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臺階很長,藍舟墨看到樂靈玑步履緩慢,他音腔裏帶着調皮的乞求,道:“靈玑,我好想再背你,我們一起飛,好嗎?”
樂靈玑知道他心疼自己,還找理由要背人,也許人生只有這僅剩的一次,能在他背上舒坦的享受,“好啊,中途舟墨可不能為難我。”
藍舟墨已經蹲在她跟前,反手将她的手帶上自己的肩膀,環住自己的脖子。
“那你在背上可得老實點。”
他撐身背起她一步一步踏在臺階上,藍舟墨的每一步在過往的回憶裏踏得都很沉,那是他們一路走來的美好時光,他要背着她從來一次。
從望川河的那一眼,而後傻乎乎的肉|搏,紅絲帶就将兩人牢牢綁到現在,一路走來藍舟墨都是默默的守護她,做她想做的事,只想她安然無憂。
這樣重來的歷程充滿歡聲笑語,如果不能選擇,一輩子這樣走下去也好,即便累死在臺階上,對她也做到自己的信守承諾。
眼看山頂的一處屋舍就要到了,藍舟墨默默期待靈玑接下來,無論如何都要堅強活下去。
“到了。”
藍舟墨放下靈玑,扶她走進院子,院子裏種了一顆很大的榕樹,衛安逍遙守護在身後。
藍舟墨道:“靈玑,你在這等着,我進去看看。”
靈玑點點頭,因為心裏并沒有很期待,就很淡定。
寂靜的山空中,花香鳥語,鼻息之間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與世隔絕的清雅讓靈玑感受頗深,與充滿死亡痛苦的葉城,雲泥之別。
過了好半響,靈玑聽到藍舟墨與逍遙似乎在低語什麽,她問:“舟墨,是不是神醫不在家?沒關系。”
藍舟墨上前握着她的手,道:“………神醫在家,只是……..”
樂靈玑聽到藍舟墨放低了聲線,又有為難之處,又問:“嗯,他提的要求很過分是不是?”
樂靈玑當然不知道逍遙衛安神色都震驚的看着藍舟墨,而他卻對靈玑微笑道:“我倒是覺得一點也不過分,就是怕靈玑做不到。”
靈玑狐疑道:“你說來聽聽,确實做不到,我們要點水喝休息片刻就下山去。”
藍舟墨抿了抿唇,“神醫他說來此之人,第一是把自己心中所愛之人的名字,寫在大樹枝丫上挂着的紅色挂牌上。”
樂靈玑詫異問道:“是許願樹嗎?”
藍舟墨點頭應是,突然又解釋道:“哦,這顆樹本身就是治病的藥材,神醫認為最真的愛加上晨露滋養,就可以讓這顆樹的藥性加強,嗯,就是這樣的。”
樂靈玑心想,神醫是在考驗人還是逗人玩,果然如藍舟墨所說脾性古怪,她道:“這麽說來神醫果然想法別具一格。”她伸手試探的摸去,藍舟墨連忙拉住一條垂下的枝葉讓她握上。
“上面是不是有許多紅色挂牌?上面的名字也許就兩三個字吧,對于當事人來說,卻是比自己性命還重要的人。”
藍舟墨問道:“你想看看別人寫的名字嗎?”
樂靈玑眼眸半斂,“不用了,我寫。”
她手裏中書君滑出,藍舟墨把挂牌取下遞到她手裏,靈玑指尖摸索一番,藍舟墨側身在一邊,此刻內心碰碰直跳,他心裏也做好了準備,聽到靈玑說:“寫好了,舟墨你幫忙挂一下吧。”
藍舟墨懷着忐忑的心情,磨蹭着接過挂牌,看到上面只有兩個字,歪歪扭扭寫得不算好看,但是一筆一捺皆有力。
江藍——
江進未、藍舟墨!
