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寬召集各峰長老到大殿上,他自己還沒坐上大殿,便被急匆勿趕來的褚若蘭震到,褚若蘭給他使眼色,他只能暫時散了各峰主及長老。
秦寬沒想到他的師弟這麽不經折騰,才想到他的心絞痛許久沒發作,一旦發作就會比前一次更加嚴重。他輸了靈力給他,卻緩解不了心絞痛,他知道只有她能治。
自從秦寬發現江進未可以治他的病,他就不想弄死他,起碼要掉一口命讓自己折磨。他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密樞殿,想到他以往發作也是忍過去的,想必此次熬一熬便能恢複。
放出樂靈玑只會節外生枝,聽到昏迷中江進未念着要送風鈴給樂靈玑,純善的便讓褚若蘭留心操辦。
樂靈玑在雪窟終于見到一個來人,沒想到還是褚若蘭。只見她冷漠之神色,随手扔來一個物件,待沒穿透符文咒就“啪”得一聲摔得粉碎,樂靈玑仔細端詳碎片,想起來那是九爺送的風鈴。
她不關心風鈴,她虛弱的站起身疑問道:“是秦師伯抓我回來的對不對,我師尊現在怎麽樣?我要見我師尊,你們放我出去。”
褚若蘭站在高處,冷冷道:“這便是你師尊要我前來交給你的東西,你看看就行。”
樂靈玑垂眸看着碎了一地的風鈴,擡眸見她要離去,喊道:“那我只問你一句,我師尊可安好?”
褚若蘭腳下驟停,望着雪窟洞口,外面今日陰雨綿綿,寒冷侵襲,有下雪的征兆,只聽她沉聲說了一句。
“要變天了。”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樂靈玑身體又冷又熱,她憂傷嘆息,“我的天早已經變了。”
贏魚望着雪地上碎片,問:“主人這風鈴你特別喜歡嗎?”
樂靈玑捧着手哈了一口熱氣,“也沒有,又不是師尊送的…….”樂靈玑突然想到什麽,她湊近仔細再一瞧,雪地上被劃出一個“≠”符號。
樂靈玑與贏魚對視,“難道這是師尊想告訴我什麽?”
贏魚分解道:“兩橫加一豎,難不成他想寫未,因為時間關系,沒寫成?”
樂靈玑蹲坐,指尖在地上模仿,嘴裏念着:“一橫是一,兩橫就是二咯,貫穿加一筆不像字啊。”
樂靈玑咳嗽兩聲,贏魚接道:“會不會是誤加上去,或者沒寫完?”
“倘若是師尊留下就無誤筆,那就是一個二字,二字代表什麽了?”樂靈玑第一想到的就是“藍二”,她情急之下說道:“師尊一直沒現身,一定是出了事,他想提醒我有人害藍二?”
贏魚覺得主人天天想的都是藍舟墨,自然想到是藍二,它立場中立,道:“既然是天樞仙尊送來的,是不是也會和他有關了?左右兩撇還是個“未”字了。”
這一豎就像一把長劍插在二的心口,樂靈玑想到這,感覺到仿佛要出大事了,她此刻急切的想出去弄個明白。
在江進未的事上,秦寬是矛盾的,變幻無常,江進未躺了兩天才剛剛蘇醒過來,秦寬就硬喂他吃了粥,又把人送到昏暗陰冷的水牢裏,将厚重的鐵鏈鎖上他的雙手和已殘廢的雙腿。
江進未明白他唯恐自己法力恢複後,出去亂了他的事,也許他更喜歡在這個綠石水牢裏□□他,冰涼的刺激讓他不分晝夜的折磨人。
秦寬不知道為什麽江進未能治好他的隐疾,他也不想細究,只想鎖住他,玩弄他,得到他想要的宏圖霸業。
衛安被關進黑暗的地牢,封了他的法力,他心急如焚,時刻抓腦袋想辦法出去,這天牢裏突顯現身一道白影,衛安猝然起身,只見白袍男子拽住他的胳膊,一聲溫和聲音:“走。”
待兩人現身時,已經來到雪窟,衛安見到主人和贏魚都昏睡在符文咒裏,他連忙沖她們喊道:“主人,贏魚,你們快醒醒。”
衛安轉身看着陌生的白袍男子,他看起來很年少,衛安還是忍不住懇求道:“求你幫我救出我主人。”
這時,樂靈玑緩緩睜眼,眸子裏映着白袍,白袍上染着黑色山水字畫,她擡手推了推贏魚,很快,樂靈玑見到了衛安還有他——書靈!
書靈為了救樂靈玑,專程去翻閱符文咒,他千年道行自然也能解開,樂靈玑與衛安相見心中感慨萬千,她關心問他:“衛安你可好?”
衛安悲喜交加,點頭道:“好,就是着了他們的道,衛安有罪,救主來遲,請主人責罰。”
說着衛安就要跪下,樂靈玑連忙無力的搭上他的手臂,“快起來,沒事就好。”
樂靈玑對書靈道:“好久不見書靈,沒想到再次相見居然是你助我脫困,感激不盡。”
贏魚飛到衛安肩頭蹭着他。
書靈被樂靈玑看得羞澀,欲行拜之禮,也被樂靈玑挽扶,他恭敬道:“神尊叫我書書便可,南峻山最近不太平,你們快走吧。”
樂靈玑急道:“那我師尊了?”
