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苦訓練
灼灼烈日下的午後,幹淨的藍天白雲,還有一片綠蔭環繞。
這本該是一個适合休息的時間。
可惜的是,有些人注定享受不到。
就在森林的中心,一個四周挖空了的奇怪高臺上,一名男孩正在這炎熱的天氣裏紮馬步。
不斷溢出的汗水濕透了他黑色的T恤,甚至陰濕了地面。
脫力的男孩大腿漸漸飄虛。
“胯向前內收,別突出臀部。”
一道清亮的少女音從前方的一棵大樹中間傳來。
定睛一看,樹枝間竟趴扶着一個黑發少女,正目光灼灼的看着男孩,手裏的沙瓤西瓜散發着誘人的香甜氣息,還有絲絲冰涼。
禪院甚爾咬緊牙關,帶着鹹味兒的汗珠劃過嘴角,這已經是他能得到的一抹清涼了。
小小的男孩正在努力的按照少女的要求紮好馬步,顫抖的小腿始終堅定的釘在地面上。
“還有一刻鐘,很快了。”
一刻鐘複一刻鐘。
禪院甚爾努力抑制住嘴角的抽搐,恰到好處的擡眼,将偷偷摸摸啃西瓜的少女抓了個正着。
說好的一個時辰,現在都多久了!
男孩憤怒的眼光并沒有影響正在大快朵頤的少女,她三兩下啃完了一小瓣西瓜,水潤的光澤蕩在少女粉嫩的唇邊,還有一顆黑黑的西瓜子,也十分應景的挂在嘴邊。
少女豪邁的伸出胳膊,很想就直接擦擦嘴,可思考了一下,還是從兜裏掏出一塊兒小手絹。
斯斯文文,擦了擦嘴角。
畢竟是當師父的人了,得有格局。
姜戈滿意的将帶着一小塊兒污漬的手絹揣回懷裏,老神在在的趴在樹杈上乘涼,翹起的小腳不時抖三抖,好不惬意。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少女這才悠悠然的飄到了男孩身前。
“休息一下吧,好大徒。”
一塊兒保存完整還散發着冷氣的西瓜被遞了過去。
只是禪院甚爾已經沒有力氣收腿去接西瓜了,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囧境,上道的姜戈趕忙扶着男孩坐了下來。
男孩抱着膝蓋,默默啃着西瓜。
姜戈也覺得這是個穿插文化知識科普的好時機,趕緊清了清嗓子開始上課。
“武術的分類是有許多方法的,有的是按照地區分類,有的是按照內容或者運動形式分類,還有的是按照門派分類。”
“但是不管怎麽分,武學總是萬變不離其宗,這個其宗,就是武學的基本動作。”
說着,少女好像随便比劃了幾下,短短的幾十秒,明明瞬息即逝,禪院甚爾卻看清楚了姜戈變換了幾十種姿态。
“手型、步型、拳法、掌法、勾法、爪法、肘法、步法、腿功、腰功、腿法、跳躍、跌撲、平衡。”
“手型又包括拳、掌、勾、爪、肘。”
“而步型……”
十四種武學的基本動作,包括其中細致的分類,少女無不細致地展示了一遍。
流暢的動作變化,就好像是流淌在少女血液裏的本能一般,标準又帶着淩厲的氣息,讓禪院甚爾觀看的眼神格外認真。
“好。”
少女結束最後一個動作,手掌在胸前畫出一個規矩的圓形,閉着眼睛,慢慢收氣。
“現在,到你了。”
姜戈睜開眼睛,明亮的黑眸落在了正在吃瓜的小男孩身上。
禪院甚爾艱難的吞咽下最後一口西瓜汁。
“讓我…現在就做?”
