院長推薦給我一個實習崗位,在CNTV,表現好很大幾率轉正,我原本想留給你,這份工作待遇很好,現在看來,你不需要了。”
白菁菁聽完,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走出宿舍樓,大姐和二姐追上來,叫住了她。
兩人都紅着眼睛,臉上挂着淚。
二姐沖過去,把小姑娘緊緊抱在懷裏。
“這麽狠心,不要我們就走了?”
她拍拍二姐的背。
“二姐,是這裏我待不下去了啊。”
大姐跟她們抱在一起,埋在她頸窩痛哭。
“小四啊,你走了以後我的作業怎麽辦,以後誰帶着我做實踐啊,不走好不好,我幫你去罵老三。”
她淺淺一笑。
“大姐,記得照顧好自己,以後看到帥哥記得收斂一點,大姐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不能太主動知道嗎?”
沈钰的眼睛紅得更厲害了。
二姐摸摸小姑娘的腦袋。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想不開,有什麽事都要告訴我,二姐豁了這條老命也會保護你。”
“要不,我陪你出去住段時間?”
駱笛搖頭。
“二姐,你還有課呢,我沒那麽脆弱。”
“你要相信,我在哪裏都是刀槍不入的駱笛啊。”
二姐看着小姑娘瘦了一圈的臉,眼淚流得更兇。
為什麽分別來得這樣猝不及防,青春裏殘酷的長大,讓人沒有準備。
“大姐,二姐,記得珍重啊。”
說完最後的道別,她拉着行李箱,遠去。
校園人行道的香樟,在陽光映照下灑下細碎的光影,點染她純白的帆布鞋,印上灰色的痕跡。
她的影子投射在路邊的磚沿,依舊是小小的一團,她擡眼,暖陽如當初的九月,當時有紅色的橫幅在風中飄揚,她懷揣小小的歡喜,步入大學校園。
一晃,三年多過去了,時人時景,恍如當初。
誰付出了成長的代價,眼眸裏再無當日鮮活?誰又背負上殘酷罵名,腳步不再如往日輕快?
一切,終究面目全非。
她暫時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安頓好之後,把手機開機,收到二姐問好的短信,還有很多來自程諾的電話和消息。
給二姐打電話報平安,不想,二姐在那邊無奈又心疼地對她說:“小四啊,你是跟冠軍提分手了嗎?”
“他今天回學校了,瘋了一樣找你,甚至跑進我們女生宿舍,看到你的東西都空了,你沒看到他當時的眼神,真的是萬念俱灰。”
“聽說,他還在路上跟人打架了,一個人把三個說你閑話的男生,打得趴在地上,被學校記了大過,如果不是唐逸晨他們攔着,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這件事不止有分手一種解決辦法啊,我一個外人都不忍心,你又怎麽會好受?”
接完二姐的電話,她坐在床邊發呆,她媽已經把她要的東西發過來了,她正準備編輯微博內容,又接到一個電話。
是唐逸晨。
“系花,你快過來,程諾在酒吧喝得不醒人事了,嘴裏一直念你的名字,你不來他就不走。”
“他已經喝了十瓶酒了,我勸不住他,再喝下去估計人就廢了。”
“我沒騙你啊!你快過來,他這種國寶級的運動員,國家估計都給他買了保險的,我們賠不起啊。”
唐逸晨的語氣急得快哭了,她不敢質疑他話語的真實性,很快趕過去。
推開酒吧包廂的門,她看到正焦頭爛額的唐逸晨,還有癱軟在沙發上的程諾。
地上灑落了很多空酒瓶,他臉上的紅暈很深,眼神放空,嘴角還挂着明顯的傷。
“你過來就好,快勸勸他吧,我在外面等你們。”
她過去,坐在他旁邊,把他手裏的酒瓶搶了。
看他難受的樣子,她不由皺眉。
“不是不許我喝酒嗎?你自己就能喝?”
“誰讓你去打架的?一遇到我的事就失去理智嗎?把自己弄成這幅鬼樣子你很開心嗎?”
“程諾,我告訴你,你越是這樣我越讨厭你,真的,讨厭你……”
她越說聲音越小,眼睛不知不覺紅了。
他像是終于認出她的聲音,擡頭,認真地看她,執拗地伸手,指腹輕輕摩挲她白淨的臉頰,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笑得開心,眼睛明亮。
“彎彎,是你啊。”
他努力擺正身子,鄭重地對上她的眼睛,固執地懇求她:“彎彎,我好想你,我們不分手好不好?你不要讨厭我好不好?”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已經埋在她頸窩,他身上的酒味萦繞在她鼻尖,淡淡的苦澀,他像個委屈的孩子,柔軟的發在她頸間磨蹭,細微的癢,像帶着電流。
“彎彎,我們結婚吧,你嫁給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不要從我身邊逃走好不好?”
“我給你一個家,保護你好不好?”
她拼命忍住的淚水,再次傾瀉而出,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他卻突然直起身子,捧着她的臉,笑了。
然後低頭,覆上她的唇,溫柔的輕吻,一點一點描繪她的唇形,仿佛臨死之人抓到最後的浮木,附上自己最後的希望。
包廂的燈光,絢爛的彩色,有些刺眼,她眼淚流下,劃過唇角,心裏就像附在調味酒裏的那片檸檬,在酸澀和迷醉之間,難以自拔。
最後,她狠了心,身子向他靠近,纖細的手臂纏繞上他的脖頸,雙唇分開,抵死纏綿地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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