書靈神色有些閃躲,遲疑片刻才道:“他被關押在水牢。”
樂靈玑神色一怔,柔弱的仿佛地上鋪着的白雪,看上去極其柔軟,她乞求道:“書書你一定可以幫我救師尊,對嗎?”
書靈不敢直視她的雙眸,側身心道:這主仆兩人可真像。
書靈溫文儒雅,圓潤的聲音說道:“那跟我走吧。”
水牢在鎮魔峰的第二層,想要神不知鬼不覺救走人,确實很難,衛安最初是被關在第一層,他心中憋着氣,他招出紅蝶先打探一番,自己幻身成黑蝶,隐藏其後。
他見人就施法點去他們的氣穴,讓他們不能言說也不能動彈,只能鼓起雙眼做石人。
如此一來,他們很快進到第二層的水牢地洞中。
樂靈玑拖着疲憊不堪甚至發熱兩天的身體,率先走到前面,眼前的景象讓她難以置信,水牢中央綠石上,有個白衣而卧的人被四方鐵鏈鎖住雙肢,似乎染着污垢,他仿佛在沉睡,都未曾發現有人闖進來。
看着樂靈玑就想飛躍過去,書靈連忙一把拉住她:“神君莫急。”
進洞前衛安便幻化成人形,他和贏魚同時跟着往前,衛安被書靈同時用另一只手拽住,情急之下書靈只能用嘴咬上贏魚紗裙般的尾鳍。
書靈連退兩步才松開他們仨,三個冒失鬼疑惑不解的看着書靈,書靈因為咬了贏魚,微微臉頰泛紅,但溫和有禮說道:“你們看。”
書靈手腕翻轉,一張白紙飛向水牢中央,就在進入水面上空時,一張白紙被瞬間“唰唰”削破,殘頁緊跟着落下時也在不斷削碎,最後落入水中的只是殘渣齑粉。
看到如此可怖,兩人一魚此刻心中才細思恐極砰砰直跳。
書靈輕聲道:“這是千絲發陣,用發魔的三千發絲所煉化,常常在雙方交戰中出其不意,大獲全勝。”
樂靈玑望着對面的人,倔強的說道:“可是我要救我師尊,我一刻也不想他待在這般陰暗潮濕的地方。”說完她握上歸來劍,強撐的語氣堅定道:“管他什麽千絲發陣,我要一劍劈斷它!”
歸來劍在樂靈玑的揮使下,只聽兵刃強烈的撞擊聲“砰”。
衛安連忙扶住被震退的主人,大家都沒有看錯,千絲發陣完好無缺,反到是兩兩相撞,歸來劍被彈出來。
樂靈玑本來身體就不好,被衛安扶穩身形,看着歸來劍,她兀自焦急說道:“歸來劍,你能不能替我争口氣,我們再來一次。”
躺在綠石上的江進未被聲音驚醒,他勉強手掌撐起上身,蒼白憔悴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生氣,他沙啞道:“靈兒,你法力不夠,施展不開歸來劍的威力。”
樂靈玑聽到師尊的聲音,心中不甚歡喜更加急迫,她轉身對衛安還沒有開口提出,衛安就已經迎上她握來的手,一股暖流順着手臂湧上。
待她再度揮劍而去,這次她沒有被千絲發陣彈回,她牢牢的站在那看到黑色發絲斷開落入水中。
樂靈玑提劍躍到中央綠石上,師尊衣袍淩亂雙手被鎖,污漬血漬染上白衣一片狼藉,她不确定發生了什麽,但是能非常确定她的師尊被人欺負了!
當看清師尊憔悴無色的那一瞬,樂靈玑瞬間紅了雙眼,水波兒在眼眶徘徊,心裏湧起陣陣心酸與疼痛,她扔下歸來劍,雙膝跪下,膝行向前。
看到虛弱的師尊被折磨的淤青痕跡,江進未隐忍着想拈上衣襟遮掩,仿佛那一點弄髒的衣襟就能遮掩他所有的屈辱,樂靈玑雙手顫巍,最後還是握上他手,哭腔裏帶着憤怒:“是誰?我定要殺了他!”
贏魚也很快跟着飛了過來,它道:“主人,快用歸來劍劈開鐵鏈啊!”
