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張燃在合門的時候一只白貓躍了出去,他也沒在意,領着四人走進屋子,從正堂拐進卧房,又踏進書房裏面的密室。
藍舟墨與樂靈玑十指緊握,密室的臺階多,走得也格外小心。
漆黑的密室偶有燭火照明,陰暗森冷,張燃幾人在前面領路,衛安沖張燃道:“張燃你是不是給我們說點什麽,這是通往哪?”
張燃腳步未停,回首道:“你們來此定也知道葉城已經鬧瘟疫。”他說話的聲音比腳步聲沉重:“我們南峻山的弟子也是剛來一天,藥尊在裏面救人,但感覺希望渺茫,此瘟疫就像着了魔。”
藍舟墨問:“外面的人看起來都是孩子,功法可是老道得很,修為起碼在百年以上,但是他們身上又沒有妖魔氣息。”
段小樓忍不住又插嘴道:“打不過就打不過,哪還那麽多理由。”
衛安狠話慫回去:“你厲害,你出去跟他們玩玩?”
張燃此刻也懶得再勸,心情異常沉重道:“他們是得了瘟疫的人産出來的怪物。”
“……………”
彎彎繞繞進入密室深處,又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耳邊傳來越來越多的嘈雜聲,亂糟糟的。周圍開始逐漸變暖,淡淡的濕氣裏充斥一種難聞的腥氣。
仿佛走到地窖的大門口,又仿佛走進了地獄的大門!
長得望不到盡頭的地窖,本應該是做燒窯之用,眼前人滿為患,藍舟墨三人睜大了雙眸,難以置信。
許多男女老少都擁擠在一處,分別被圍困在結界裏,還留有寬一丈有餘的通道上來回跑着人,有修真界的修士,也有凡間的衙役,他們一邊奔跑,急促的聲音回蕩在地窖。
“快!快!把這些藥送到感染較輕的人群!”
“不好啦!裏面已經出現很多加重者!”
“哎呀,有只感染的白貓跑出去了!見了千萬不要碰!”
緊跟着遠處傳來陣陣哀嚎慘叫聲、痛哭聲越來越強烈,人群裏亂成一團。
“铛铛”一陣鑼鼓敲響聲,冷飕飕穿透地窖,聽有人大喊:“生子疫嚴重者或者自願放棄醫治的人可請願去往生坑,不要死在人堆裏!”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修士,聽他又吼道:“看到生出的肉球,請合力就地掐死!”
又有人吶喊:“快來人啊!這裏有人想要自殺!”
“道長,裏面肉球已經破繭成人了,在人堆裏跳來跳去,殺不了!”
“道長!又有自殘的人血流不止!”
又是一陣鑼鼓喧天,這次明顯敲得重,音也拉得更長。另外一個中年男子,衣着講究,語氣強烈安慰道:“大家鎮定!我們要齊心協力,能救多少人先救多少人,已經感染嚴重者也不要洩氣,修真界藥尊已經在研制解藥,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他頓了頓又道:“深刻明白此刻大家都很痛苦難過,不僅是身體上,還有心靈上,我們也都一樣,如今生子瘟疫不解除,誰也回不了家,我們只有冷靜下來,共同努力渡過難關!”
“咚——”
一條血肉模糊的胳膊陡然間被扔出來,“去你媽的!我們要出去,不是被關在這!”
“關在這就是讓我們等死啊!”又有人扔出一條血肉橫飛的小腿,哭腔裏大聲吶喊。
緊跟着一陣騷亂!
那是一群感染嚴重者,他們有的潰爛在雙腿上,有的潰爛在腰腹上,還有的潰爛在臉上,當潰爛如泥的血肉到一定程度,從裏面長出圓圓的猩紅肉球,還動它不得,指尖輕輕碰觸,就疼得厲害!
