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腳下的贏魚也感知到外面發生了不可預料的事,它是能與主人通靈的,但是此時卻做不到,慶幸的是它并未感知到主人有生命垂危的跡象。
樂靈玑躺在江進未身旁,明明地上冰涼,她的雙鬓卻浸出涔涔汗水。
她的神識游離在黑夜裏,來到一座雄偉壯觀的府邸,頭頂上赫然挂着兩個碩大的字——花府。
樂靈玑看着刺目的紅色大門,輕輕握着門環她還沒準備推動,大門緊跟着就“吱嘎”一聲緩緩打開,樂靈玑一陣心悸,眼前的一切更令她慌忙松開手。
偌大的府邸在紅色大門裏不是主尊婢恭,和諧家園,而是隐藏了一場夜間的殺戮,院子裏,走廊裏,到處躺着被砍殺過的婢女、家丁屍體,血肉模糊。
樂靈玑恐慌地立在大院中央,想大聲呼救卻怎麽也喊不出口,自己僵硬的身體更是使不出半點勁。
下一刻樂靈玑出現在花府的花園後牆,她疑惑不解的看着院牆,突然發現後面院牆有一個黑梭梭的小洞,适合看家狗進出的洞穴。樂靈玑看得正仔細,陡然從裏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緊跟着一雙白皙的小手趴出來,在黑夜裏那雙小手更加刺目,驚得樂靈玑後退幾步。
那雙白皙的手越伸越長,漸漸露出一個小男孩的頭,他似乎很焦急也很熟練的爬出來,左右瞧瞧無人,瞬間逃命似的朝黑暗裏跑去。
“诶!我…..你沒看到我嗎?”樂靈玑沖他喊道,可是她的聲音只能自己聽得到,這才明白小男孩也看不見自己。
轉眼間又來到一個破破爛爛的廟堂,廟堂門庭早已落魄多年,雜亂陳舊,前面是石階,兩邊雜草叢生,一片荒蕪人煙,在黃昏映照下更令人瘆得慌。
突然跑來一個小女孩,白淨的臉上有些黑乎乎的,衣裳上也髒兮兮。她毫不懼怕的大搖大擺走到階梯前,一屁股坐在冰涼的石階上,靠在石階前端的石墩上。樂靈玑看着她,她疲憊的很快睡着了。
石階對面有一個圓水池,滿滿的池水在落葉飄落下,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漣漪的中央突然蹿出一道紅光,紅光落到小女孩跟前幻化成了一個紅發紅衣男子,他似乎也看不到樂靈玑。樂靈玑難以置信的走到紅發男子跟前。
樂靈玑瞳孔睜大,駭然失聲:“天龍?不,不,你是舟墨?不,也不對,舟墨眉心沒有紅色花紋,也非紅色長發。那你是……”
他蹲下身,纖細的指尖捋着小女孩鬓邊淩亂的發絲,女孩被他驚醒了。樂靈玑奇怪的發現小女孩居然是那個從狗洞裏爬出來的小男孩,他為了逃生男扮女裝,盡管他才七、八歲,但是他的長相太過秾麗,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睛裝扮起女孩,比其他漂亮女孩還可愛,小小年齡長相就如此出衆,但是作為男孩如此秾麗還是極為少見。
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恐懼,他只是往後仰了仰,“你,你是誰?你也要抓我?”
紅發男子看了看石階後面破敗的寺廟,嘴角一抹笑意便在石階上與小男孩并列坐着,“我來陪你。”
“現在全京城都在搜鋪我,你不會抓我去領賞?嗯,看你這樣也不像缺銀子的人,難到你是來這座廟堂神像祈福祭拜?”
