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靈玑望着因為日出而發亮的天空,合上雙眼,仿佛師尊在虛空上溫柔的看着她;藍舟墨牽着她在雨中奔跑,他們四目對視,在雨中笑得開懷,就在此時,她突覺落在柔軟的事物上,她猛然睜開雙眼。
贏魚直洩而下接住了樂靈玑,她倏地翻身撐在贏魚背上,“贏魚,你做什麽?”
贏魚铿锵有力道:“主人!誰敢要你的命,我就要他屍骨無存!讓他們盡毀在銀水熔岩下!”
贏魚言畢直接發出尖銳刺耳的長鳴聲,驚得在場的人耳鳴頭痛。
樂靈玑雙手撐在贏魚背部,緊閉上桃花眸子,熱淚落在贏魚後背,而後她微微睜開雙眸,冷厲的對贏魚道:“我最後的吩咐你都不聽了是嗎?!”
贏魚瞬間失去底氣,軟了聲線,“……….主人,贏魚可以替你去死,你不要死。”
靈玑輕撫着它,“難道你還不明白,你想讓你的主人成為千古罪人嗎?”
贏魚竟然瞬間無言以對。
靈玑貼在它後背溫柔道:“贏,聽話。”
靈玑說完再次躍下贏魚,墜向血滴子。
她帶着撲死的心境,眼看就要墜入血滴子,只覺腰上一緊,又被人撈起來了。
——藍舟墨!
藍舟墨禦劍而來,一把摟起她,對地面上的人道:“我才是你們葉城要找的奇跡,只有我的血才可以根治生子疫。”
言語間,藍舟墨指尖在嘴裏咬破,将血滴随意彈下去,在贏魚的長鳴聲中才剛緩了緩,有人在不知情下,求生的本能自然反應就張着大嘴接住。
他道:“你們大可試試。”
藍舟墨抱着樂靈玑喊了一聲:“贏魚。”
贏魚欣喜的大聲回應:“在這,這!”
藍舟墨聞聲确定了贏魚方位,想施法送樂靈玑過去時,樂靈玑卻抱緊他的腰身,他一襲黑衣,唯有纏住他雙眼的黑色長飄帶讓樂靈玑震驚,她咬着唇,不争氣的眼淚此刻斷線似的流下,她搖着頭。
“舟墨,你的眼睛——為什麽?我不要你的雙眼………我還給你……….”
藍舟墨擁着她,與她耳鬓厮磨,附耳低語,“靈玑,我以一身血肉替你護蒼生,贈于你雙眼,是要你替我看遍萬裏河山。”
“你替師尊刑正邪,我護你安然無憂。”
他的悄悄話說的沙啞,樂靈玑聽得肝腸寸斷。
他柔軟的雙唇堵住想要開口說話的靈玑。
短暫的生死吻別,盡數苦澀!
藍舟墨陡然用力将她推向了贏魚,他義無反顧仰身随風墜落人間地獄。
樂靈玑不甘心,她揮出蜻蜓眼琉璃的紅絲帶,纏住了藍舟墨的手腕,她使力拽住不讓藍舟墨落下。
一連串的阻攔差錯,百姓看不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褚若蘭當然看懂了,張燃看傻了眼,連透過人縫看着的木婉璃也驚愕了,衛安眼眶泛紅,能救主人贏魚便很賣力。
只聽樂靈玑對藍舟墨隔空冷酷無情、擲地有聲說道:“你替我死愚蠢至極,你看不出我一直都在玩你嗎?你解開封印回你的魔族,你我正邪殊途,永無可能!你走啊——”
藍舟墨看不見她愛恨交織的神情,字字紮心痛心疾首,他勉力抿唇露出微笑,顯得那般安之若素,他低語:“我只記得你允諾過,用真心換我并肩同行,我們可以殊途同歸。”
他手裏沾過太多人的鮮血,很多人盼着他死,縱使回魔族也是無盡深淵,輪到他把債還了。
他松開紅絲帶,樂靈玑吓得臉色蒼白,她跟着一同撲下去,她想力挽狂瀾,又狠心對他揚聲喊道:“藍二你回來,我讨厭你!我不要你的聘禮!你最好活着否則…….我便去找少陽明,去找九爺,去找其他很多人。”