藍舟墨不知是失落還是該高興,紅色挂牌挂在樹丫上,在風中炫耀似的轉來轉去。
逍遙衛安都看到那飄蕩的兩個字,四目對視,抿嘴不語。
樂靈玑想對舟墨解釋,藍舟墨卻連忙說道:“神醫在此等他的愛人歸來,這麽多年遲遲不見身影,他心中苦悶,想看一場婚禮解悶,所以,他的第二個要求是以天地為證,讓我們成婚拜堂。”
樂靈玑着實被怔住了,她沉默。
藍舟墨見此,他連忙低沉說道:“靈玑我知道你不願意,我再去給神醫談談。”
靈玑瞬間拽回藍舟墨,她有點羞澀道:“沒有,我是怕委屈你了。”
藍舟墨露出釋然的笑容,心裏歡喜不言而喻,躲藏着不讓靈玑發現,方才想起她看不見,他轉瞬一本正經道:“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
藍舟墨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解開自己手腕上的蜻蜓眼琉璃,放到靈玑手裏,認真嚴肅說道:“雖然這只是做給神醫看的,但是在我心裏,這種事情一輩子只能與一人禮成,覺得還是應該要有聘禮,這對蜻蜓眼琉璃珠從今往後交給你了,就是太輕了。”
靈玑手裏握着琉璃珠,這是他母親留下的法寶,還不知道裏面藏着什麽秘密,他竟然交付于她?靈玑分明感覺到舟墨對此很重視,她心裏其實也很在意,心道:樂靈玑能嫁給藍舟墨此生已無遺憾。
樂靈玑言笑晏晏:“情深不壽,琉璃紅綢,不輕不重,剛剛好。”
藍舟墨含笑,他似乎早已準備好了紅鸾錦繡蓋頭,已然蓋在樂靈玑頭上,藍舟墨幸福的牽着她的手,朝逍遙使顏色。
逍遙瞪了瞪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十指相扣,此情不渝,天地為證。
兩人俯身拜下。
“二拜高堂!”
表面上這就是一場戲,豈有高堂前來受禮,也沒有任何長輩在此,藍舟墨與樂靈玑轉身,朝神醫屋前就是一拜。
“夫妻對拜!”
藍舟墨松開樂靈玑的手,沒有大紅繡球,他就牽着蜻蜓眼琉璃珠的另一端,紅絲帶彎彎垂在兩人中間,兩人默契的恭敬對拜。
衛安撞了一下逍遙的肩膀,道:“沒想到這些你也懂。”
逍遙沉默片刻,“都是他告訴我的。”
順着逍遙的眼神看到藍舟墨。
兩人終于禮成,衛安與逍遙也為他倆感到心喜,在心裏誰都不認為這是一場戲。逍遙最後忍不住多說:“夫妻禮成,從此富貴不嫌,病弱不棄,正邪同道,你們可做得到?”
兩人心照不宣,颔首點頭。
藍舟墨雙手分別握上樂靈玑的手,溫聲道:“靈玑,我不管,反正天地為證,禮已成,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藍舟墨的妻子,等你治好了雙眼,等我來揭開蓋頭,讓你第一眼就看到我。”
藍舟墨俯身,鑽進紅鸾蓋頭,背着逍遙衛安吻上樂靈玑柔軟的唇。
樂靈玑感覺自己雙唇被柔軟事物堵上,耳後發絲裏被他手掌牢牢托起,起初極其溫柔的纏綿,在撬開阻隔後逐漸變深,靈玑感覺到舟墨霸道的侵略,她都快窒息了,她被迫環上他後頸,指尖撫到他誘人的喉結滑動,她在上面迷戀的摩挲。
她完全可以用點力,他便知道輕緩,她卻沒有這麽做,她放任他的索取,也放縱自己墜在軟綿綿的濕熱雲層裏。
贏魚在衛安肩上看啥了眼,衛安擡手一把遮住它瞪得圓鼓鼓的眼睛。
樂靈玑心裏燃起熾熱的情|愛,又想到葉城的悲涼,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她所有的美好向往,她手上使了力,藍舟墨心領神會戀戀不舍的停下來。
樂靈玑輕咳一聲吞咽一下,被他吻得有點音啞:“………..神醫有沒有說第三個要求是什麽?”