他不覺得自己有這個實力完成這個越級挑戰。
話說,不該有一個新手保護期嗎?一上來就這樣會不會多少帶點勸退的意思。
男孩難得用懵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女,太陽被她的身影遮蔽着,少女被一圈明亮的光環着,就連五官都迷糊在這一團光亮的陰影中。
“沒關系。”陰影中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做就對了,人總是要在錯誤中吸取教訓的。”
禪院甚爾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當他出拳的一瞬間,少女便用不知道什麽時候撿的柳條狠狠的抽了一下他的肩膀。
“啪。”
清脆的響聲環繞在禪院甚爾的耳邊,被抽條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可男孩卻毫不在意,只是抿嘴等待着少女糾正。
“有架無力空做勢,有力無架勁白費。”
黑發少女板着臉,一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師父的氣勢。
“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直拳,但是發力點不同,出手速度不同,拳頭的攻擊力就會大相徑庭。”
“失一毫,而差千裏。”
姜戈在原地轉了半圈,确定自家小徒弟能以最優越的視角觀看到她出拳的全過程後,雙腳微微岔開,一前一後擺放随意又防備甚重。
她舉起左手緊緊握拳,左臂迅速用彈力伸直,同時左肩前送,一股淩厲的拳風裹挾着強勁的力度朝它的前方襲去,隐隐約約還能看見一道白色的氣,在少女出拳的那刻傾散開。
那拳峰如此犀利,禪院甚爾甚至覺得眼前的空氣都被分成了兩部分,不然為什麽他能明顯地看見眼前的氣流停滞。
再一次,男孩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所折服。
“繼續!”
少女厲聲道。
調整好姿勢,禪院甚爾的目光帶着滿滿的堅定,他再一次出拳。
不管是因為他良好的視力還是出生自帶的武學天賦,這一次,他的動作超過了姜戈心中的及格線。
動作、氣勢、還有細節雖然還差點火候,但是已經有了出拳的骨架,現在只需要勤加訓練來磨合熟悉就好了。
少女有些心花怒放。
想要瘋狂上揚的嘴角被她狠狠的用理智克制了下去,只是看着男孩望過來的目光,姜戈也有些進退兩難。
到底該不該誇獎呢?如果現在就笑臉相迎,她的小徒弟會不會覺得武學太過簡單,然後就飄飄然的不想練習基本功了。
嗯,還是裝模作樣的批評兩句好了。
她在心中暗暗想到。
對了,進退有度的批評該怎麽批評?
姜戈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還是學大師伯吧,他是最會批評人的。
“咳咳,動作還是不到位啊。”
姜戈慢悠悠的晃了晃腦袋,又長又亮的馬尾也随之搖擺着,有些俏皮。
她拉長了聲音又壓低聲線,有些刻意的模仿道。
“年輕人,還是得多練習,不然就是差點火候。”
為了裝的更像一點,姜戈又伸出手,豪邁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測。
“你,悟了嗎?”
悟了,大徹大悟。
禪院甚爾從來沒有這麽真摯過,他點了點頭,澄澈清亮的眸子倒映着少女此時此刻的身影。
他的師父是個白癡。
要麽,就是把他當白癡了。
看着姜戈如此蹩腳的演技,禪院甚爾甚至想笑。
表情變化的既突然又生硬,看來她是真的不适合演戲。
禪院甚爾斬釘截鐵的給少女排除了一個職業道路。
“我明白了。”
男孩目光冷淡,随意應和一聲,話鋒一轉。
“繼續下一個動作嗎?”
姜戈順勢點頭,開始評判男孩接下來的表現。
“挺胸、收腹、直腰!”
“啪!”
“出掌得先屈肘,再伸臂,掌面要平,拇指緊扣于掌側。”
“啪!”
“勾手時不僅得注意手,扭腰調髋,全身發力!”
“啪!”
