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成長是終于能夠支撐起多年前不敢去想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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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小心,我的頭發又長了一截。我看着它順着被制服撐出堅硬棱角的肩膀流淌下來,暖暖的陽光如同破碎的鏡面般散落在灰色的發梢,細小的閃光恍若銀色的光屑。我沒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踏入格裏姆海默的城門時,竟然還保持着跟當年相同的心情。
忐忑與期待交織在一起,好像帶刺的薔薇藤纏繞在胸腔,随着心髒的鼓動,帶來有節奏的刺痛。但與此同時,花朵也受到了甜膩血液的滋養,一點點地綻放開來。
真是個不符合我人設的比喻。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步入這道門的時候,心中都有些什麽想法。不過,大家的臉上都挂着顯而易見的笑容,似乎回歸的喜悅早已沖散了其他的情緒。奎爾一直纏着要和拜倫共乘一騎,這個任性的要求終于在最後一段路程得到了滿足。紫色頭發的青年人因此顯得有些窘迫,但是始終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
“大人。”
站在門口兩側的衛兵朝我們身上的這套銀藍色的制服躬身行禮,也因此,他們沒能看到一馬當先的萊恩維特正向他們有禮地點了點頭。這兩個人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相信羅伊德他們也是同樣。不到十年的時間,在同一位王上的統治之下,騎士團先是從典伊被驅逐到了邊境,然後又從格裏姆海默被召回帝都,完後又因為決心反叛的原因,主動從新建的屯所轉移回了老對手的領地。這種流浪式的遷徙,不僅僅象征着第一騎士團終于在時光的侵蝕下,逐漸凋零,并且也意味着人員的流動。
每一個人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拿起武器的理由。為了光榮名譽的人沒有跟着騎士團離開帝都,為了保衛家鄉的人沒有跟着騎士團回歸帝都。而現在,盡管我們的隊伍中也吸納了新血,但是仍舊沒有離開的人數多。
我們的劍,即将第一個斬碎的東西,名叫和平。
這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難以容忍的罪惡。
春日的和風越過河流的粼粼水波,幹淨整潔的街道兩旁擺放着零賣的鋪子。小孩子們追逐奔跑着從馬身側掠過,而他們的母親則快步跑來,數落着将自家孩子牽走。母親們一邊點着孩子的額頭,一邊小心地擡起頭來觀察我們的反應。
好像是突然間變成反派了啊。
那種防備的眼神,就如同面對的不是與自己平等的人類,而是什麽可怕的災害一般。腰間的長劍不再是朝向東北方向的敵人,而是帝國的中心……這樣的變化,不僅是他們,就連我們自己也曾感到過難以是從。
我看到奎爾偷偷伸出手來,覆蓋了拜倫緊握缰繩的手,沒有人會把這種艱難的自我調适當做軟弱。羅伊德倒是和以往沒什麽兩樣,比起聚攏在一處緩慢前行的我們,前輩卻表現得仿佛久違歸家的游子,活潑地駕着馬左右竄動,時不時游離在我們的隊伍之外。他的制服皺巴巴地披在肩上,內襯的白色襯衫也半捋着袖子,黑色的皮靴耷拉在馬腹兩側,似乎是根本就沒有踩在馬镫上的打算。
“嘿!好久不見了啊!”
羅伊德誇張地伸着手和兩旁相熟的居民打着招呼,爽朗的笑容還是和以前巡邏是一般無二。只可惜這一次,再沒有人會随手扔一個洗淨的水果過來,也沒有人會熱情地跟他搭話。生活在帝國邊緣的人才不會在乎帝王是否昏庸,他們只知道自己平靜無憂的生活将被打破:如果夏天來臨之前,戰事仍沒有結束的話,将再沒有人能負擔起将魔獸擋在城外的戰鬥。
因為這種仿佛是被背叛了一般的情緒,他們沒有回應羅伊德的招呼。客氣點的,也只是尴尬地點了點頭;而更多的人,則是權當做沒有看到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羅伊德就這樣招呼了一路,也不管有沒有人真的搭理他。我難得看到他固執地堅持着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但是卻沒有吐槽的心思。格裏姆海默對于羅伊德來說,可能比我還要更有意義一些。當年那個鼓足了勇氣從家裏逃出來的少年,也正是在這裏遇見了那麽多能夠并肩奮戰的同袍,在這裏度過了不需要嚴守家門訓導的一年又一年。街道終有盡頭,羅伊德揮舞了一路的左手緩緩垂落,拜倫驅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城鎮,他們什麽也沒有解釋,什麽也不需要解釋。
英雄總是在事情過去很久之後,才能被勝利者結果的榮耀。但是在這一切開始之前,所有知其所為的參與者都是陰謀家;而當這一切正在進行時,所有手上染血的戰士都是兇手。面對每一個無辜而平等的犧牲者,不存在正義和邪惡。
反而是我,作為引起這一系列變化的玩家,經過如此長久的時間的磨砺,也總能習慣于肩負着這些壓力,堅持自己的道路了。然而這樣的壓力,對于萊恩維特來說,也許是第一次吧。想到這裏,我有些擔心地跟了上去。