潰爛的地方不能遮掩,又不斷蔓延,也不斷長出新的圓肉球,看得人心驚膽戰。肉球似乎一直在吸食爛肉裏面的養分,逐漸長大,最後脫落成球滾在地上,想捉到它還比較麻煩,它像是有意識躲在人堆裏亂蹦。
起初還抱有希望,以為肉球脫落後,人也就像生孩子一樣,沒事了,最多做兩三個月子補補身體就會好起來,諸不知當一個個肉球迸出後,人的精元也随之被抽幹,變成爛|皮包白骨,最後還是被送進往生坑火化。
這期間的過程痛苦不能言喻。說話的人是一個男子,他是一個屠夫,因為照顧母親被感染,他為了求生,拿出藏在小腿裏的刀刃,嘴裏咬着碎布,自己狠心忍着劇痛把感染的一只手臂割斷。
人群裏有人也跟着做了同樣的選擇,呼吸裏盡數是腥臭味,身體差的人早已經在一旁作嘔暈闕。
屠夫用布條狠狠纏住斷臂,鮮血淌了一地,他趁結界打開,扔出了爛手臂,大聲喊話。
斷臂在地上抽搐幾下,潰爛的皮|肉上面可見肉|球初露。
進入人群投遞物品的修士見此情景,怕人跑出去鬧事連忙退出人群,飛在半空再度施法補上結界。
屠夫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僅因為他是屠夫,更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而其他膽小者只能自戕,接受自己慘不忍睹的命運。
最可憐的還是感染的孩子,他們無助絕望的小眼神,聽着父母的安撫,帶着期盼極力忍住身體上的痛苦,反倒安慰自己淚流不止的母親。
一位年過五旬的老人腰腹潰爛至胸腔,也長出兩個圓肉球,她被人群擠在角落,她躺在地上,痛得一動不敢動,仿佛動一下便會有血肉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眼神在痛苦裏祈求,直愣愣地望着結界頂端,宛如在膜拜心中的神象,她虔誠的禱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等凡人皆知錯,請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葉城人能平安渡過此劫。”
一旁女人嘤嘤哭泣,孩子咬着牙,忍住痛,艱難問:“娘,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女人感染在腿上,單手輕輕攬着身邊幾歲的兒子,兒子感染在臉上,原本乖萌的孩子此刻面目全非。母子都沒有嫌棄對方,而是緊緊相依相偎,那僅剩的一點溫暖相互支持對方堅持等待,等待奇跡出現。
女人回道:“有。她會派人來救我們的,小果一定要堅強。”
小果嘴唇不能動作太大,卷着舌頭斷斷續續問:“神,什麽時候才派人來了?他會不會睡着了,小果好痛……….”
女人回着:“神是在考驗我們誰更堅強,小果一定要做那個最堅強的人。”
小果眼眸鑲嵌在恐怖的腐肉裏,半斂無神的眼眸眨了一下,那一定是他忍了許久才敢眨一下的眼皮,此時閃着一絲光亮,也牽扯了深深疼痛,“嗯…….”
也有人求着屠夫幫他截肢保命,進行到一半時就痛死了,也有不能忍受潰爛的痛苦折磨又不敢自戕的病人,只有請修士們擡出去,送到往生坑裏火化。
先前講話的便是城主李耀,葉城出現此次罕見的瘟疫,最初發現不久,李城主便求助修仙門派,而後帶領大家逃命躲進地窖,起初檢查沒發現有人感染,都以為幸運逃過此劫,結果有人隐瞞事實,發現時已經晚了,混在一起傳染了無數人,趕來的修士們才以輕重區分隔開,用結界圍起來。
所謂的往生坑就是燒窯的大坑,感染死了的人都往裏面送,也有人受不了疼痛的折磨自己一頭爬進去焚燒!
熊熊烈火燃燒着屍體,也猶如地獄般的鬼嚎越出火焰,索命般的回蕩在地窖,那股燒焦的焦炭味充斥在鼻腔裏,猶如地獄般的場面讓人銘記在心,縱使活下來也一輩子忘不掉!
修士們也有感染者,吓得人人畏懼退縮,最後也是在李城主和掌事的修士帶動,一批人負責獵殺肉球,一批人負責送藥看管,還有一批人負責火化屍體,讓煙灰排放在地下水道。
眼前的情景讓藍舟墨幾人久久不能平靜,樂靈玑在聽聲嗅覺中,加上藍舟墨的訴說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心裏也不知道來葉城到底對還是不對。
張燃引薦他們見到忙碌的李城主後,與段小樓幾人便去幫着忙前忙後,盡管段小樓看上去不是太樂意。
李城主失去平日的風光,疲倦的雙眼暗淡混沌,言語帶着乞求:“看樣子幾位也都有些功底,再下請求各位想想辦法,救救葉城這些無辜的百姓。”
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他此刻幾近含淚哭訴,他揚手指出:“我們老家夥死了倒也罷,你們看看那些孩子……..”
藍舟墨微微點頭:“我們盡量,請問藥尊在哪裏?”
不知為何李城主穿着較厚,走路也不是很快,來到一處密室,這裏一般人不能進,此時等到藥尊同意後,也只讓藍舟墨與樂靈玑進入,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褚若蘭與木婉璃兩人蒙面在密室,看樂靈玑的披風褚若蘭便知道是她,再看到藍舟墨,有點失落的神色,“沒想到你們也來了這。”
樂靈玑時常夢回雪窟,突然聽到褚若蘭的聲音,她握緊了藍舟墨的手。
藍舟墨指尖動了兩下,安撫着樂靈玑,看到褚若蘭的神情便猜到十之八九,“沒有解藥?”