藍舟墨瞬間清醒,喉結展動。先前燃燒的邪火讓他此刻神色微微尴尬,擡眸見到靈玑蓋頭還在,說話間替她整理,聲音也有點音啞道:“嗯,他說他能治好你,往後每年帶一只燒雞,一壺美酒前來,即可。”
樂靈玑如釋重負,道:“哦,這倒也不難,只要我還在,定能做到。”
藍舟墨恢複神情拉着她的手,領她入屋,就在要進屋的一剎那,逍遙大聲喊出:“舟墨——”
兩人驟然停頓。
半響。
樂靈玑問:“逍遙是有什麽事嗎?”
藍舟墨沒有轉身,他像是對樂靈玑說,又像是在對逍遙說,“沒事。”
兩人進了屋,樂靈玑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她生疑問道:“舟墨,神醫他人………”
樂靈玑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藍舟墨敲暈,藍舟墨接住她,低沉道:“對不起,靈玑,我騙了你。”
天際染上一抹豔麗的緋紅。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逍遙衛安在外面等得焦急,聽到裏面傳來撞翻椅子的聲響,大步跨進。就在這時,他們停下了腳步。
藍舟墨雙眼蒙着三指寬的白色布條,雙眼白色地方浸着殷紅血漬,他雙臂伸開摸索着繞開桌案踉跄走出來,最後扶住了門框。
“…………”
逍遙大步上前扶住藍舟墨,喉間哽咽,聽他強顏歡笑道:“是逍遙吧,說了沒事。衛安,贏魚,守好你們的主人,攔住她不要去葉城。她的眼睛是神醫治好的,切記!”
他一口氣交代了一切。
衛安站在一旁咬了咬牙,難受問道:“你們要去葉城?”
藍舟墨朝前走着,“記住我說的,其他就不要多想。”
贏魚飛在藍舟墨身邊,嗫嚅道:“藍舟墨,沒想到你這麽愛主人,我以前誤會你了。”
藍舟墨嘴角勾起,囑咐道:“你們主人愛逞強,往後你們可要護好了。”
贏魚萬般沮喪的點點頭。
衛安贏魚望着逍遙扶着藍舟墨,拾階而下,他們挺拔的身姿陷入西邊那抹奪目緋紅中,落日餘晖漸漸消失,天空出現短暫的寂靜。
他們漸漸籠罩在沉甸甸的夜幕裏,直到融為一體,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
翌日清晨,桔梗花香。
清香從山中來,随風飄進窗戶。樂靈玑在昏睡中醒來,睜開雙眼,一片大紅,光亮血紅刺了目,急得又合上雙眼,她慵懶的擡手扯開遮擋物。
贏魚沒有做人的複雜情緒,飛在樂靈玑眼前歡喜道:“主人?主人你醒啦!你能看見我們嗎?”
樂靈玑眼前突然看到贏魚光亮耀眼的小身體,再擡眸看到一邊站立的衛安,一骨碌爬起來,興奮道:“贏魚!衛安!我真的看到你們了!”
紅鸾蓋頭又滑下來一角,樂靈玑眼前瞬間又是一片大紅,她一把拿下,端詳片刻,瞬間想起來,擡首望着四處,納悶問道:“舟墨了?舟墨他們去哪裏了?”
樂靈玑見他兩都沒回話,起身找到鞋子穿好,“他說治好了眼睛,揭下蓋頭讓我第一眼就看到他,怎麽不守在這了?是不是和逍遙去弄吃的了?”
樂靈玑說着歡喜的往外尋人,衛安立即叫住了她:“主人!”