她這次居然說着惡心的話氣他,手腕上纏的紅絲帶輕易就撤下,彎彎繞繞的紅絲帶在空中飄飄揚揚落下,在一剎那間,樂靈玑腦海裏浮現無數重疊的畫面,華月朝鬼玉扔了紅絲鏈,遲觞對鬼玉扔過紅絲鏈,褚贏也向鬼玉扔過紅絲鏈,寧缺也不例外向鬼玉扔過紅絲鏈…………
每一世都對鬼玉做出如此殘忍的舉動………
而這一世自己也将紅絲帶扔還給他,還口是心非對他說着錐心刺骨的狠話,卻依舊挽不回飛蛾撲火的他。
藍舟墨撞上血滴子的那一瞬,無數刀刃刺入身體,“砰”聲驚響天地!樂靈玑腦袋一片空白,眼前鮮血頓時四濺滴下,百姓見狀瘋狂躍上張大嘴接住、吞咽………
誅心的狠話對藍舟墨來說比血滴子刺進去更痛!生子疫感染不了他,就替他做了一半的選擇,在望川河見到她的那一瞬,桃花眸裏卑弱自持,他就洞若觀火,自己此生定為她而亡。
她去找哪個男人,他都無力再阻止,只是數百刀刃撕裂般拉扯的巨痛居然抵不過她簡單幾句狠話,自己到底有多愛她,天地可鑒。
銅鐵網上的人四肢百骸痛得極近暈死,網下的人争得蜂蛹大亂。
眼看她就要撲死前來,藍舟墨咬牙擡出刺入刀刃的手臂,使出殘力點了靈玑氣穴再次将她揮力抛出,背後的刀刃被他抽出又刺入,在哧哧聲中血肉被刺得模糊,鮮血淋漓。
樂靈玑聽他最後勉力擠出一句:“衛安贏魚,帶她走!”
被封了氣穴樂靈玑不能動彈,衛安急得第一次忍着巨疼長出他背部的黑色雙翼,飛馳而來從後面接住主人。
她就這樣離他越來越遠,再也想不到說什麽才能讓他回心轉意,血滴子上面的他微笑一直存在,只是他掩飾不了蒙在眼眸上黑布染着的殷紅血漬。
他黑色的衣裳浸着鮮血,隔遠了絲毫看不出染了鮮血。樂靈玑眼前卻仿佛被鮮血染紅,她知道他很痛,血滴子要他血盡而亡,此痛綿綿不如死。
樂靈玑此刻不知道該恨葉城百姓還是生子疫,又或者是恨自己,臉龐上流淌的淚水幹了又濕,最後飄落在藍舟墨慘白的臉上,與他流出的血淚漸漸融合在一起。
衛安垂眸看到藍舟墨嘴裏流出鮮血,為了幫主人救葉城,他失了雙眼,又棄了魔族,以一身凡人血|肉,護了他所愛。
衛安不忍心再看下去,轉身躍上贏魚,對贏魚道:“我們快走!”
樂靈玑哭出了聲,她哭着苦苦哀求:“衛安放我下去,舟墨不能死………嗚嗚嗚……..不能…….死……”
她哭得悲痛欲絕,又撕心裂肺,他們都默不作聲,她陡然大發脾氣,氣急敗壞喊道:“放我回去!你們聽到沒有——”
衛安實在忍不下去了,敲暈了她,沙啞低沉道:“主人,對不起,他已經回不來了。”
人群中有一個小姑娘,她蓬亂的頭發下白皙的臉龐一直仰望着藍舟墨和樂靈玑,唯有她與衆不同沒有上前去争奪藍舟墨的血液,她眼眶蓄滿淚水,最後蹲縮在地上放聲大哭!
衛安贏魚将樂靈玑帶回了竹屋,他們不能上南峻山,只能在此修養。
茂盛的林裏道間,遠處一個高挑的黑色身形站在道上,雙手負于後背,嘴裏叼着草芯,神色清冷淡漠,靜默的望着樂靈玑,格外專注,仿佛她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樂靈玑看清是他,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像盛開的花朵,他也露出微笑,四目對視盡數缱绻。樂靈玑莫名害怕他消失不見,她放低了腳步聲,柔聲诓他:“舟墨,等等我,我看不太清楚。”
藍舟墨聽到是她的聲音,頓了頓,吐出草芯,神色驟然失落問道:“你還要去找其他男人嗎?”
樂靈玑腳下一步一步靠近他,辭色溫和:“我們拜過堂,天地為證,那些都是氣話,我只要你回來。”
他雙手垂下躊躇着、拳頭緊攥,擡眸望着她,愁眉不展問道:“那我給你的聘禮了?”