一旁忙碌的木婉璃也停下手中活,氣餒說道:“此次瘟疫甚是奇怪,往年瘟疫用過的方子配了多次都不成功。”
褚若蘭流露出慚愧之色:“生為南峻山的藥尊,我名副其實,短時間确實無能為力。這是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詭異瘟疫!”
想到外面百姓悲慘無助的情景,瞬間俱靜。
半響,藍舟墨問:“瘟疫如何得來,查出原因沒有?”
褚若蘭道:“最初感染者多半死于城裏某處,也不知道是誰,更沒有查出結果。”
藍舟墨又問:“藥尊有沒有覺得此事與妖魔有關?”
褚若蘭眉目蹙緊搖頭,“百姓的身上确實是感染了某種瘟疫,只是這種瘟疫的結果甚是詭異,就像感染了魔氣,那些肉球很快就破繭成人,四處尋找沒有被感染的人食之,那些眉心閃爍銀蘭色光點的人功法相當不錯,修為至少是中級以上。”
樂靈玑因為眼疾,也沒看到,但是衛安卻是看到了。只是情急之下沒來得及告訴她。
藍舟墨道:“這麽說來,對于百姓來說,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褚若蘭嘆息。
樂靈玑忍不住問道:“師…..藥尊,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褚若蘭看了看鬥篷帽下的樂靈玑,知道她的眼疾也越來越嚴重,應該已經看不清楚眼前事物,“沒有。不過希望有奇跡發生。”
連木婉璃都眼前一亮,三人同時問:“什麽奇跡?”
褚若蘭意味深長的看着樂靈玑與藍舟墨,低沉道:“接觸了瘟疫又不被感染的人。”
她頓了頓又道:“根據李城主所訴,葉城有接近三千人,當然不包括外流人員。目前為止,地窖有兩千多一點的百姓,感染人數已經達到一千多人,超出一半以上,地窖以外的人估計無一例外都難逃厄運,因此派了官府的人和修士出去逮捕或者直接殺了破繭成人形的怪物。其一他們也會是瘟疫的源頭;其二他們要吃人為生。就目前接觸了感染瘟疫的人或者修士,無一人例外都被感染。所以,只有期盼奇跡出現。”
木婉璃聽出了樂靈玑的聲音,但是她也不敢擅自叫出,她憂心忡忡,萬般焦急,“師尊,還會有奇跡嗎?”
說來也可笑,褚若蘭心裏已經絕望透頂,眸子裏卻佯裝深信不疑,她必須要出言安撫所有的人,“天無絕人之路,只要相信就會有,不要輕易放棄。”
藍舟墨想到在此也沒什麽做的,就此告別,褚若蘭上前一步,道:“這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你們不會就此離去吧?能不能到城裏巡視一遍?”
藍舟墨明白褚若蘭所說的巡視意義為何,他握緊樂靈玑的手,“她眼睛不好,我不放心。”
褚若蘭誠懇道:“就讓她留在此地,我們幫你照看,何況還有婉璃為伴。”
樂靈玑眼眸半垂,握藍舟墨的手指動了一下,藍舟墨知道她的心意,回首對褚若蘭道:“你若能在此護我的人,我們可以冒險替你們南峻山去一趟葉城內。”
褚若蘭看着他身旁的樂靈玑,點點頭,“她是你藍舟墨的人,你放心,我在她在。”
“在這安心等我。”
樂靈玑知道自己出行不方便,和他們一起只會連累他們,她微笑點點頭,“你們要多加小心。”
小別重逢也難免不舍,藍舟墨擁着樂靈玑戀戀膩別後,走出密室藍舟墨向等在外面的李城主要了一張葉城的地形圖,三人才走出地窖回到院子。外面雖說天空陰沉,比起地窖裏面瞬間都覺得呼吸新鮮暢通。
藍舟墨看看逍遙與衛安,他們兩也拉着臉,心情不佳。誰都無法直視地窖裏面那一幕幕,絕望又無助的眼神,生于死的邊緣,更有身心的雙重折磨。
其實在裏面沒有被感染的人才是最焦慮、恐懼,他們不僅要冒險完成使命,還要處處提心吊膽不被感染,痛苦哀嚎的死亡時刻在身邊圍繞,心裏承受當是到了極限,畢竟他們也是人,也不想如此死去。
藍舟墨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此等慘狀,唯有慶幸靈玑看不清楚,他緩了緩,藍舟墨對逍遙衛安低沉說道:“我們分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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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果最堅強,長大後一定會有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