樂靈玑沒有回頭,在衛安的語氣裏冥冥中感覺不好的事已經發生,衛安卻遲遲不開口。
樂靈玑驀地擡手摸到自己發鬓上的龍形木頭釵,她神情瞬間僵硬,道:“你說。”
衛安看着主人的背影,“他們走了,主人!我們要不回竹屋,再不然回南峻山,總之……….”
樂靈玑望着遠處白霧中的山巒疊嶂,身前桔梗花開,如此仙境她卻興奮不起來。她撇見一旁的綠榕樹,樹丫上只有一張紅挂牌,靜靜地孤獨地垂掉在那裏,綠樹叢中那一點紅,點燃了樂靈玑的心口,火焰迅速蔓延。
被藍舟墨騙了!
樂靈玑打量周圍,突然沉聲問道:“神醫了?怎麽也不見人?”
贏魚躲在衛安身後,它怕一不小心說漏嘴,衛安蹙眉,低聲回道:“走了。”
樂靈玑突然想到葉城的百姓,她大步跨出,“我們也走。”
衛安在後面喊道:“主人!藍舟墨千辛萬苦……..求人治好你的眼疾,你能不能替他愛惜你自己?”
樂靈玑猝然驟停,她立在石階上,想到昨日種種,才幡然醒悟,這一切都在藍舟墨的計劃之中,所謂的神醫說不定根本就沒有,否則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尋神醫醫治?
那自己的眼睛?!
樂靈玑不敢深想,猜到衛安贏魚也與他們同仇敵忾,不會告訴自己實情,“那好,我們去尋他。”
樂靈玑叫贏魚變大身體,載她飛去葉城,贏魚佯裝身體不适,第一次稱自己飛不起來。樂靈玑氣得走下臺階,贏魚看得心疼,幾次想上前,都被衛安理智的擋住了。贏魚不是不想載主人,它非常不情願主人去葉城。
腳下每一階都有昨日滿滿的回憶,漫山遍野的白色桔梗花在陽光下仿佛藍舟墨無邪又魅惑的笑容,眼睛治好了,桔梗花依然綻放,而他卻不見了!
沉重的腳步走到山腳下的那一刻,樂靈玑累出一身汗水,心也碎了一地!她拿出藍帕子擦着汗,眼前有兩條路可以去,衛安與她同時發現藍舟墨與逍遙留下的記號。
是往左邊!
樂靈玑無力的坐在臺階上,藍帕子握在手裏,擦了汗又扇着風,她沉默不語,左右為難,又愁眉不展!
足足歇了小半時辰。
她最究選擇往右邊。
贏魚飛在她面前,不明白為什麽,“主人,藍舟墨他走的是左邊,你為什麽還要往右邊,你不想見他了嗎?”
樂靈玑手裏攥緊了藍帕子,望着前方,道:“想,日日夜夜都想!可是,若是就此離去,我的午夜夢回,将會把我永困葉城,因為,我耳邊總會聽到婦孺的哭聲,孩子在叫娘!……..贏魚,情深不壽……..”
樂靈玑最終前往葉城方向,衛安和贏魚都明白,主人橫了心便無人可阻。衛安原本還想告訴他,藍舟墨就是不希望她去葉城,此刻看來說了也多餘。
連藍舟墨都阻止不了她,就算他們兩費盡心思苦苦掙紮也都是徒勞無益。
然而,贏魚非常固執,它不會眼看主人去送死,更不想自己親自送她入地獄,贏魚嚴肅質問着:“主人,你真的必須去葉城嗎?就算我們如何阻攔你,你也要去對嗎?”
樂靈玑非常決絕地點點頭:“對!”
贏魚又振振有詞道:“主人,你做什麽贏魚都支持你,你想去救葉城百姓,我們可以一起去,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但是要你以命換取,贏魚我第一個不答應,我更不會讓你去白白送死!”
樂靈玑唇線緊抿,看着衛安,他也點頭應是。
靈玑長長呼了一口氣,在護蒼生這條路上越走越艱難,無路可退,終是被迫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