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花拿來一個酒杯,又到廚房裏去了。
張仁虎說:“酒缸在後面柴房裏。”
張翠花打來了酒。
我用飯碗接了酒,自個兒喝。
張仁虎看着我發呆。
張翠花說:“想喝就明說。”
張翠花又給張仁虎倒了酒,自己也倒了些。
幾口酒下肚,張仁虎臉色好多了。
吃了飯,我說我要去見見王大剛,我還沒有看着他們老兩口。
到了王大剛家,喊叫無人應答,我打了電話,他們在三道坪。他說他們上山拿點吃活用物。我告訴他們事情原委,他說,曉燕怎麽沒有告訴他們,他們會馬上下山。
杜曉燕電話來了,告訴我:“沒救了,進醫院就沒了生命體征。”
我一緊張,馬上電話告訴張豹書記,我想,這張豹,一個大男人,不看張仁虎,也要看在杜曉燕份上,幫幫杜曉燕的忙。電話裏,張豹告訴我,他們在高泉村,他岳父八十大壽,正在吃壽酒。聽了情況,他說他立即回來。
我沒有把胖嫂嫂已經魂歸西天的噩耗告訴張仁虎。我開了門,到樓上屋裏靜坐。
我給趙有亮書記打了電話說明白事情原委,要他派個車,我和張仁虎要進城。
我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把胖嫂嫂已經過世的消息告訴張仁虎,我要和他同車,把他交到他兒子手裏,才能脫身。張豹書記與政府派車幾乎同時到達,我簡單談了幾句,我要他将張仁虎家裏照管着,并按農村習俗,比如靈堂布置,幫工的安排,幫工和吊唁客人到來的茶水飯食等等,事情多如牛毛,建議你把村委會的人員組織一下,一人一份工,說得嚴厲些,你說你随時要檢查,大事問你,小事自己做主,所有開支經費,我給你一萬元,以後,杜曉燕與我和你結清賬目。
王大剛回來了,我說,人死過後按麻柳村習俗要做哪些事,你清楚,你到張仁虎家坐着,他們不知道的問你。另外,你的現金還有一萬嗎,借給我,我交給張豹,我就說是我借給他的。
一切安排妥妥,我們勸說張仁虎上了車,徑直朝縣城開去。
到縣醫院,早有杜曉燕和幾人伫立等候,我估計是張仁虎的兒子兒媳孫子,我告訴杜曉燕,家裏已有安排,有事直接與你豹爸爸聯系。我說我必須回去一趟,有事打電話。
我走了。
我不忍心看見杜曉燕身懷有孕,又要忙前忙後,安排協調。
我給他發了微信:“注意身體。大小事安排你哥嫂去做。如果要火化向遺體告別,立即通知我。”
這件事我不能介入太深。我想,我該休息了,我太疲倦,我想美美的睡十幾小時的覺,然後再去洗澡,如果有溫泉,有游泳池,我要去游泳,我要到水裏瘋狂,這是解除疲勞的最佳方式。借用馬書記的話,休身養體,調整情緒。
我回了家,邋邋遢遢的倒床就睡。
尤月華什麽時候回的家,我不知道。我吃了晚飯沒有我不清楚。是鈴聲把我驚醒,我翻看手機,是早晨五點半。電話是杜曉燕打來的。她說,他們立即将遺體送到殡儀館,九點,向遺體告別,問我是否參加。
我說了聲:“要參加的,肯定要參加的。”
尤月華問了大致情況,說:“可去可不去,就不去,去殡儀館的活動,能躲一次就躲一次,那地方鬼魂密集,陰氣太重。”
我說:“我到麻柳溝,常住她家,每天一到家,洗臉水,洗腳水馬上就給你端來,茶給你泡了,飯菜端出來,飯菜給你弄得香香熟熟,很是可口。我至少要去寄托哀思,看一眼,她男人又剛免職,查出是癌症,他們家是禍不單行。”
尤月華說:“随你。”
我八點半準時從家裏出發,到殡儀館,并無多少人。杜平瓊娘家沒有什麽人,512地震時,唯一的老母親被砸死,張仁虎家又是獨子,我是唯一個參加告別儀式的外人。
張仁虎兩眼汪汪。
杜曉燕眼圈黑黑。
還有的就是張仁虎的兒子兒媳孫子,他們表情木然。
沒有舉行儀式,聽說殡儀館只是簡單化了妝,拍了照就了事。
我不好多說什麽,順着遺體瞻仰臺走走了一圈,我不敢正視胖嫂嫂遺容。
我和張仁虎握了手,我找不着多少安慰話,我遞了個信封,信封裏有五百元錢。我把他們家裏該準備的事情的安排情況說了,我對小燕說:“還需要做什麽,直接找你的豹爸爸。”
緊接着,就該火化。
我聽別人說,人進了火化爐,哐當一聲,上面有重物墜落,砸碎人體骨骼,然後爐子上下左右噴射柴油,眨眼間在烈火呼呼聲中,人就變成了灰燼,骨灰裏會夾雜些骨頭簽子和骨頭小碎粒。
我不敢看見每一個人人生的最後慘烈,我打了招呼,回了家。
胖嫂嫂的死,給了我極大的打擊,我吃過她做的終身難以忘懷的飯菜,我享受過他周到細致的無償服務,我多次被他的豁達寬容所感動,我看熟了她胖胖的臉龐和肥碩的身軀,我更喜歡她山裏人的真誠和質樸。
她,曾經揚言,假設是皇後皇太後,能把皇宮吃成貧困村,能把皇帝吃成貧困戶的“鄉村美食家”,突然把自己吃到了殡儀館!
我想,張仁虎,一個大山裏幾十年被貧困折磨的漢子,最近幾年剛剛過上人模人樣的生活,就突然村官免職,身患絕症,錢財被騙,妻子亡故,他這家,為什麽這樣多災多難?
他,二十天前,還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十幾天災難磨砺,他就是一個在死亡線上掙紮的貧困村的返貧村民!上天捉弄人,洗涮人,是多麽的輕車熟路,斬釘截鐵!災難,多像高明的棋手,瞬間形成了卧槽馬,連環炮,對子車,過河卒,讓你疲于奔命在劫難逃,幸福也在此時像成熟的蒲公英花,瞬間飄逝得無影無蹤。
穆繁漪電話來了,他問我回城後,縣裏給了個什麽工作,,給的工作是否滿意。
我說了馬書記與我談話的內容,她非常興奮,要是我在她身邊,肯定會看見他手舞足蹈的歡樂模樣。
她說:“土鼈劉,星期五我要再到麻柳村,你推掉其他所有的應酬和其他安排,陪我,去你的第二故鄉去一趟!”
我問,你想去做什麽?我這個扶貧臨時工已經卸任。
她說:“我想做什麽事,我為什麽必須對你說嗎?”
“你整的我雲裏霧裏。”
“雲霧缭繞才有朦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