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煙霧朦胧了陸逸深的臉部輪廓,但仍舊可以看清他攏起的眉心,“這麽小就給人貼上這樣的标簽,會對這孩子的性格造成缺陷吧。”
陸逸白将照片都收了起來,在下人端着茶過來時,将照片交給了下人,交代把這些照片放進曹華恩的房間去。
之後,陸逸白才不甚在意的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福利院這麽多孩子,人力資源有限,不可能把孩子教育得跟自家孩子一樣禮貌懂事,但凡是被父母抛棄的孩子,性格上多少有缺陷,要怪只能怪那些父母生而不養。”
陸逸深的眼底一片深邃,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在巴黎時,那對夫妻說倪子衿差點把他們的孩子抱走。
陸逸深始終想不通倪子衿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
那次在超市,由于一個母親忘記了她兒子,倪子衿還跟人吵了起來。
倪子衿自己說她在巴黎的時候經常會去尋找失蹤兒童的機構當義工。
按理說,倪子衿應該很痛恨這種抱走別人小孩的行為才對,但為何她自己也會有這種行為?
這次的巴黎之行給倪子衿罩上了一層隐秘的色彩,陸逸深總是想一層一層的将這層色彩剝掉。
但是,剝掉必然會讓倪子衿受傷,他又不忍。
更何況,倪子衿那樣的祈求他,讓他不要窺探她的那五年……
放在風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是短信的提示音。
陸逸深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點開信息。
信息是江北發過來的,很簡短:陸總,叫人在出入境那邊查了,您母親沒有去法國巴黎的出入境記錄。
陸逸深看完,剛想退出短信,然而……
“哥,你在查媽的行蹤?”
陸逸白的聲音傳來,陸逸深當即将屏幕關上了,神情如常的的掀起眼皮看向陸逸白。
既然被看到了,否認也沒有什麽意義。
陸逸深淡淡的“嗯”了一聲。
“哥,為什麽?”陸逸白似乎對陸逸深查曹華恩行蹤的事情很不滿,那張溫潤的臉上蓄着淡淡的不悅,“聽說你這幾天陪着子衿去了巴黎,你在那裏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所以才偷偷調查媽的行蹤?”
“逸白,這不關你的事,你別管。”
陸逸深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但陸逸白顯然不打算就這樣置之不理,他看着陸逸深,眼底盡是失望,“媽生養你一場,你現在卻為了外人這樣調查媽,哥,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會痛嗎?”
“逸白,我說了這事你別管,我自有分寸,只要你別跟媽說,媽不會知道。”
“我會跟媽說的,我沒法看着她被自己的親兒子在背地裏調查,而她一無所知。”
陸逸白氣憤的說道。
陸逸深的神色始終沒有什麽變化,涼涼的看了陸逸白一眼,說道:“你一定要說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随你便。”
他和曹華恩的關系一直以來就不冷不熱,現在加上這一條,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曹華恩一直以來就對陸逸白偏愛有加,現在陸逸白這樣袒護曹華恩,陸逸深也是可以理解。
但他想,陸逸白可能并不理解,在他的心中,母親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
曹華恩生養他是沒錯,可是除了生養他,陸逸深在曹華恩那裏感受到的,全是折磨。
曹華恩一直以來,都在以“愛”的名義束縛他的成長,束縛他的喜好。
這些,陸逸白是不曾經歷過的。
……
這邊,兩兄弟正僵持着,玄關處傳來動靜。
家裏的下人先迎了上去,對曹華恩說道:“夫人,逸深少爺過來了。”
“是嗎?”
曹華恩聞言欣喜的說道,換好鞋,朝客廳那邊看了一眼,看到陸逸白和陸逸深都坐在那兒,她便笑着走了過去。
“媽。”
看到曹華恩,陸逸深淡聲喚了一聲。
曹華恩笑着應聲,然後說道:“我們一家人應該好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過飯了吧,這也快到中午了,逸深你留在這裏吃飯吧。”
陸逸深将快要燃盡的煙頭撚滅在茶幾上的煙灰缸內,一時,并沒有說話。
但陸逸白卻替陸逸深回答了,語氣有些冷,他說道:“媽,哥估計不會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在他心裏,我們應該不算家人吧。”
陸逸白言語間的冷嘲熱諷,曹華恩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但由于是第一次見陸逸白對陸逸深如此不禮貌,曹華恩愣怔了一下,視線在陸逸深和陸逸白之間來回轉了好幾遍,這才問道:“你們兄弟兩怎麽了?吵架了?”
“沒有,媽,我今天就在這裏吃午餐。”陸逸深說着,擡頭看向陸逸白,說道:“我不是沒有把你們當家人,只是覺得家人不僅僅只有我們三個人而已。”
話畢,陸逸深将落在陸逸白身上的視線收回,陸逸白卻是被陸逸深這話噎了一下,曹華恩一聽陸逸深要留在這裏吃午餐,連忙轉身去了廚房,吩咐廚房做哪些菜。
又只剩陸逸深和陸逸白在客廳。
僵持的氣氛中,陸逸深掏出手機給張嫂打了一個電話,吩咐張嫂做好午餐,如果倪子衿醒了,叫倪子衿起來吃午餐。
待陸逸深挂完電話,或許是察覺到自己剛剛的不禮貌,陸逸白的語氣柔和了下來,問道:“哥,你查媽有沒有去過法國,是不是跟子衿有關?”