萊恩維特還是以往那副平靜的表情,他用一種教科書般标準地姿勢坐在馬背上,騎行的速度也仿佛是經過精密測量般均勻。因為察覺到我的靠近,他微微側過臉來,深藍色的眼眸在陽光下如同深夜的璀璨星辰,而他的餘光卻還是嚴謹地關注着道路的前方。
“怎麽了。”
“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剛才沒有多想,僅憑着心中的擔憂就貿然上前,搞得臨到開口的時候,我才匆忙地開始措辭。
“嗯。”
萊恩維特把頭扭正回去,這個單音是為了表示自己仍在傾聽。
“雖然繞了一大圈,結果還是回到最初的地方了呢。”我們一行人中,就連奎爾的騎術都是從小經過專門訓練的。說起來,只有我一個是野路子出身,完全依靠游戲前期可以通過進食補血的超級外挂,在不斷從自家大爺背上以各種姿勢摔下來的過程中積攢經驗,此時換上更加溫順的坐騎後,倒是也能跟上大家的節奏。“格裏姆海默看上去還是老樣子哈。”
“嗯。”
“也不知道副團長他們在做什麽,聽說伊莉雅被家族送去了領地某處的莊園,兩個人也有快一年沒見過面了。”
“嗯。”
……我覺得巨大的挫敗感鋪天蓋地向我襲來。經過了這麽多年的習慣和适應,我果然還是很難和萊恩維特在公事之外的交談領域,取得任何意義上的進展或突破。每次這麽東扯西湊上幾句,原本我想要開啓談話的原因也差不多要被自己忘光了,到最後總是免不了要走上相顧無言的不歸路。
想要照顧一下自家悶騷團長的心情怎麽就那麽難啊!tat
“再有兩個月就結束了。”
就在我咬着唇準備退下時,萊恩維特卻突然開口了。我愣了好半天,才意識到對方這句話是在回應我對副團長阿爾文此刻心情的感嘆。再過兩個月……這是我們事先計算過的将時局簡單平定下來的期限。因為在那之後一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獸潮來襲,到時候作為主戰力的布爾韋爾家族和騎士團必須整裝回到格裏姆海姆,履行我們一直以來最重要的責任——将所有可能的威脅,阻攔在帝國之外。
無論何時,守護住這道門,都要比打破帝都的那道門要重要。這樣的意識,無論是萊恩維特、伊莎愛拉、羅伊德、阿爾文或是其他的什麽人,都不可能會忘記。格裏姆海姆不能直接暴露在魔獸的攻擊之下,我們還會回來,為了完成每年都會拼命去做的事情。
“是啊,還有兩個月了。”
那個時候,履行責任、彌補愧疚的人群中,又會不會出現我的身影呢?
“必須有人來讓它結束,我們都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才由我們來執行。”萊恩維特仿佛沒有看見羅伊德和拜倫的黯然,也或許是在這之前就已經看到了……也許比這更多,在做出選擇之前,萊恩維特必然也看到了大家陣亡在戰場上的場景,一次又一次,直到下定決心,直到塵埃落定。
“反正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我的嘴角向上牽拉了些許,也許是為萊恩維特現在的心境感到安心,也許是反而被他鼓勵了。最難的選擇已經有人為我們做出,剩下來的,只不過是堅持去執行我們所相信的計劃,直到令它從未來變成現實罷了。背負着罪孽作戰這種事情,我們早就不是第一次去做了。
“艾……”
“團長的選擇沒有需要更改的地方,如果是我或者羅伊德前輩他們站在同樣的位置,也不會有更好的方案了。雖然一開始會覺得有些難,不過到最後總歸是可以戰勝的。不論是兩個月之前還是兩個月之後,我們都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一個騎士該做的事就行了!”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不出錯的選擇呢,但至少這是我們能力範圍內可以完成得最好的選擇了。經過萊恩維特剛才這麽兩句話的鋪墊,我終于算是将自己心中想要對他說的話講出來了。
“團長剛才有說什麽嗎?”
“不,并沒有。”
與我并排而行的那個人莫名地低下了頭,也不知道是為了掩藏什麽樣的情緒。陽光灑落在他深藍色的發梢,折射出溫暖的顏色。既然是他不想重複的話,我也沒有勉強。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建築,便是我們曾經駐紮過的屯所。
我朝站在門口的熟悉面孔揮了揮手,并且如願地得到了對方的回應。對方雖然不是第一分隊的成員,但也是從我剛入團開始就朝夕相處的同伴。羅伊德前輩郁悶了一路的情緒終于得到了舒展,他幾乎是驅馬直接朝大門撞了過去,吓得特意等在門口的騎士向後猛推了兩步。羅伊德見狀大笑了幾聲,一個潇灑地翻身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銀藍色的制服因此從肩膀上滑落到了地上。羅伊德也不回頭,只是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同樣嬉笑着的同僚,一胳膊架在了對方的肩頭,又回肘拐住了他的脖子。
縱然對于羅伊德這般爽朗跳脫的人來說,這樣的招呼方式也顯得有些過分了。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畢竟……
我們到家了,終于。
作者有話要說:團長拼命把握最後的機會刷着存在感啊……在這正文倒數計時開始的日子裏,萊恩維特還能悶騷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