男孩回頭看一下,“廟屋早就破敗不堪,你很難過吧?”他歪着腦袋問道。
“不!他們要我死,我不喜歡他們!”紅發男子看着他微笑着說。
“看來哥哥和我一樣,我們都是他們眼中多餘的。哥哥,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男孩先是嘆一口氣最後微笑着問。
“我……沒有名字。”紅發男子一副黯然回首花盡處的樣子。
男孩伸出手極其自然的摸了摸他肩上的紅發,仔細欣賞着他的容貌,“嗯,哥哥不喜歡神,那哥哥覺得鬼玉這個名字如何?”
“鬼玉……..?”紅發男子和煦的微笑着,他認真的看着稚嫩的男孩,此時他更像楚楚動人的小女孩,“好,我的名字從今以後就叫鬼玉,那你的名字了?”
“我….?”男孩仰頭望着天空中明亮的彎彎月亮,他伸手指着對面水池說道:“此夜水中月,流光花上春【1】。哥哥,我叫華月。”他就這樣把‘花’換成了‘華’。
“華,月。”鬼玉望着月亮和無波無瀾的池水一字一字念出。
“嗯嗯,哥哥以後就叫我華月吧,為了活命,我也只能這樣了。”華月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語氣又老練又沉重。
鬼玉頭頂的紅發被月光照亮,發稍因為他的步伐迎風飄蕩,鬼玉牽着華月,一高一矮走在撒滿月光清亮的夜裏,兩顆孤獨受傷的心,碰撞在一起,此刻仿佛看到了希望,鬼玉突然問道:“先前看見你脖子上挂了一顆鑲着珠子的指環,是別人送的嗎?”
華月道:“不是,我娘親告訴我,我生下來手裏就緊握着一顆珠子,後來都說珠子肯定是我的附身符,就命人打造成了一個指環,我便一直随身戴着。哥哥也喜歡嗎?”
鬼玉腳步驟停,從自己衣襟裏掏出挂在脖子上一個指環,華月看得驚訝,“哥哥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好神奇啊。”
鬼玉道:“是它讓我找到了你。”
華月道:“嗯?”腦袋想來想去對他的言語懵懂,更不知鬼玉的話中含意,扭頭看到飄在鬼玉腦後的紅色長發,稚聲的問道:“哥哥,”
“嗯?”
“哥哥以後會一直陪着華月嗎?
“會。”
“哥哥會給華月做好吃了的嗎?”
“會。”
“那華月也要和哥哥一起睡。”
“…………”
“哥哥?”
“…….在。”
“華月,好餓。”
“……………..”
江進未稍作調息,他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他側身看着身旁的徒兒,總算大家都活下來了。他拿出手帕給她擦了擦鬓角汗水,而後抱起昏睡的樂靈玑,只聽她在夢魇中喚着不同的人,此刻她就躺在他懷裏,終于聽到她低喃:“師尊…..”
藍舟墨手中的邪神劍斬死的黑衣人又在不斷複生,就在此刻一道銀白色光芒殺入,在經過黑衣人一剎那之後,黑衣人瞬間就消失不見。
藍舟墨看到了那熟悉的銀白色光芒,他相信再過多年他也忘不掉江進未與他的皓蒼劍,他收了邪神劍,迎面走去。
“他們是人皮幻化成形,而且有一個規律,一張人皮可以重生兩次,也就是說加上最初一次,他們有三次存活機會,新鮮有溫度如同真人,換句話來說,人皮應當還可以相互替換身體。”藍舟墨上來看了看江進未懷裏的樂靈玑,把先前的發現如實說了一遍。
江進未聽到人皮重塑一說,當即想到的是禁術,“天問琴可一直在你手中?”
