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命運的螺旋總會将我們帶回起點”這說法略帥啊
我們從瑞亞離開的前一天夜裏,雪剛好停了。
對于蘭蒂斯的人民來說,這場覆蓋了整個隆冬的風雪,最終卻是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叛國賊成了忍辱負重的大英雄,而公正的議會卻成了國家的蛀蟲。不過,比起能夠回歸到不再有惡魔肆意的家鄉,其他的一切都變得容易接受了。
神殿衆人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瑞亞的大街小巷,積極地清除起剩餘的威脅。雖然這樣馬後炮的舉措免不了要受到廣泛的诟病,但是多少也為重新上位的首席神官藍禮刷得了不少好感。
當然,事件的大部分真相總是要被深深地掩埋。在這個謊言中,好與壞被泾渭分明地撇成兩半;信息被迅速地分為“瞞不住的”和“需要被知道的”,然後一層一層、有序地發散出去。這樣的事情對于塞西莉亞來說,應該是個不小的挑戰。不過,既然有必須要實現的願望,有必須要守護的事物存在,那就只能積極地面對這些困難才行。有伊諾克和藍伯特的幫助,也應該不是很艱難吧。
“肖艾·斯~你是去山洞裏冬眠了嗎,等你出來春天都到啦。”
“前輩你夠了。”
難得沒有與羅伊德針鋒相對,我默默地走到營地近旁坐下。倒是原本湊在拜倫身邊說悄悄話的奎爾,此時主動靠過來跟我聊了些有的沒的。
“唉唉小艾斯,你怎麽不說話?等會兒團長回來了,別以為是我欺負了你才……”
“羅伊德你好吵。”
“喲!拜倫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這可是在關懷團員的健康成長啊!”
“要你關懷嗎。”
“……來決鬥吧!拜倫!”
從瑞亞城裏出來之後,萊恩維特、羅伊德、拜倫、奎爾和我一行人,便沿着國境線一路北上,目标直指位于凱普林帝國東北方的小鎮格裏姆海默。在現下的形勢逼迫下,帝都典伊和其他一些駐有大貴族的自治領,自然失去了我們的容身之處。而能夠為騎士團提供發展之沃土的,則是被稱為“反叛軍”最親密的盟友,帝國最大自治領領主的布爾韋爾公爵大人。說起來,布爾韋爾家族曾經還是我們最為棘手的敵人,而現在,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則成了伊莎一派的朋友。
這條似曾相識的路線,無疑勾起了我過去的回憶——那時候,尚未滿級的我和唯一的坐騎夥伴正前往主線開始的地方,一路上想着該如何引起傳說中最強的騎士團長注意,并且加入邊境騎士團的第一分隊。
而現在,和我同行的貓已經被系統強制驅離,但是身邊的同伴卻反而更多了。我們一路上尋着偏遠的小村莊争取補給,其餘的時間則是穿山越嶺地趕着路。雖然這樣一來,去往格裏姆海默的路程還要更久一些,但至少比被忠誠于三世的領主強殺在半途要好。
這樣一繞,有一個地方便怎麽樣也避讓不過了:位于凱普林和蘭蒂斯邊境線上的“無名村莊”——艾斯蒂爾·布萊恩特的出生點,也是最初呈現在我眼中的“這個世界”的景色。
大家也是因為我的這個特殊原因,才會在原定趕路的白天停留在附近的森林邊緣小憩,也算是為我留下足夠的空間去處理私事。雖然我和萊恩維特申請的時候,對方很痛快地就同意了下來,但是我也不好意思浪費太多的時間,只是匆匆回了一趟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便回到了說好的集合點。
“萊恩維特大人剛才說要到周圍看一看,不過應該也快要回來了吧。”橙色頭發的貴族少女穿着她的那套靓麗的皮革騎裝,臉上也難掩旅途的疲憊。但也許是因為獲得了和喜歡的人親密接觸的機會,奎爾每日的歡聲笑語反而令我們看上去像是出獵的貴族一般。這樣看似悠閑輕松的氛圍,無疑對我們這群人有緩解壓力的好處,站前的諸多負面情緒都在少女天真的笑顏中消散了開來。
“嗯。”
“艾~斯~蒂~爾~”奎爾蹭着我坐下,又強拉過我的胳膊搖了搖。由于同行者中大多是男性,日常生活中也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除了黏在拜倫身邊以外的時間,奎爾自然是覺得和我在一起更加輕松愉快。“你怎麽啦!不要悶悶不樂的嘛!”
“你看羅伊德前輩正要欺負你們家拜倫呢,奎爾你快上去攔着點。”奎爾比我以前所見過的女性都要外向開朗,也要更加任性驕縱一些,不過這反而令我們看起來更像是大多數女孩之間閨蜜關系。也是因為這一份親密,我連“拜倫前輩”的稱呼都幾乎已經在這兩天裏扔掉了,剛開始聽到“你們家拜倫”這一說時,某個紫頭發的貴族青年就好像瞬間患上了嚴重的哮喘一般咳嗽了好久。
“艾斯蒂爾!我不理你了啊!”
