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厭的桎梏
習武這回事兒,可以說是看着不簡單,做着更不簡單。
雖然老話說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可這東西就像是無和有的差別,若是一開始沒有開個好頭,後面的一切也都作廢了。
所以面對小徒弟的習武第一課,姜戈她是認真的。
她真的準備了!
青天白日,早就習慣了在禪院家做梁上君子的少女一躍躍到男孩身後,拍了拍自己的後背,示意身後的禪院甚爾跳上來。
男孩不緊不慢的爬上她的後背,雙手勒住了她的脖頸。
兩個人在房梁上不斷跳躍着,任清風拂過臉龐。
“好慢啊。”
趴在少女背上的禪院甚爾語氣平靜,抱怨了一句。
“真是不好意思啊,稍微準備的入神了。”
少女的聲音伴着風聲傳進他的耳朵。
“…只是來晚了的話,那就原諒你吧。”
男孩的語氣明明非常平淡,姜戈卻不由得心裏一酸,回想起剛剛男孩安安靜靜靠在門邊等待她的樣子,她總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一些。
還是關心不夠啊,她的小徒弟還是個需要愛意哺育的小孩子呢。
少女掂了掂後背的男孩,輕盈的好像一朵雲,根本感受不到重量。
大概是長期不受重視,加上一直被蓄意針對,男孩的的身板相較于同齡的孩子是那麽瘦弱,臂膀上堅硬的骨頭硌得姜戈的後肩膀有些疼痛。
姜戈不僅身上疼,心也跟着疼起來。
“咱們得頓頓吃肉!”
少女信誓旦旦,一副不吃肉不罷休的模樣。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禪院甚爾有些摸不着頭腦,明明上一秒還在說別的事情,少女的思維未免太跳躍了一些。
而且…
“不要勉強自己,你不是不吃肉嗎?”
嗯?
少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回望着男孩,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是姜戈急匆匆的率先開口解釋。
“我又不是吃齋念佛的僧人,當然吃肉了。”少女說着說着,恍然大悟的補充了一句:“我只是不吃海鮮,之前不吃魚是因為廚房沒有,我偷…咳,拿不着。”
你這家夥兒是說偷了吧。
明明平時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做這種小偷小摸的事倒是順手。
男孩眸色沉沉,在這樣的一雙眼睛下,姜戈不自覺的心虛轉頭。
“話,話說,吃肉對你的身體更好點吧。”
少女轉過頭,原本心虛的情緒緩和了一些,終于能平靜的說話了。
“太瘦什麽的,看着也讓人心裏不舒服。”
“跟着我總不能苛待你吧,師父可不能這麽做。”
少女還在嘟嘟嚷嚷的繼續說着什麽,此刻的禪院甚爾卻已經聽不進去了。
少女柔軟細膩的黑色長發随着她的動作飄起,刮過男孩的側臉,一陣清新如雨後竹筍的氣息蕩進了他的鼻息,順着鼻腔進入肺髒,帶來一陣清涼,然後那發絲又迅速的溜走,好像從沒在他臉上停留過。
禪院甚爾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不正常了。
他剛剛,居然有一瞬間想拽住這把頭發,讓它一直停留在自己的鼻間。
男孩低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遮蔽了眼底的情緒。
半響,他才回應到。
“謝謝。”
“啊,謝什麽啊,都是我該做的。”
姜戈交叉背在身後的手沒忍住,還是搓了搓自己的衣角,緩解手裏的癢意。
孩子太乖了,真的想摸頭。
嗯,等會兒放下來就去補上!
少女在心裏肯定的點點頭。
已經來回跑了太多次,兩個人明明是在閑聊,腳底的速度卻不減分毫,兩人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禪院家身後的密林裏,輕車熟路踩着一顆顆大樹挪進森林的中心。
禪院甚爾微微歪頭,将腦袋卡在姜戈的脖頸處,他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眼前飛馳而過的大樹。
等等,那裏,不太對勁吧?
男孩瞳孔一縮,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喂,那裏是怎麽回事?”
“啊,已經看見了嗎?很棒吧,小徒弟。”
少女眉眼彎彎,看上去非常開心。
有什麽可棒的。
禪院甚爾嘴角一抽,咬牙切齒的說道。
“為什麽要刨一圈的大坑!!”
沒錯,就在密林中心,有一個深褐色的圓形土坑。
土坑的中心還留有一個半徑不足一米的高臺,圍繞着高臺卻是一個直徑約有五米的大坑,看坑的深度,應該也有三米高了,總之是掉下去就上不來的深度。
側壁也是完全垂直,沒有斜坡也就沒有向上借力的點,這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啊。
禪院甚爾覺得,這大概就是少女的準備了。
給他進行魔鬼訓練用的地盤。
“你還是沒有感受到它的好處啊。”
少女的語氣帶着恨鐵不成鋼,仰起頭帶着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表情沉重。
“等你經歷了,你就懂了。”
禪院甚爾的臉色更黑了。
這個女人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嗎?
