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江進未的閉關處,所謂閉關也就是一個恍若仙境的洞穴,裏面靈氣充沛,當然,只有一定修為進階的人方能進入閉關修煉。
而江進未隔壁深處便是秦寬。
江進未最初為樂靈玑驅除骨毒化形自身便受損,而後又力擋火妖“天龍鬼玉”,樂靈玑的血的确對修為有幫助,此種情況下江進未不想白白浪費樂靈玑的心血,唯有閉關一次。
閉關修煉需要心靜無打擾,正所謂一靜萬物靈,江進未起初一切均安然。
就在樂靈玑打敗陳先生墜下的那一瞬間,江進未放置在一旁的泥象金光驟然猝息,暗淡無光。
江進未感應到了,第一時間心神氣息紊亂,卻又不能立即抽身,強烈的感應讓他越加浮躁、不安。避免走火入魔,而後漸漸穩住心神從中脫險。
就在他拿着樂靈玑的泥象準備離開洞穴時,突然感應不到樂靈玑的位置,他施法也只見一片雲霧缭繞,林茂碧綠,從中根本沒有樂靈玑的身影。
“師弟,你這是做甚?”
是秦寬溫和的聲音。江進未藏起泥象,撤了身前幻境,側首看去,“師兄?你出關了?”
秦寬紅光滿面,緩緩走來,“師弟,你看起來不太好啊。強行出關,得不償失。”
江進未道:“靈兒出事了,南峻山勞煩師兄看着。”
秦寬卻一把拽住要離開的江進未,江進未回首看他拽着自己手腕,心中一怔,秦寬表面溫和儒雅,但是他有個習慣,多年前秦寬變得突然不喜歡碰觸別人,都說他得了嚴重潔癖。
而江進未是不準別人碰他,他也不會去碰任何人,自打那以後兩師兄從未碰過彼此身體。
江進未的白玉當然除外。
秦寬松了手,正色道:“師弟你亂了。能治心者方為道中人,師弟是入塵了。”
雖說閉關修煉出關必有精進,江進未依然察覺秦寬今日不同往昔,“師兄,此話何意?”
秦寬雙手自然負于背後,颔首一笑,道:“你看你明知閉關修煉最忌諱有人擾,你偏帶上不該帶的,強行出關百害無益。既然如此,為何不在師妹面前大方承認與她同修,喜歡上了她,也好斷了師妹多年的心思念想。”
江進未淡漠的臉上掩飾得極好,沒有變化,他更懷疑秦寬閉關又是如何得知此事,他道:“多年前便說清楚,何須騙人,師兄此話有駁常理。”
秦寬道:“師弟啊,知你莫若我,若是你今日能繼續閉關,心無雜念,那算我錯怪你了,倘若你靜不下來,你就應當知曉你的心,出了問題。”
江進未沒想到秦寬居然将自己一局,他自然認為秦寬誤解了他。
秦寬俯身過來垂下臉,湊到他耳畔,氣息灼熱,他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對江進未道:“我賭你,遲早要陷進她的溫柔鄉。”
江進未後頸、半張玉面被他這一句攪得發熱。
秦寬,你今日不正常!
秦寬搖晃着走在洞口停下,背對着江進未道:“你我皆知生死有命,你想替她逆天改命,這份情委實太重。”
江進未望着他的背影,遽然如此陌生,前所未有!他的背影在光影裏不是越走越小,反而越漸高大、偉岸,壓得江進未突然喘不過氣來。
他看着手裏握着的泥象,暗淡失色,但是她的臉龐無比乖柔……..
秦寬附耳那句此刻方如天劫一般,把猝不及防的江進未震得心神不定,他想到了通史鏡中的畫面,兀自倔強深信自己非常清醒,未曾迷失。
王灏與褚若蘭窺得他們的談話後,悄然離去。在他們的對話中,秦寬似乎此次出關修為更上一層樓,他幾句話便把江進未逼入抉擇,王灏見之甚是欣慰。
仙源門花園裏。
昨夜大風刮過,今日藍天氣爽。樹木花草被刮得萎靡不振。一則消息在仙源門府邸仆人丫鬟中傳開。
打理花園的俏丫鬟對身旁的姐妹附耳低語,“聽說昨夜四夫人從老家冒着風雨趕回來了,昨夜值班西廂房的人忙得團團轉。”
被附耳的丫鬟眼珠子滴溜溜在四周轉一圈,确定無人,她方道:“我一個老鄉昨夜正巧調到西廂房值班,原本以為四夫人回老家照顧上堂,西廂房的活自是輕松,沒想到輪值一去,嘿,四夫人偏偏為她回來似的。”
這時奉茶路過的兩個丫鬟,也跨步過來細聽,“聽說啊,四夫人染了怪病,昨夜便請了好幾位名醫,據說她這病怪得很,不準任何人靠近。”
奉茶丫鬟憂心道:“會不會是傳染的瘟疫啊?”