羅伊德前輩此時上蹿下跳地招惹拜倫前輩,多半也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但盡管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像多少時候那樣回應他們的好意。奎爾見我反而将她推了出去,頓時也有些不高興了。
“抱歉啊,我有點難過……大概明天就能好了,所以別擔心了。”
這是有點難過罷了,頂多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能自愈。反正我是這麽相信,也是這麽告訴給自己的。畢竟剛剛來到游戲中的時候,人物還不具有自主行為的能力,我也還沒有完全進入角色狀态,所以感情什麽的也總要比現在淡薄一些。現在回想起來,也好像是面對濃霧另一端的某個熟悉又溫暖的影子似的,還不至于被海浪般鋪面而來的悲傷悶到窒息而死的地步。
“艾斯蒂爾為什麽會有不開心的事情啦!原來斷手斷腳的時候不是也都笑嘻嘻地過來了嗎!”
……這麽離譜的複述一定是羅伊德前輩幹的吧,這是要把我的形象毀成什麽樣子才甘心啊。我心裏想着,口中卻什麽也沒說,反而是維持着雙臂環膝的姿勢,把腦袋也埋了進去。
感覺到我消極回避的姿态,奎爾終于也不再堅持。雖說拜倫從頭到尾都是被動躺槍,但是架不住羅伊德玩得起興——也不管最初的目的有沒有達成,在橫掃惡魔的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熱身,結果一路上都沒有個像樣的對手來發洩一下旺盛精力的羅伊德,這次可算逮住了一個和拜倫交手的好機會。此時,兩人早就已經連打帶退地不見蹤影了。奎爾到底擔心自家未婚夫吃虧,這也是飛快地追了過去,橙色的長發随着活潑的腳步,好像淩空甩出的一道光。
我在多年之後又一次回到了“艾斯蒂爾”幼年時生活過的無名村莊。當時,連過去的記憶和自我意識都是殘缺的我,要不是能夠找到這樣一個落腳點,要不是有那樣以為溫柔的長輩在身邊,說不定早就已經崩潰在虛幻與現實的邊緣了吧。而對于“艾斯蒂爾”,這個我早已進入角色的人物來說,父母雙亡的童年也是在這樣一個寧靜的村子裏度過的。如果不是有米莉亞阿姨的照顧……
“我”已經長大了,當年從新手村帶走的東西,現在沒有一樣還在我身上的。但是村子裏卻好像被停滞了時光的流轉一般,沒能認出來我是誰的村長爺爺,仍舊拜托我為他将各種生活用品還給住在各個方向的村民;當初救過我一命的奧拉大叔,現在也還是會将打獵獲得的野雞野兔分給鄰居;那個爬滿了爬牆虎的破舊老房子也還伫立在原處,後院裏甚至還插着浸滿我的汗水的木劍。一切的一切都熟悉得好像是昨天一般……也或許,對于現實中的我來說,這的的确确就是昨天沒有錯。我只是,做了很長很美好的一場夢。
但是米莉亞阿姨不在了。
只有這一點是不一樣的。
我在後院裏看到了刻有她名字的破爛墓碑,米莉亞·柯德羅,曾經身着金紅色制服戰鬥于王座前的親衛軍中的一員,也是“我”父親忠誠的下屬。我對她的情感其實并不怎麽深切,但是像是“我們就要成功了”這樣的話,卻已經沒有機會面對面地告訴她了。這樣的遺憾,這樣的茫然,這樣的悲傷……其實也算是很尋常很尋常的事情吧。
只是,沒有必要悔恨。沒有必要為自己背井離鄉的努力追求而感到悔恨,沒有必要為沒能永遠陪伴在對方身邊而感到自責。因為,我最終還是能夠驕傲地告訴她——我做到了。
鑲着銀邊的深藍色制服下擺沾染上了塵土,我從縫隙中察覺到了那個半蹲在我面前的身影。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我努力地又将自己的腦袋往雙臂間藏了藏。
肩膀一沉,萊恩維特猶豫了片刻,還是将手搭了上來。“有什麽為難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說,我會盡量幫你。”
“團長……”
“嗯。”
“團……團長,”我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喑啞,奇怪……剛才還不是這個樣子的,剛才為止還覺得沒什麽,自己總歸是能夠一個人承受所有事情。“我有一個很重要的親人,剛才才知道……她已經……去世了……”
我努力地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完整地将這句話講完。只是說到最後,聲音早已變了調。我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當初來到游戲的那個時候,我知道自己需要通關,但是卻不知道具體該做些什麽好。對未來的恐懼如同深海的鹹水,早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嘴唇,再稍稍上升一點點就能将我溺斃。
現在面對那些個分結局也是同樣,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麽做,我自己心裏也一點底都沒有。我是那麽渴望着有一個聲音能帶給我,哪怕一點點信息,就算再難做到,我也一定不會放棄!就像這麽多年以來的每一次一樣!
耳邊傳來布料窸窸窣窣的聲響,那些從縫隙中透入的日光一點點消失在我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我并不十分熟悉的溫度。我的額頭觸碰到了什麽拇指大小的冰涼的金屬物,那應該是每個騎士團員制服肩膀上都有的裝飾性銅扣。
我不知道這個擁抱持續了多久,但是無論是五分鐘或是五秒鐘,對于我和萊恩維特來說,彼此的眼淚或是話語,最終還是沒有流露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