樂靈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好在贏魚提醒了她,她連忙撿起歸來劍,對江進未溫聲道:“師尊,你閉上雙眼,我們救你出去。”
樂靈玑對準鎖鏈,用力揮去,“砰砰”幾下斬開了鎖鏈,樂靈玑收起歸來劍,想扶起江進未飛躍到對岸,這才驚悚的發現師尊雙腿下肢已然被廢,她氣到快要炸裂,險些暈過去,她努力強撐穩住心神。
此時此刻她不能在師尊面前做出任何讓他感到難堪的局面,她極其淡定輕喊衛安,“衛安,過來搭把手。”
當衛安躍過來時,看到眼前景象也驚愕不已,再見主人鎮定自若,剎那間明白緣由,對樂靈玑坦然自若道:“主人我來背師尊,你們在前帶路。”
樂靈玑望着又閉上雙眼的師尊,點頭道:“這樣也好。”
快出鎮魔峰時,書靈對樂靈玑道:“神君,我是南峻山的書靈,不能做出有損南峻掌門的事,天樞仙尊是前任掌門,所以我與你一起救他,但是我不能被掌門發現,我們就此別過。”
樂靈玑此刻心情複雜,也不能太為難書靈,言詞誠懇道:“書書,我不是什麽神君,叫我靈玑便好,你對我師徒主仆均有救命之恩,請受…….”
書靈連忙攙扶起樂靈玑,他紅着臉頰,謙虛的不敢局功道:“豈敢豈敢,能幫上神君這是書靈的福氣。”
昏暗中樂靈玑感覺到書靈有些羞澀,他比自己還害羞,還想問他話,他已經颔首斂眸輕聲道:“估計掌門快來了,請神君速速離去,書靈就此道別。”
轉眼間,書靈騰起一陣白煙,那股水墨味淡淡清香,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幾天出了鎮魔峰,贏魚變大了身體,就想載着三人翺翔飛向雲端,江進未在衛安身後突然堅定道:“通史鏡,一定要拿到。”
樂靈玑望着茫茫夜色,道:“師尊我們還能進去嗎?”
江進未側首看着樂靈玑,聲音極輕說道:“我與衛安進去,你和贏魚在外接應。”
樂靈玑見師尊言語堅定,點頭道:“衛安,你要護好師尊。”
衛安道:“是主人!”
衛安背着江進未縱躍在夜空,只恍見一處彎曲的白影閃過,那是師尊從未有過的落拓身影。
神殿奇跡的沒人看守,衛安反倒感覺不安,江進未在他後背指着前路方向,一邊解釋道:“神殿只有掌門、長老以及各峰峰主方能進出,對于通史鏡只有南峻掌門才能使用和挪動,他人拿去也沒用。通史鏡的作用就是看到一個人的過往和少許未來而已。”
衛安聽後放了心,大步越進神殿,左彎右轉就看到一面鏡子立在大殿中央。江進未示意他走近。
江進未正想咬破手指滴血取出通史鏡,突然收回手指問衛安:“只有你我,你想看你的過往前程嗎?”
衛安當然想,他的過往一定跟主人有關,否則他不會如此忠心護主,不求回報。
樂靈玑與贏魚就在神殿外等候兩人,樂靈玑趁此調息,過了好半響,終于看到衛安背着師尊出來,她迎上去,發現衛安看自己的眼神說不出的怪異,她問道:“怎麽了衛安?”
衛安連忙颔首垂眸,道:“沒,我們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贏魚變大了身體,待三人落下,便起飛在夜空。
如今師尊受了傷害,失了雙腿,樂靈玑仿佛從心酸中長大變強,她怕師尊受涼,把他抱在懷裏,她下颌蹭在師尊的發絲上,輕訴自責道:“師尊,對不起,都怪靈兒太笨,一直解不開符文咒,若不是得書靈相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師尊。”
對于江進未來說,那些屈辱和雙腿盡失的現實,仿佛是眼前茫茫黑夜中的夢魇,那朵白玉蘭碎在血泊中,便昭示再無高潔的天樞仙尊江進未。
他已堕入泥潭深淵,他無助得像個迷路的傻子,躲藏在樂靈玑的懷裏,原來江進未也會懦弱、逃避,想藏起來,在那淡淡的香甜味萦繞在他鼻尖時,他才明白他最想護的不是天下蒼生,而是他的靈兒。
一個尊者連自己唯一的親人都護不了,護蒼生又能護幾時?終有一天會發現,那不是真正的守護者!
真正的守護者當是不論生命的大小卑賤,盡小者大,慎微者著。【1】
江進未擡起頭,樂靈玑和衛安都以為他會痛苦或者咆哮的時候,他卻極輕極輕的笑了一聲,這笑聲猶如春水微瀾,轉瞬即逝,他喑啞道:“他早就設局請翁,大鐘下的符篆文連萬年魂獸都能控制降服,靈兒不能怪你。”
樂靈玑點頭應是,她輕柔安慰:“師尊,我們去地煞谷的靜心湖底,那裏四季如春,一切都會好起來。”
樂靈玑看到師尊蹙眉難受,她問道:“師尊,是不是心絞痛又發作了?”
江進未埋首間搖頭時又點頭,他哪裏都痛,最痛的地方還是在心口,那道羞辱的痛讓他生不如死!
樂靈玑颔首垂下臉龐,極其溫柔的在江進未眉心落下一個長長的深吻。
這一吻何其珍貴,江進未仿佛在黑夜裏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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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選自:“盡小者大,慎微者著”意思是從大處着眼、小處着手,注意細節,約束自己的行為言論才成大事。出自董仲舒《舉賢良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