另一個年齡大點,看上去就有經驗的那種侍女道:“哎呀,你要死啦!敢在府裏說這種話,目前當家做主的都沒發聲,你找死不成?大家自個心知肚明,沒事把腳和嘴都管住了。”
“姑娘們,你們在聊什麽了?”
蘇雲逸落腳無聲,在丫鬟背後突然溫聲問道,吓得幾個小丫鬟連忙恭恭敬敬,低眉斂眸,不敢作聲。
蘇雲逸握着玉扇,道:“姑娘們,怎麽不聊了,九爺我也想聽聽。”
府中丫鬟仆人對蘇雲逸見得少,但都知道九爺就是大小姐口中的“九美人、九哥”,他兩從小玩到大,就是竹馬之交,一個個丫鬟聽聞後吓得簇簇跪地。
“我們知錯了。”
蘇雲逸嘴角一牽,“這個月工錢減半,改則罷,不改則丢掉飯碗。”說完,蘇雲逸就朝西廂房走去。
其中一個丫鬟帶着哭腔嘟嘴道:“大早上的,八卦一下就是半月工錢,嗚嗚嗚嗚。”
幾人悻悻散去。
樂靈玑走在煙霧林中,碎發在臉龐蕩漾,風拂過她的裙角,迎面走來一個男孩,越來越近,漸漸清晰,樂靈玑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溫聲道:“你回來了。”
然而,男孩癡癡地看着她,伸出的手想拉住樂靈玑,樂靈玑也想拽住他,他卻驟然消失,空中飄來一句:“我在尋你,你到底在哪裏?”
樂靈玑慌忙四周尋找,不争氣的身體快要散架,跌倒在地,她爬在地上幾度開口,卻失了聲,幾經艱難聲若游絲:“我在這裏啊……..”
她閉上了眼,仿佛罩着厚重蝴蝶咒的臉上驀地溫暖無比,她微微睜眼,朦胧中,像是師尊,他掌心撫來溫暖如春。
可是,當是快要死掉了,都嗅不到師尊身上的香氣,樂靈玑眼角熱淚滾落,染濕了鬓角,她低喃:“師尊……..靈兒我………”
轉而忽聞:“姑娘,見到你真高興。”
“不要怕,有我在,你再也不會疼了。”
奔跑在雨中的樂靈玑突然發現身邊的藍舟墨不見了,如何尋也尋不到。
那道光下藍舟墨和她穿着囍服,籠罩在光裏的藍舟墨逐漸垂下臉,漸漸地靠近她的唇,可是,她卻推了他一把,他矗立在岸上。
而她,墜落黑暗的萬丈深淵。
藍舟墨說他是走在黑暗裏的野子,他完全身在黑暗,可是,樂靈玑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在光亮裏的黑暗生存者——另類、不合時宜。
是誰給了她生命,又棄之不理。
這也許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切都将逝去,她想把自己化成一道風,大江山河便是家,看遍世間浮華滄桑。
…………..
躺在舒适華麗的大軟床上,樂靈玑整夜都在夢魇,身體虛弱,熱淚不止。
少陽明當晚回來便向他父親複命,直接告訴他樂靈玑墜入地煞谷地,性命不保,其餘跑掉的人由小石追回。諸葛長老動了一下輪椅上的風鈴。
半響,淡淡道:“她若是死了,可就不好玩了,再安排人找找。順道帶人前去地煞谷把損壞的地方修繕完好。”
少陽明微蹙眉垂首,道:“是。”
諸葛長老道:“此次任務損失過大,你是主要負責人,下去領罰五十長鞭。”
“是!”
少陽明退下,大步到了刑獄司,這裏設置專門針對出任務因私欲、或者其他緣由導致任務失敗的人而準備,因此命名刑獄司。裏面石壁上,鐵架上一排排全是動刑工具,鐵盆裏的碳火燒得正旺,裏面多角形的鐵烙紅得勝火。
兩個黑衣執行人見是少陽明,躬身作揖,齊聲道:“少主!”