當然,姜戈是不會在練武這件事上開玩笑的。
看禪院甚爾對訓練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本來還想回家一趟的姜戈順勢就改變了腳下的方向,背着禪院甚爾從腳下的這棵樹就朝那邊躍了過去。
腳尖輕輕一點,樹枝才剛剛彎折,那道身影就已經消失不見。
三步之內,兩人就已經來到了最中心的高臺。
當禪院甚爾踏到臺上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其實想的有些簡單了。
男孩輕輕踏了一下腳下的地面,便覺得腳下有些滑,沙粒裹挾着泥土開始不斷滑落。
這個高臺居然還是個危臺!
“小心哦。”
姜戈提起男孩後頸的衣服,有些擔心他會就此滑落深淵。
“我知道你很想贊嘆師父的創意,但是,閑話就先說到這裏。”
少女用手在身前按壓一下,示意禪院甚爾別誇。
“今天,是我們師徒一起完成第一課的重大日子,那麽,我不得不問一個問題。”
黑發少女那雙丹鳳眼一下子就變得淩厲起來,語氣嚴肅。
“習武之人,心中必須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可以支撐着自己扛過那些極致的苦難,就像是人體內最後一口氣,只要還存在,人就不回倒下。”
“你的念頭又是什麽?”
禪院甚爾不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他一直以來,從有意識開始,只有一個念頭。
“成為最強。”
“不是。”
少女直接否決了男孩的話語,毫不留情的搖頭。
“這只是欲望。每個人都有欲望,而欲望只是暫時的,它支撐不了你受苦受難的每一刻。”
“你得找到本質的東西,真正沉在心底的東西。”
男孩抿住了嘴唇,平靜無波的眸子泛起淡淡漣漪。
念頭和欲望,又有什麽分別?
“那你呢?”
沉寂了半天,禪院甚爾掀了掀眼皮,語氣平淡的問道。
“師父的念頭又是什麽?”
“保護重要的人。”
姜戈毫不猶豫地回答出了答案,就好像曾千千萬萬次的在心中默念過一樣。
“這和我的又有什麽不一樣?”
男孩嗤笑,心中有些不痛快。
“就因為我的願望是為了自己?”
“自私的人不配學武嗎?”
禪院甚爾有些生氣,一頭黑色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眸,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一團迷霧。
他承認他是個自私的人,沒什麽道德觀,甚至沒有倫理心,或許放在社會上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敗類。
可他以為,這些姜戈早就知道了,也接納了。
男孩的牙齒咬住了嘴唇,不小的力度讓紅潤的嘴唇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
是他一廂情願了。
禪院甚爾在心裏自嘲。
認為少女能接受他。
“跟那些沒有關系。”
姜戈眉頭一皺,伸出手擡起男孩的下巴,讓他直視着自己的雙眼。
少女的臉逐漸放大,禪院甚爾避無可避,兩雙黑色的眼眸彼此對視。
“問問自己的心,小徒弟。”
男孩垂下眼眸,開始了漫長的沉默,姜戈也不急,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安靜的陪伴在他的身邊。
良久,男孩終于開口。
“證明。”
男孩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輕輕的顫抖着,隐約有青筋浮現在男孩的胳膊上。
“證明我,不會比有咒力的那些渣滓差。”
明明是那樣平淡無波的語氣,卻好似有千軍萬馬馳騁而來的氣魄。
禪院甚爾一直以來都忽視的內心的缺口,在此刻暴露無遺。
毫無疑問,他是自信的,也是自卑的。
從出生到如今的經歷,都讓他深深地意識到有咒力和無咒力的差別。
他是一個低等人。
這是從出生就狠狠烙在他身上的标簽。
沒有咒力的人,永沒資格進入這個世界金字塔最頂尖的地方。
這是他父親嘴裏對他噴湧而出的命運的詛咒。
禪院甚爾不信。
可他真的不信嗎?
當一個觀念被人反反複複碾碎了,不停的塞進腦袋裏,即使他再怎樣意志堅定,甚至是嘴硬,也逃不脫被這樣的觀念洗腦。
即使從沒說出口,禪院甚爾也逃不過自己內心真實的聲音。
他在羨慕。
羨慕那些有咒力的人,甚至下意識的厭惡自己。
只是他不想這樣。
所以…
男孩擡起頭,一字一句的問道。
“現在,可以了嗎?”
打破自己內心的桎梏。
這就是,他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