藍舟墨詫異,很快點點頭。
江進未神色愈加難堪了,難到有人在十多年前就已經獲得禁術,并且在那時候就已經開始籌備使用禁術?江進未背脊後面突然一片冷汗,天龍鬼玉的出現江進未都沒有如此震驚過。
“出了什麽事?”見到江進未神色變化難測,藍舟墨明白但凡能讓天樞仙尊動容之事,都非小事。
“此事複雜先放一放,南峻山的人快到了,靈兒破了天龍鬼玉的事暫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藍舟墨垂眸,天龍鬼玉擁有毀天滅地的神力,若是讓修真界知道是羸弱的靈玑所滅,修真界不會對靈玑感激涕零,恐怕更糟糕的是不知道把她當作什麽怪物對待,她的日子就會風波不斷,想過舒心的日子那都是忘塵莫及,這一點藍舟墨和江進未是站在同一條線上。所以,能破天龍鬼玉的只能是江進未和藍舟墨。
然而,江進未找到了藍舟墨再明顯不過,他在南峻山隐藏了真實實力,他不想其他人知道,更不想又或許是不能讓其他人認定天龍鬼玉是他打敗的,那麽這件事就只能讓他們兩人共同來承擔。
“那只有我來了,不過我心中有一事一直不明,想請問天樞仙尊。”
“你說。”
“當年,四大門派一夜之間屠了水榭村老少兩百多人,目的就為了殺一個孩子,天樞仙尊不覺得說起來可笑嗎?”這件事情淤積在藍舟墨心中多年,今日終于可以讨要說法,他依舊神色沉悶,這麽多年了,他的阿爹阿娘,還有那兩百多人的冤死又何嘗瞑目了。
“天龍鬼玉的強大你也親自目睹經歷過了,當年四大門派一心想要除掉的那個孩子是魔族之子,及有可能是天煞血魔。”江進未抱着樂靈玑鳳眸微眯,極為淡漠。
藍舟墨卻震驚得當即一怔,他原本受了傷,又與黑衣人搏鬥,身心已經疲憊,身體微微顫抖,“怎麽可能?”可是他很快想到了這麽多年自己困擾在邪神劍裏,他與邪神劍都有黑紫色魔氣,原本一直以為是邪神劍導致他走火入魔,是劍身邪氣所致,未承想……突然又想到自己在火妖體內被劃破手背,鮮血滴進了火妖肚裏,緊接着,火妖幻成了天龍鬼玉,而且,他見到自己模樣絲毫不在意的神色……..
怎麽可能!怎麽會!
“那個孩子就是你,”江進未淡淡的看了一眼藍舟墨,藍舟墨更是無處可藏,他眉頭緊鎖,雙唇緊閉。江進未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人界畏懼強者的誕生,是因為不知道他的誕生會給天下帶來什麽後果,所謂最大的恐懼莫過于未知。但是四大門派不該用如此殘忍的手段,身為四大掌門之首,但我并未及時制止改變,是我的錯。”他看着此刻睡得安然的樂靈玑,他沒有及時出手就是因為去照顧這個生病的娃娃。
藍舟墨頭腦裏一片混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讨要的說法居然罪魁禍首就是自己本身,這豈不是太過諷刺了,藍舟墨露出悲涼的冷笑。
“邪神劍威力無比,你僅僅使出了它的三分之一,你可以不必靠嗜血來提升,試着去改變一下方法。”江進未微微側目說道。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難到你不是該殺死我嗎…….?”藍舟墨神色突然驚愕的想起來,“你先前完全可以借天龍鬼玉之手殺了我,為何還要留我?”藍舟墨細思恐極,江進未留他一命難到只是為了解眼下困境,如果當真如此,那他的深謀遠慮也太可怖了。藍舟墨瞬間覺得自己敗得必然,敗得一塌糊塗。
“我不相信人生下來就因為種族歧視就可以定他的惡念,人之初,性本善。我找過你兩次,都無緣錯過,也了解你這麽多年做了什麽,我不作論斷。但是,我信我的靈兒。”江進未頓了頓,“他們要來了。”
藍舟墨突然感受到為什麽靈玑會依戀她的師尊,他看起來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卻又能在別人絕望時給予希望,猶如黑暗中閃耀的星光,這樣的人能讓人生恨嗎?藍舟墨雖然佩服這樣的人,卻不喜歡如此深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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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選自于唐.張子容《春江花月夜二首》,因為他們面前只有水,所以改了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