從太陽高懸,一直到夕陽西下,暖黃色的餘晖籠照在姜戈的身上,好像給她披上了一層薄紗。
指導徒弟也并非一件簡單的事情,少女的頭上冒出幾點虛汗,兩鬓的黑發也被汗水打濕,臉上透出淡淡的紅色,臉上細細的絨毛也帶着幾絲金光。
哪怕口幹舌燥,姜戈也沒有懈怠過一秒鐘,炯炯有神的丹鳳眼牢牢的鎖住眼前的男孩。
她不覺得自己辛苦。
有什麽可苦的呢,就連她眼前身姿單薄的小徒弟也咬着牙堅持,她又憑什麽喊苦。
少女心中還燃起無法抑制的自豪情緒。
她的徒弟,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徒弟了。
一聲聲皮肉抽打的厲音,一句句少女毫不留情的批評,只會讓禪院甚爾像是一塊海綿一樣不斷吸收着被灌輸進來如同潮水般洶湧的知識,讓他逐漸豐滿羽翼。
男孩笑了,眼裏的笑意如此濃烈,讓一直注視着他的姜戈也不自覺的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做的很好。”
截止到現在,姜戈才放下緊繃的神經,半跪下來,随意的摸了摸男孩的頭,眼睛和男孩的視線平齊,帶着一絲歉意朝他道歉。
“師父有些太嚴厲,打疼了吧,抱歉。”
少女掀起他的T恤,看着他身上一道道有些鼓脹紅腫的痕跡,緊緊抿着嘴唇,對自己發出強烈譴責。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你怎麽下得去手的啊,姜戈。
“沒關系。”
男孩能看出姜戈眼底的心疼和自責,被人關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帶着絲絲癢意,他有些不自在,伸手從少女手中拽下來自己的T恤,遮擋住了一身傷痕。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你打的地方都是應該正确發力的點,也是為了讓我更好的掌握要領。”
禪院甚爾看着被自己拽走衣角後,更加傷心,甚至眼眶發紅的少女,努力的安慰了一下。
“你做的不錯了,師父。”
男孩猶豫了半天,瘦弱的小手在空中無助的停頓了一下,然後順從本心的摸上了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的頭發。
他輕輕的、慢慢的用手在發絲間滑動。
柔軟細膩、光滑明亮,還帶着陽光投射下來的溫度,和他想象的一樣美好。
“唉?”
少女歪頭,抽了抽有些紅潤的鼻頭,大概是眼底湧上來一些淚水,将她漆黑的眼眸浸潤的更加明亮了。
“不疼,別多想了。”
男孩微微偏頭,避開她過于明亮的視線。
“騙人!”
姜戈搖了搖頭,搖擺着放在身側的手還有手裏的柳樹條。
“柳樹條都打的沒葉子了,怎麽可能不疼。”
少女的聲音還帶着些鼻音,軟糯的語氣配上地獄級別的內容,可以說是非常恐怖了。
禪院甚爾看着那已經開裂的柳樹條,也是心情複雜。
他又能說什麽呢,難道說柳樹條質量不好嗎?
“不用愧疚了,反正你下次還是會打的。”
男孩嗤笑一聲,暴露出少女的心聲。
“哈哈。”
姜戈摸了摸頭,爽朗的笑聲中透出一絲尴尬。
“也不用說的那麽直白吧。”
少女小聲喃喃着。
“來,上來,我們回家。”
姜戈蹲在原地轉了圈,拍了拍清瘦的臂膀,示意禪院甚爾趴上來。
男孩熟練的爬上去,兩只手臂吊在她的脖子上。
“晚上吃雞怎麽樣?叫花雞,應該會很吃。”
“反正也是我做,随便。”
“太好了!對了,還有上藥,這個千萬不能忘了。”
“這種事,怎麽都無所謂。”
“唉!這可不行,師父跟你說……”
夕陽下,兩個相互依靠的身影漸行漸遠,親密的影子慢慢長。
*
半夢半醒中,躺在床上的禪院甚爾翻了一下身,閉着眼睛凝神休息的樣子恬靜美好。
忽然,男孩的胳膊開始發力,正面朝上,對着天花板就是一拳。
禪院甚爾瞬間驚醒,漆黑的眼眸帶着濃濃的警惕。
半響,男孩回過神。
該死。
禪院甚爾在心裏低罵了一句。
讨厭的練武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