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塵吃了飯，釋塵說叫人送她，她搖了搖手：“我開車，不用麻煩。”
“那自己開車小心點！”
“閻王叫我三更死，不會留我到五更，福兮禍兮，都是上天注定的，沒什麽好小心不小心的！”
“那你又有沒有聽說過：誠心所至，天命可違！”
“師兄還是這麽豁達，對未來總是充滿希望，一百多年的風風雨雨，還能勿忘初心，師兄就是師兄，了塵佩服！”
了塵話說完，就準備上車：一輛已經很舊了的吉普，本來是藍色，到處都頂着黃色鏽斑，像穿着打了補丁的衣裳，透着一股子寒酸。
“在二手市場搗鼓過來的？”
“算是吧，二手市場賣不掉，車老板免費送的。不過雖然是送的，我們白衣庵的住持可一點也沒有感恩，用一次住持心就痛一次：油老虎！畢竟白衣庵的香火，和你們古剎沒法比。”
“了塵過謙。”
“我可沒有過謙，古剎被佛光籠罩，受神靈庇佑。才有你這個不老人瑞，是個活招牌。”
“快走吧，天快黑了！”
出家人就是出家人，說話直來直去，這逐客令下的自然，被逐的客人也沒有生氣，上了車就走。
“轟……”
汽車走了，留下一路銷魂的尾氣。
也幸好是在郊區，若在市區內，估計後面會跟着一大群高鼻子呼叫這車“over”。
打補丁的吉普漸行漸遠。
“大師，她和你有故事，對嗎？”
林潇月在釋塵大師身後，她一臉的天真，冷不丁的冒出這麽一句話。
釋塵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麽故事？出家人，悟性，悟覺，悟空。你說還能有什麽故事？”
看了一眼釋塵大師的臉色，林潇月突然也覺得自己很冒失，吐了一下舌頭，一臉傻笑。
釋塵大師突然反應了過來：“你不是應該在做晚課嗎？”
“……人有三急……”
林潇月說完，趕緊撤了。
釋塵看着她慌忙逃竄的背影，淡然一笑。
“你對了塵好奇，倒也是人之常情。”
……
林潇月在做晚課的時候，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身邊的另外一個香客于姐：“今天，咱們寺廟裏來了一個尼姑！”
于姐看了她一眼，好像對她的八卦新聞并不感興趣。
“和尚廟裏來了一個尼姑，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嗎？都是佛門弟子，一同參詳學習也是很正常的。還有，了塵師姐可不是第一次來，她來過很多次了，只是你沒有見過她而已。”
“來過很多次？”
林潇月可是在古剎裏住過十多年的香客，這樣一個古剎的常客，她卻是第一次見……
“你不想做晚課就出去，不要影響我！”
于姐可是很認真的。
“對不起，我錯了！”林潇月趕緊一副馬克思主義乖巧的樣子。
直到大殿的鐘聲今晚最後一次響起，殿內的香客和僧侶都紛紛有條不紊的，将自己坐的蒲團擺放整齊，然後，長幼有序的列隊慢慢出去。
走在最後，終于出了大殿，林潇月見前面的隊伍已經四散開來，緊趕了幾步，追上了于姐：“那個了塵師姐和我們住持大師是不是很熟啊？”
原來一個晚上，她一直在琢磨這事兒。
于姐有一點不耐煩了：“我說小月，你平時也不是這麽八卦的人，今天怎麽對一個平平常常的尼姑這麽好奇？”
“……我也不知道啊，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
“都說了塵師姐是常常來的，好像當年是住持大師救了了塵師姐，他們已經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可我一次也沒碰到過她，難道她專挑我回家探親的時候才來嗎？”
去！想多了啊！你以為你是誰？于姐有點鄙視的看了林潇月一眼：“就算你是神，出家人也不會躲着你！”
林潇月還扯着人家的袖子。可于姐已經很累了，佛門修口德，她也不想聽林潇月繼續八卦。一臉無可奈何：“你可以放了我嗎？”
“嘿嘿……”
林潇月這才松開手。
。
月黑風高，午夜。
禪房裏住着的一個老僧人突然尖叫着沖出了門：“狼來啦！狼來啦！大家快起床啦，狼來啦！”
有人被驚醒，跑出去拉他回來。但大多數被吵醒的人，都只是翻了個身，換一個姿勢，繼續睡。
這個老僧人叫戒嗔，一直在這古剎是最默默無聞的一個。林潇月十歲來古剎，這個千金小姐雖有些傲慢，但本性不壞，還時不時地給體弱多病的老和尚們一點錢，戒嗔很喜歡她。還偷偷幫她抄過經書，結果被釋塵大師一眼看出筆跡不對，他雖然已經盡力摩仿，但也不可能毫無二至。這件事情的結果是，林潇月多抄一次經書，戒嗔老和尚掃一個月後院。
這一晃，林潇月來古剎已經十幾二十年，到底有多少年，戒嗔也記不得。他身體現在越來越差了，前些天做早課的時候摔了一跤，從醫院回來之後，他腦子就時不時的不太清醒了。
他堅持說，古剎裏有狼。每一個午夜他都聽到狼叫。
有時候他會繪聲繪色的跟其他僧人說起他看到過狼：“那是一只年輕的母狼，身體強壯，面目清秀，但雖然它長得清秀，可那也是一只狼啊！”
為了這事兒，一向不大過問古剎事務的釋塵大師還找他談過話。不過很可惜，這個半瘋半傻的老和尚，根本不賣賬。出了釋塵大師的禪房，他照樣妖言惑衆。
今夜，戒嗔又擾人清夢，幾個輩分高一點的老和尚将他架回了禪房。
“師兄，狼來啦，狼來啦！你們快跑吧！小母狼要吃人啦！”
沒誰會理一個已經老糊塗了的人說什麽，将他拽回去後，将門一關，大家也都關上門，他要鬧就随他了。
還在打坐的釋塵也聽到了外面動靜。
睜開眼睛，他緩緩起身，手背于身後，踱步窗前。
釋塵大師的禪房隔着一個花臺就是林潇月住的房間：這個時候她的房間裏沒有亮燈，估計睡的正香正甜。
小年輕就是這樣，白天愛折騰，要抄經書，要練拳腳，要做早晚課，還要到處蹦達，晚上就睡得特別沉。
不知道為什麽，釋塵大師看着她房間的小窗，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溫柔，那那是一種父親式的寵溺。
出家人，方外人氏，不是應該芸芸衆生在他的面前，都是一樣的嗎？
但是，仔細一想，對于林潇月而言，這個釋塵真的比親人還要親。十八九年的照顧和點化，釋塵其實挺疼她的。
林家人能給小月的寵愛，也不過是物質上的予求予與。林潇月想要的，不想要的，需要的，不需要的，他們一直都在買買買！林潇月并不常呆的那個家裏，賽車，豪華轎車，珠寶（這個就是林潇月從來不喜歡的），品牌名衣……看着那都是公主一般的待遇。
可實際上又有多少人真的疼愛她呢？也許只有媽媽趙紅吧，至少她偶爾為女兒流下的眼淚是真的。
女人都是水做的，一心軟就流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