樂靈玑連忙拉開衣袖,擡出手腕讓他看,“在啊,你看……….”
藍舟墨看過來的神色瞬間無盡哀傷,他極力忍着眼眶裏打轉的淚花,他哽咽道:“靈玑,你好狠的心!每一世,都把我玩得遍體鱗傷。”
樂靈玑秀眉微蹙,在自己手腕上果真什麽也沒有看到,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纏在手腕上的絲帶就不見了,內心譴責不已,又慌忙解釋:“不是這樣的,每一世,你走後,我都好後悔好自責……….最後想的,都是你——”
樂靈玑看到他絕望又凄涼的苦笑,他轉了身,冷冷淡淡道:“我要走了……..”
樂靈玑急得淚水湧出,大步跑上去追趕他的腳步,天空突然卷起狂風,豆大的雨珠從空中砸下來,眼看靈玑就要碰到藍舟墨的那一剎那,一道驚雷閃電劈在兩人中央,阻隔了雙方,樂靈玑猝然縮回手,隔着閃電雷鳴,沖他竭力嚣喊:“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樂靈玑在阻隔的閃電中看到他緩緩轉身,樂靈玑卻驚吓得後退一步,他的雙眼突然不在,鮮血染紅眼眶,臉頰上血流不止,還有他的全身都在滴血,雨水打在他身上,地上流淌的雨水被染成紅色,又浸在土裏。
他凄楚颔首,萬般悲哀道:“這樣的我,你還要和我一起走嗎?”
樂靈玑雙手捂着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喊出聲,看到他離去的背影,她伸手,“舟墨,等等我……..”
樂靈玑在哭喊聲中驚醒,衛安一直守在床榻邊,此刻上前關心問道:“主人,你醒了,想吃點什麽?有稀粥,包子,糕點……”
樂靈玑感覺心口被掏空了,淚水還挂在臉上,她擡袖擦拭,她愣了半響看着四周,仿佛沒有聽到衛安問着她。
眼前如此熟悉,她陡然掀被下床,披着長發着着白色裏衣,赤着腳虛弱的扶門而出,“我要去葉城。”
衛安上前扶住她,勸道:“主人,你已經昏睡了三天兩夜,我已經去了一趟葉城,藍舟墨的屍體已經被人帶走,葉城沒有他。”
樂靈玑一怔,浮腫的眼眶更紅了,她神色黯然,沉默片刻,緩緩推開衛安,獨自扶壁一個屋一個屋開門尋找。
衛安急道:“主人,外面冷,你套上披風…….”
贏魚飛在她旁邊,“主人,你還沒穿鞋了,你找什麽?我幫你找。”
這句話讓樂靈玑回眸看了贏魚一眼,只有一眼都是滿含迷茫,她回首又繼續找,每個屋裏看了又看,沒有她要找的,她又看向院子裏,白色的駁在附近綠蔭覓食,藍小醋和樂小強在兔圈子裏蹦蹦跳跳。
院子角落壘的小石頭前,藍舟墨替她種的月季花已經開得朵朵鮮豔,一陣風帶過,就是香氣環繞。
樂靈玑突然想起什麽,又走進自己房間翻箱倒櫃,衛安贏魚都強烈感受到主人那根緊繃的弦,不敢再出聲多問。
樂靈玑頭也沒擡,喑啞問道:“披風了?”
