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燕一過來她就嚷嚷:“老爺爺,快一些,吃了飯我們必須回鄉政府上班去,事情攢到一塊了,下午縣民政局檢查養老院規範化建設,三點到我們鄉。”
趙有亮的車子到了,趙有亮各自招呼禮節後,從車裏提下一個大紙袋,裏面有一個大大的中國結,兩副對聯,一串火炮,兩瓶五糧春。
所有人都很感動。王大剛雙手抱拳不停的在胸前上下搖動。杜曉燕問:“老爺爺。你那是哪門子動作,像機器貓。”
張仁虎說:“你小狗日的不懂,那是作揖,是年歲大的人對人的最高禮節。”
瘸子大嬸伸出油膩亮光的手,拉着趙有亮:“書、書、記,您謝謝。”
所有人大驚失色!
杜曉燕一步上前抱着她外婆:“婆婆,你說話了嗎?是你在說話?”
她眼淚洶湧而出。
趙有亮、張仁虎都很激動,眼裏好像都有淚水,我在想,不至于吧,一個老太婆說話了,她只是後天失語的!
我沒有那麽激動,我故作不知底細:“王叔,大嬸什麽時候開始恢複說話功能的?”
他故作深沉的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吃了西華醫院的藥,這幾天他不停的咦咦咦,呀呀呀,啊啊啊,哪知道今天說話了!”
張仁虎說:“今天大喜!喜事多多!王叔,你多好!你多幸福!你老來得福,啞巴老婆說話了,樓房又住上了,癌症又沒有了!你三喜臨門,喝酒!走!張書記,劉校長!曉燕,我們喝酒!”
趙有亮雙手上舉,大聲說:“不忙,中國結,挂起!對聯,貼起!喜炮,放起!啊!要等前兩件事做完,再放炮!”
人們七手八腳忙活了一會兒,一陣噼裏啪啦後就都上了桌。
王大剛抱了三瓶青花瓷豐谷酒,我靈機一動,說:“王叔,今天不喝你的酒,你喬遷新居,我買了兩瓶五糧春,還有三樣鹵菜,曉燕你去把鹵菜切了。”
胖嫂子和杜曉燕進了廚房。
趙有亮說::“不該你破費,就喝我的。”
我說:“上班時間不許喝酒,查到你們怎麽辦?”
張仁虎說:“查不到,這麽遠的山溝溝裏。喝酒,就不考慮那麽多。也好,都是五糧春,都是一個牌子,一個牌子的酒喝了頭不痛,口不幹,不傷胃,四瓶一起喝!喝完就下桌,趙書記,你說好不好?”
趙有亮想了想,說:“你老鬼年上花甲,喝那麽多幹啥?”
張翠花從廚房裏出來,:“多什麽?九個人喝四瓶,一人半斤不到。差不多就是用酒漱漱口。”
趙有亮不再反對。
王大剛執意要趙有亮和我坐了上位。其餘人依次而坐。杜曉燕坐在了我的左下,所有人都提壺看酒,就連王大剛、瘸子大嬸都當了酒司令,四瓶酒就空空如也。祝酒詞各有特色,無非就是感謝祝福之類,恕不贅述。喝酒間隙,我問了杜曉燕那天KTV發病原因,她說,此地不宜一一述說,抽時間與你詳談。
我知道,狗東西又在打我的注意。
我告訴她,我現在是麻柳村唯一的扶貧專幹,我要到麻柳村幾個社都走走,看看。我在想,一個教師,在扶貧攻堅第一線,我能做什麽?我會做什麽?我要把我能做、會做的事情做好一兩件,而且,看得見,摸得着,留益于麻柳村,造福于麻柳村。
她說:“你下臺幹部,發配充邊的人,境界不要太高,也許,你不做事,少做事,才是你的上上策。有人說過,多吃饅頭身體好,少做事情威信高。不要刻意去當完美主義者。”
我說:“我想單獨敬你老爺爺、瘸子婆婆一杯酒,敬張仁虎書記胖嫂子,也就是你的張爸爸、胖媽媽一杯酒,感謝他們,這麽久對我的關照感懷關心,以後,我在麻柳村,忙到那裏黑,就在哪裏歇。不再以他們兩家為據點,請他們不要介意。”
杜曉燕說:“到我們家,我婆家,也就是我丈夫家去住吧,我們那裏房間空餘多。而且,我們那裏,上到溝盡頭的八社,下到村委會的一社,距離都差不多,少走很多冤枉路。”
我說:“可以!”
我握着青花瓷酒瓶,向張仁虎書記夫婦表達了敬意,我說,縣委新領導已經要我常駐麻柳村,行蔣維生老師的扶貧專幹職責。我要到全村各社都走一走,各社都住一住。
我說,我很懷念在書記家駐紮的日子,特別是嫂子的飯菜,味道真好,我幾十年進的過飯館餐廳,吃過的山珍美味,不計其數,都沒有嫂子那老方桌上吃的飯菜安逸!最難忘是那兩頓羊不像羊,狗不像狗的那個野物肉,我吃了終身難忘!
胖嫂子有些激動:“劉校長,你是最最最懂得人尊重人的大領導,今後我有一口好吃好喝,我給你打電話,你,必須來!”
我說:“要得!我給你買了根圍巾,請你收下。給張書記買的酒和菜,都進肚子了。”
我們三人都笑了。
瘸子大神手疾眼快,抓過瓶子:“我要倒酒,我要喝酒!”
我們都不好反對。
“我,只敬一杯酒,只敬,一個人酒。這杯酒我,我必須敬。”她走到我面前。“劉校長,大兄弟,我敬你的酒。他們,他們都喝的,差不多啦。我就,我就,不敬他們的,酒啦。我說不來話,我五十年不說話,今天說話了,今天說,敬酒的,話話了。”
“六八年,五十年了,翠花幾歲歲,只有桌子高,造反派杜大田有事無事鬥争人,鬥争人,就鬥我,我是殘疾人,我是貧農人,我是婆娘娘,我不怕,我揭了杜大田的老底,杜大田打了我,我罵他是騷牛,是睜眼瞎,字不認,一籮筐,說話,找不到文脈,就知道,就只知道,嫖女人,還偷我們的雞母,他一巴掌,把我打昏昏,打到院壩壩裏,有人把我擡回家。”
“第二天,他們又,又用麻柳樹葉,塞進我嘴裏,爛布條勒我嘴。我啞巴了。沒幾天,杜大田,天不亮,去鬥梁鄉長,滾到麻柳坡,摔死了。”
她說:“我說多了,馬上就說喝酒酒。”她把酒杯端起來,遞給我,“今年,大兄弟,劉兄弟到我們山上,借給我很多錢錢,給我們聯系,成都省領導,找熟人,給我們查病病,我不癌了,我和大剛的癌病病,沒有了,我說話了!我敬酒酒了,給大兄弟敬酒酒了。”
“我們這個樓房要,要設個神位,一要敬,敬政府,政府給我們修樓房,二是敬劉兄弟,劉兄弟,是我們福星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大好人!大兄弟,喝了這酒酒。聽說你,遇到難難事了,喝了酒酒,你的困難就出頭了。”
我還說什麽?
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