少陽明在石壁上取下二指粗細的黑色長蛇鞭,遞給執行侍衛,道:“這裏沒有少主,只有領罰人,動作快點我還有事。”
執行侍衛互望一眼,接過長鞭。這就是一個燙手山芋,兩人在刑獄司執行多年,從未有過的沉重。
那一鞭一鞭割在少陽明健碩的皮膚上、血肉裏,也一次一次猶如雪水涼透父與子的親情。
少陽明咬着後牙槽忍痛挺過五十鞭,再套上衣裳,仿佛皮開肉綻的身體根本不屬于自己,看得執行的兩人發愣。
明面上雖然還沒公布,但是私底下執行侍衛早已得知少陽明是諸葛長老遺落在外的親生兒子。
諸葛長老一向孤僻下手果斷殘忍,他們也不敢手軟,人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偏偏少陽明忍着一聲不吭,執行侍衛其中一個人實在看不下去了,道:“少主,蛇鞭毒辣,我們這有上好的止血止痛的膏藥。”
另一個執行侍衛已經雙手奉上膏藥,少陽明看了一眼,面色清冷,季好衣帶,提上他的劍,走了兩步,對身後人道:“想要活命,膏藥的事最好消失。”
二人一怔,連忙點頭應是。待少陽明走遠,其中一人挺直了身板,低沉道:“這是親生的嗎?”
另一人甩甩握鞭的手,“抽得我手抖,鞭落他身上,跟沒事似的,疼得卻是你我。”
他們不知道少陽明走出刑獄司不遠處,就痛得蹙眉,躬了身。倒是夜黑風大,無人瞧見。
少陽明趕回自己屋子,連忙脫掉已經開始粘連在血|肉上的衣裳,自己咬牙挺着,對着銅鏡清理傷口、塗藥,不論高興、難過從來都是他一個人,逐漸在血|肉疼痛中忘記自己是誰。
唯有看見挂在壁上的那副圖紙,大好河山,蜿蜒綿亘,少陽明慘白的臉上猶如受傷的野獸得到了安撫,浮現一抹溫柔。
少陽明悄悄來到四夫人的西廂房,為了不驚動諸葛長老與呂卓霖,呂複好安排了兩名可靠的侍衛與兩個貼身丫鬟,在回府的時候便把大夫順道一起接回。
大夫看了剛走,都是搖着頭走的。呂複好與蘇雲逸在一旁幹着急,見少陽明終于來了,呂複好上去就拍了他胸膛,道:“怎麽搞的才來,咦,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少陽明被她拍得縮了胸膛,穩了片刻,繞過呂複好他自顧走到床沿,看着歪頭躺着的樂靈玑,他坐在床沿上,“這些大夫無能,再請!我就不信沒人治得了。”
蘇雲逸道:“有人可救她。”
“誰?”少呂兩人同時問道。
蘇雲逸道:“妖帝。”
呂複好道:“地煞谷動靜那麽大,他都未曾現身,哪去找他啊。”
少陽明也想過他父親可能有辦法,但是他救人都為了剮人,更有可能是些歪門邪道。如今似乎真的只有找到妖帝才有一線生機。
少陽明對兩人道:“你們去休息吧,今夜我來守。”
蘇雲逸睨了他一眼,道:“你确定?受了罰就不要在此逞強了吧。”
少陽明道:“明日這裏還需要你們更加嚴格把守,我去想辦法找到妖帝。”
他說的堅定,兩人也看到他看樂靈玑的眼神,有說不清的纏眷。退出去的時候輕輕合上了房門。
裏面房梁上停留一只赤紅蝴蝶,誰也沒發現。
少陽明側首看着昏睡的樂靈玑,喃喃道:“恭喜你樂靈玑,你贏了陳先生,我歸你了。”
少陽明擡手為她擦拭浸在鬓角的淚水,“你為什麽一直流淚?這跟我見到的你不大一樣。”
樂靈玑此刻虛弱神态,仿佛一個柔弱姑娘釋放着哀婉的歌聲,述說着凄楚,隐隐約約傳進少陽明的腦海,久久盤旋回蕩。
少陽明沉默良久,道:“不幸。在這世間不乏有着各種不幸之人,人生就是煉獄。從人間消失,何其簡單,你我要堅持下去,畫戟作戰,絕不認輸。”
他最後有些許羞澀,輕聲說道:“少陽明歸你了,他等你來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