衛安想到那日從葉城回來,就把披風給她洗了,晾幹後明明折在櫃子裏,“主人就在下面一層櫃子裏。”
樂靈玑抽噎了一下,道:“不是這件。”
衛安與贏魚對視,主人怕冷,天樞仙尊送的該是薄了點,厚的一件挂在門後衣架上,衛安連忙上前取下,走到她跟前蹲下,将白狐裘披風遞到她跟前:“主人,是這件嗎?趕緊披上別着涼了。”
樂靈玑望着衛安手中的白狐裘披風,那白色毛絨絨的,看着看着,藍舟墨幹淨又魅惑的笑容就浮現在眼前,樂靈玑也跟着笑了,桃花眼一眨,畫面又消失不見………
樂靈玑笑容瞬間僵住,衛安知道她睹物思人,将披風給她披在肩上。她蹲在櫃子與床榻之間的間隙裏,她雙手分別握住披風,撐在下颌處,嬌小無助又可憐,她喉間哽咽道:“我想喝藍樂酒,還想聽《無雙》曲。”
“…………”
葉城百姓得救後,逐漸恢複往昔常态。活着的各家修士也陸續離開,褚若蘭帶着木婉璃和張燃等弟子回了南峻山。李城主也履行了承諾換了石鷹像,只是最後不知是修建樂靈玑還是藍舟墨,後來讓百姓推選,再後來就修了倆個人的石像。
絕美的樂靈玑依偎在高挑的藍舟墨身前,一尊神仙眷侶的石像半年後就這樣立在葉城的聖地上。
此次經歷葉城一疫,勝過幾場大戰,每個人心裏都留下了不同的陰影,卻有着對生子疫相同的懼怕,還有那股潰爛的惡臭和屍體燒焦的焦炭味,不知會在午夜夢回多少次才會逐漸流逝在歲月裏。
藍舟墨舍身取義的消息很快傳到江進未耳裏,因此他的靈兒并沒有成為通史鏡裏面的禍害,江進未懸起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
門“吱嘎”一聲響了。
江進未坐在桌案前正準備提筆疾書,清冷的說道:“進屋還是不敲門?”
秦寬踏進屋做了一個敲門的假動作,言笑晏晏,“哎呀,我又忘記了,我是來報喜的。”
江進未放筆,“喜從何來?”
秦寬瞧見他一字未落,道:“葉城保住了,你的靈兒可以回南峻山,至于她逃出雪窟之事,就說我們故意而為,為的就是識別真假。”
江進未思忖,卻說道:“通史鏡從未出過錯。”
秦寬嘴唇抿成一線,長袖袍挽在胸前,颔首道:“是啊,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總算還是好事。”
看到江進未滿臉深思,秦寬又扯開話題關心問道:“最近心絞痛的病好點沒有?”
江進未詫異的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秦寬橫眉豎眼指責道:“你還好意思問,有一次你痛暈在床榻上,我叫了好幾聲,你也沒回,你是要撐到不行的那一天才打算告訴我?”
江進未知道又是不敲門私自進屋的後果,他閉眼,自己的心絞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又如何向別人訴說,他認為自己身體應該是中了某種高明的毒咒。
可是誰有這個機會對他下手又不被發現?思來想去沒結果,也不了了知。只要他靜心修身養性,倒也不會發作。
江進未淡淡的說了一句:“沒事了。”
秦寬左右仔細打量他,“真的?”
江進未礙于他的關心點點頭。
秦寬也不好再深究,道:“此次葉城生子疫與呂府馥郁人不同,若蘭與木婉璃都身心受創,連張燃這樣活躍的硬漢子回來都沉默寡言,你抽時間去看看若蘭吧。”
江進未直接回絕:“此事大師兄去更為妥當,靈兒還未歸,我心難安。”
秦寬無奈,語重心長道:“聽說藍舟墨死前不僅将雙眼給了你的靈兒,最後為了救她死得很慘烈。相信你的靈兒死的心都有,你最好看緊點,如今長老以及各峰都改了對她的看法,她不回南峻,你就去尋她呗。縱是什麽都看透也不如身臨其境啊,她的傷口需要有人給她愈合。”
藍舟墨的付出讓江進未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一種抗拒還是一種酸楚,又或者其他。他躊躇,盡量控制自己的想法,想到自己的身份,哪有師尊粘着自己弟子的道理,如此一來,比起藍舟墨的付出,江進未瞬間湧起受挫感,心口像是狠狠紮了一刀,疼了一下!
秦寬就猜到他會顧忌身份:“你是被她從小粘習慣了,總認為她會主動粘着你,你也不想想她也會長大,會遇到讓她心動的人,你再等下去,下一個藍舟墨又出現咯。”
江進未聽得莫名的專注,仿佛他在虛心受教如何去追愛,他靜默的看着秦寬踏出屋子,他沉思良久。
他從來自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護蒼生,滅欲念。自從靈兒出了鵲山,秦寬便有意無意挑起他的人欲,他究竟是想滅了褚若蘭的念想還是緊緊出于師兄的關心?
江進未對于自己莫名發作的心絞痛,分明感覺牽扯到自己生而為人的欲望,與他從小到大受的訓誡背道而馳,他想要撐過去,就不能像秦寬口中所訴,随心而欲。
——————–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你的閱讀w!