陸逸深聞言,掀起眼皮看了陸逸白一眼,而後又掏了一根煙出來,擱在嘴邊,點燃。
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想抽煙,這是棄醫從商之後養成的習慣。
陸逸深抽了一口,吞雲吐霧間,對陸逸白說道:“我說過了,這事你別管。”
說完,陸逸深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問道:“子衿離開江城之後,你就出國到處去找她,都去了哪些國家?”
聽到這話,陸逸白明顯愣怔的一下,緊接着,溫潤的臉龐漸漸浮出歉意。
陸逸白說道:“首先去了美國,在美國的各個州轉了半年左右,然後去了歐洲,世界這麽大,找一個一點消息都沒有的人真的如大海撈針,哥,很抱歉沒有替你找到子衿。”
“怎麽是替我找?”陸逸深聽到這話低低的笑了一聲,不過這笑聲沒有嘲諷的意思,只是兄弟兩之間的調侃,“你不是也喜歡她嗎,如果你找到了,說不定和她結婚的人是你不是我。”
盡管知道陸逸深這話沒有其他意思,但陸逸白還是不可避免的尴尬的笑了一聲,說道:“哥,你是不是太沒有自信了?還是你不相信子衿對你的愛,覺得她會嫁給除了你以外其他男人?”
陸逸深眸光一閃,眼底漸漸染上了一絲涼意,或許,如果不是他那次去巴黎去的及時,她還真的嫁給了別人的男人。
“哥。”陸逸深飄遠的思緒被陸逸白拉回,擡眸看向陸逸白時,陸逸白說道:“其實我覺得子衿很愛你,她能為了你做任何事。”
“是嗎?我都不知道你對她的了解這麽深。”
陸逸深斂起眼底的寒意,說道。
“旁觀者清罷了。”
陸逸白笑了笑,眉心微擰着,眼底的情緒複雜。
……
從知道倪子衿大概四年前被人害起,陸逸深的心底就一直被一股憤怒充斥着。
還在飛機上時,他便吩咐江北去查曹華恩的出入境記錄。
來這裏,他是抱着一腔憤然,想質問曹華恩為什麽要去害倪子衿。
但是……江北說沒有查到曹華恩去巴黎的出入境記錄。
既然沒有曹華恩的出入境記錄,那是不是就說明并不是曹華恩做的?
心裏的火突然被澆滅一半。
本應該為此欣喜,但陸逸深卻高興不起來。
如果不是曹華恩,那又會是誰想要害倪子衿?
倪子衿在明處,想要害倪子衿的人在暗處。
如果對方要出手,會殺的人措手不及……
心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席間,曹華恩一直給陸逸深夾菜。
看出曹華恩是想拉近兩人的關系,陸逸深也不好冷臉相對,于是便随口問了一句:“媽,為什麽福利院只給你寄木木的照片,沒有其他孩子的。”
這話一落,曹華恩拿着湯勺原本想要給舀湯的手猛的抖了一下,濺起了幾滴湯出來。
一時,兩道視線齊齊的看向曹華恩。
陸逸白擰了一下眉心,看不出情緒。
陸逸深眼底閃過疑惑,問道:“怎麽了?為什麽提起木木你這麽大動靜?”
“沒……沒怎麽。”曹華恩悻悻的收回手,尴尬的笑了笑,說道:“這不是因為怕你們笑話麽?媽這輩子,做過一些壞事,想着能不能做點善事沖抵一下做過的壞事。福利院只給我寄木木的照片是因為我單獨資助了木木,在他有能力獲得經濟來源之前,我會承擔他所有的費用。”
“嗯。”陸逸深沒有多想,淡淡的應聲。
關于曹華恩資助福利院的孩子,陸逸深這是第一次問這麽細致的問題。
曹華恩的這個理由,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陸逸深吃過午餐之後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黑色的捷豹在院子裏調頭,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陸逸白負手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着車子消失的方向,遲遲沒有動作。
陽臺的推拉門被人推開,曹華恩的聲音傳來:“逸白,進來吃點水果。”
“媽。”陸逸深轉身,喚了曹華恩一聲。
曹華恩驀地停下了要進屋的動作,眼神詢問,看向陸逸白。
陸逸白眼底一片複雜,反複張阖了幾次薄唇,才出聲:“哥要人查了你的出入境記錄。”
曹華恩聽到這話微微愣怔了一下,而後,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要想查就讓他查,媽都一大把年紀了,這輩子,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不該經歷的也經歷了,沒什麽好怕的。”
話落,曹華恩便從陽臺進了屋。
而陸逸白倚在陽臺的欄杆上,久久沒有動,深邃的眼眸越漸深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